伍家是老字號的燕京人,酆矢王朝起家的老世家,家中世代不參與政變,代代發展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在燕京府是有名的不落日。
伍家人處世穩重寬厚,與人為善,世代都會放良,且對出去的舊僕也相當照應,昔日僕從也皆發展不錯的同時對伍家感恩戴德,忠心不變。
比方說伍敬行棲身的花家就是其中之最。
花家祖上是伍家的匠農,世代負責伍家主宅、燕京別院的花工,也算家生子中比較老字號的部曲。
據說花家先祖的原先本姓李,因有一手園藝手藝,尤其嬗養牡丹,極為得伍家太祖女乃女乃的歡喜,便賜了花一個姓氏。
後來太祖女乃女乃去了,就給花家留了恩典,一家子放了籍,成了良民,賜了田宅。
花家從伍家出來,靠著養花種樹的好手藝,背靠著伍家這顆大樹,沒過多久就成了燕京府有名的花農花商。
崔閣老跟著一行子奴才,進了花家內宅,很不是滋味。
崔家根基雖然在江南,但京中也不是沒有自家放出去的舊人和部曲,甚至崔閣老還敢拍胸保證皆是忠心耿耿的老家臣。
可不知道為何這幾代不曾讓人察覺的關系,恁是被讓人發現了這隱秘關系,一鍋端了去,要不是如此,林熙菡和崔家人也不會窩在城西那處地兒。
崔閣老很是郁悶,他哪里知道前世燕京府的這些家臣,正是他用來協助過憲宗皇帝剿滅新帝勢力的,林熙蕙和唐蕊重生,哪里還能留著。
再來就算唐蕊不大清楚崔家的勢力,林熙蕙前世就嫉妒死崔明這個情敵的,要不是為了誘敵,哪里還能忍到崔閣老逃跑才去端了崔家勢力。
或者崔家幾個舊僕不精明忠心點,崔閣老早就回歸西天了。
崔閣老穿過長廊,過了兩棟軒。走過小轉環,才到了花家西院。
「老丈,你這是要賣啥稀罕花種,才找到我東家啊?」
一穿著藍色黑瓖邊的對襟長袍的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邊走邊拿了頭上的東坡巾,一副官不官,民不民的樣子。
「是株醉芙蓉,花老爺年前定下的,到現今都不曾來拿,老朽這才打擾花老爺
崔閣老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下撇。露出半張被滿臉胡子遮住的臉。往那中年男子身邊一湊,露出一口的黃牙,中年男子立馬捂住鼻子像後退了幾步,又陡然想起什麼。僵著臉,一雙八字胡尷尬地晃了兩下。
「醉芙蓉,我是最愛拒霜花,老丈可否可我看兩眼
崔閣老有些猶豫,中年男子冷笑兩聲,「難不成本孝廉還看不得你個木芙蓉,這點子,我還要問問花老爺,是否舍得起這芙蓉花
崔閣老心里不屑小小孝廉。嘴上還是連連道不敢,雙手直搓,哀求道,「官老爺息怒,官老爺息怒。這醉芙蓉是花老爺早年定下的,若是花老爺沒見,就凍壞了,老朽沒法子交代
「老爺我豈是不知所謂壞了花木的人?」
中年男子見崔閣老不讓他看小推車上的東西,心里越發懷疑,只是如今花進生投了王大將軍,他也不好在花宅撒野,咳嗽了一聲,悠哉地瞄了兩眼阿大推著的兩輪木車,以及用黑布竹筐遮住的物事,又繞著崔閣老轉了兩圈,似笑非笑地將一小塊銀子遞給崔閣老。
「這醉芙蓉要是壞了,我替你做主,不讓花老爺虧了你。「
崔閣老听罷,暗罵一句奸孽小人,自己弄壞了,還讓花家人償還,一看就是狗仗人勢的東西。
崔閣老倒是沒猜錯,此君原是花家長孫的夫子,姓曾,名賢,別號曾老賢,一個多年不第的舉人,一朝得了新上任的燕京府府尹賞識,做了個沒品沒階的師爺,就開始狐假虎威起來。
後來不知道從哪里得了花家和伍家好似有些舊年關系,立馬打起賣舊主求榮華的主意,三天兩頭的上門找茬,打著燕京府辦案的手法,在花家宅院橫沖直撞。
若不是花家犧牲了如花美貌的孫女,做了侍衛親軍馬軍司的王指揮使的寵妾,怕是早被這個狗腿子直接抄家嫁禍,賣得功勞。
崔閣老月復語歸月復語,還是做出一副財迷樣,模模銀子,露出憨傻的笑容,讓阿大揭開竹籠給老爺看看。
曾老賢滿意地點點頭,「你這般知趣,日後我忘不了你的好處,指不定衙門里的花木就交給你家來辦
「謝過老爺,謝過大老爺崔閣老一邊道謝,一邊暗罵這和新帝衙門做事兒,不嫌棄命長了,送過去是白吃虧。
崔閣老說完,阿大揭開推車上的竹籠。
竹籠一揭開,曾老賢就吃驚地合不攏嘴,一雙惺忪睡不醒地小眼也睜得比牛眼大,他小跑地湊到醉芙蓉跟前,模了兩下醉芙蓉的花瓣,才結結巴巴地問,「這,這,這是,這是真的,醉芙蓉
「大老爺,這咋不是醉芙蓉啊?這不就是醉芙蓉來著
崔閣老明知故問。
曾老賢看著崔閣老一臉疑惑地憨厚相,又看了一眼阿大木楞樣,二人表情反而顯得他大驚小怪,曾老賢陡然有種秀才和農夫無話可講的感覺。
半響,他才將眼光從艷麗多姿的醉芙蓉身上轉開,「醉芙蓉,又叫三醉芙蓉,清晨嬌澀似白蓮,午時妖嬈似桃花,傍晚富貴似牡丹,這就是說醉芙蓉總共只有三種顏色,早上的白,中午的桃花,晚上的深紅。可是你這兒至少有八種顏色,各個不同,實在……」
文人號雅,雅有三,第三就是號各色名花,木芙蓉不比牡丹、蓮花、蘭花這三類討喜,卻也是大胤朝十二只名花中有名的美人。
何況三醉芙蓉稀有品種,珍貴異常,曾老賢這樣自負雅人的酸儒如何不了解醉芙蓉來著。
曾老賢完全被多彩奇特的醉芙蓉給吸引住了,半響都目不轉楮的盯著,腦海里閃過千般年頭,這樣的奇珍合該獻給貴人才對。哪里是花家這樣的奸商享受得的。
「老爺,大老爺,花老爺還在西院等著咱們來著呢?您看看您……」
崔閣老打斷了曾老賢的美夢,讓曾老賢一時惱火不已,最後還是讓他的理智壓了下來,他露出儒雅斯文的笑容,和氣地拍拍崔閣老的肩膀,「老丈人,我看您這醉芙蓉稀罕得緊,不知道家中還剩下幾株來著?」
崔閣老和北方農民一般搓搓手。憨厚地笑笑。「嘿嘿。這等子好看的花仙兒(珍貴的花),老漢有這一株就是祖上積福了,哪里敢多想,呵呵……」
曾老賢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毫不失望地道,「那敢否,這醉芙蓉,老丈人是如何買賣的?」
「呵呵,花老爺可是給足了十兩銀子來著崔閣老帶著花農得意又滿足的笑容。
曾老賢心里暗罵,有眼不識金瓖玉的土包子,把人參當蘿卜,當即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老爺我給你十兩銀子。醉芙蓉,我就領走
「這不成,這不成……」
崔閣老連連擺手,推辭,「我這都收了花老爺的定金。哪里能夠就背著花老爺買了去……」
「小老兒雖然不是什麼人物,還是知道做人要忠厚的道理
崔閣老老實本分的土農民樣子讓曾老賢又鄙視又歡喜,果真是個傻 子,一陣子泥土味兒,憨得可以。
「老丈,我和花老爺是至交,要不我再給你十兩,這花就讓給我了……「
崔閣老看著再多出來的幾定銀子,眼楮都綠了,曾老賢有片刻得意。
崔閣老猶豫了好一會兒,連連瞄了幾眼銀子,最後還是吞吞吐吐道,「大老爺,要不下次我家兒子再挖到好花好草,我頭一個給您送去……」
「你……」
曾老賢霎時被嘔得差點破口大罵,下次,下次黃花菜都涼了,有道是奇珍異寶難得,奇花異草是更難得,曾老賢絕對不相信這等子多色醉芙蓉還會有第二株。
「大老爺,大老爺……」
「平良,你怎麼來了?」
花老爺的到來解救了被質問的崔閣老,崔閣老眼角掃過花老爺,和一般想象地肥胖富商形象不同,花老爺是個干瘦的小老頭。
他看見崔閣老,微微朝崔閣老點點頭,神色恭敬,等到曾老賢轉身,尷尬地看向醉芙蓉的主人花老爺時候,花老爺態度又變成了淡然高深狀。
曾老賢功名不成,衙門里混了老一段日子的,當即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繼續和花老爺攀談起來,「子越,恭喜得了個名品醉芙蓉
「呵呵……」
花老爺笑笑,「前段日子還說等這醉芙蓉運了來,就邀平良過來品賞一番,沒想到這醉芙蓉和平良有緣,這頭一天上門,就遇到了
花老爺的話讓曾老賢眼里精光微閃,心里有了一絲喜悅,面上從容了幾分,「哪是和我有緣,是我沾了子越的光,醉芙蓉迫不及待地見主人,才恰巧遇上了我這兒孫陽身邊九方皋
花花轎子眾人抬。
曾老賢這話說得極為漂亮。
孫陽是秦穆公身邊的相馬將軍,史上有名的伯樂就指的是他。
曾老賢自比被伯樂舉薦的九方皋,又將花老爺比作伯樂孫陽,這也算是合適,各自臉上貼了金。
最巧妙的是,伯樂相馬,也要有人賞識伯樂,這花老板和曾老賢的秦穆公又是誰?
這獻給秦穆公的千里馬又是什麼東西?
一切不言而喻。
「走,平良,你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我這兒剛得了上好的毛尖兒,要不嘗嘗
花老板暗昧的笑笑,親熱地引著曾老賢往大堂走,臨走時候還吩咐崔閣老去後廂安置好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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