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二位長老神色略有一絲遲疑,徐昭不由蹙眉︰「看來二位是知道了什麼?」
「呵……宮柔啊,」司禮長老不動聲色地將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似要掩蓋方才的神色,「這孩子不是去明月山莊成親了嗎?前幾年倒是一直在城里求醫問藥。」
「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那宮柔在迎親時便已經失蹤,前輩何必裝作不知呢。」徐昭道,「不瞞二位,在下這次來也是帶一位朋友求醫問藥,所以特地來拜會祖婆婆。大家都是聖教中人,若是祖婆婆遇到了什麼難處,明月山莊自然傾力相助。」
司律長老立刻看向柳蠻,從面相看無非是有些血氣不足。頓時挽起了袖子,低聲道︰「得罪了。」不待柳蠻反應過來,手腕已經被司律長老握住,她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卻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而司律長老正在替她把脈。
「情人蠱。」
司律長老淡淡道,語氣平平,並非如當初巫老大診出時那般驚訝。
司禮長老也只是輕輕點了頭。
司律又看向徐昭,肅然道︰「徐長老既然說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那這位柳姑娘……」
柳蠻急了,立刻道︰「我真的不是你們的聖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真的只是長得像而已,真的!」
司律長老半截話卡在喉嚨里噎了半響,學著司禮長老的模樣端起了茶杯,喝茶順氣。
徐昭也沒有想到柳蠻竟然這麼老實的就招了。殊不知司律長老那氣場太過強大,柳蠻只覺得自己在他的注目下心頭壓著萬斤重,逼迫的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巫老大看著上座的這兩個老貨在那里擠眉弄眼,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門道。他是司律長老的入室弟子,就算是走在江湖里也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德性,只有在他師父面前,頓時就矮了一頭,連大氣也不敢喘。
司律長老輕咳一聲,少頃,二位長老便站起了身,對眾人道︰「城主在閉關,不過倒是可以通傳一聲。」
一路朝浮圖小榭走去,悄然無聲。浮圖小榭建在山頂天池上,由一條長長的九曲回廊相連,只有回廊前站著兩個弟子,便再無一人看守。
柳蠻看了一眼那湖心處兩層樓高小榭,又看著腳下這唯一的路,心道如果是這回廊斷了……那她就只好游泳回來了。不對,還有徐昭嘛,可以坐個順風車,嘿嘿。
「笑什麼?」
「啊……啊?!」柳蠻眨眨眼,徐昭正走在她身邊。「沒什麼,這兒風景很好。」
「我住的地方景色比這里更好。」徐昭道。
柳蠻頗為莫名地看著他,這貨怎麼突然生出攀比心了,不過——「你不是住在明月山莊嗎?」
徐昭沉下臉︰「那里只是偶爾去。」
「那你常住哪兒?」柳蠻問道,「第一次見你就是那個地道,然後去了明月山莊,你還有別的住處啊?」
多稀奇啊,堂堂執劍長老竟然只有一處宅子那得多窮酸。也不想想明月山莊有明面上的莊主葉遠修,他徐昭若是常住在明月山莊,他得住在明月山莊哪里才不會被江湖人士起疑?徐昭忍不住想要探究柳蠻心底他到底是個什麼形象。「我自然是住在……」
「噤聲。」司律長老冷著臉回頭。
柳蠻立刻拉了拉徐昭的手,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老實點微妙。
九曲回廊的盡頭竟然不是浮圖小榭,只見一條寬大的月白綢布懸在水面上連接著回廊和小榭。柳蠻挑了挑眉,模著鼻頭,尷尬地無聲笑著。來不及說什麼,司律司禮兩位長老已經運了輕功,借了幾道力,踩著綢布輕松到了對面。
「干看著做什麼!過來吧。」
「恩。」
柳蠻沒想到這塊就坐上了徐氏私家車,抬頭瞧了瞧對面的兩位長老,見他們沒有往這邊瞧,小聲道︰「阿昭,你太好了!」
徐昭沒說話,也沒什麼表情。柳蠻有些泄氣,不過身子一輕,倒是又被他打橫抱了起來。柳蠻靠著他的胸膛,絲毫沒有察覺到徐昭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柳蠻假意打量著這浮圖小榭,卻拿眼偷瞧徐昭,還是板著一張臉,頗有一種要和司律長老一較高下的架勢。
小榭里一個人也沒有,眾人跟著兩位長老去了二樓。這里門窗緊鎖,小蝶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干脆背對著眾人,依著扶欄朝著四周空曠的湖面發呆。
柳蠻則是左看看右看看,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上前去敲門,報名字嗎?怎麼沒有一個人動?過了半響,直到柳蠻覺得自己腳都快站麻的時候,司禮長老突然道︰「城主讓柳姑娘一人去。」
「我?」柳蠻瞪大了雙眼,「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什麼聲音都沒听到?」
司禮長老笑道︰「不是用說的。城主的蠱蟲告訴我們的。」說罷,稍讓開了些,果然那門上爬著一些奇怪的小蟲子,還組成了字,正是方才司禮長老所說意思。
這位祖婆婆到底要做什麼?柳蠻雙手捏揉著衣角,當初面對警察叔叔的審訊都不曾有過的緊張,此刻鋪天蓋地的涌上。她對著徐昭欲言又止,嘴唇幾番微動卻也不知道說什麼,突然一雙溫熱的手蓋在她的肩膀。
「去吧。」徐昭道,「我們都在外面。」
木門吱呀聲響,屋里散著一股淡淡的腐朽氣味。柳蠻喉嚨哽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又不自覺地回頭朝著門外的徐昭望去,可那木門緩緩闔上,連一條細縫也沒有留下。
屋里陰暗空擋,柳蠻听到了地板上稀稀疏疏的聲音,低頭一看,差點嚇得跳了起來——密密麻麻的全是蟲子!
蟲子慢慢聚攏,成了一條路引子,柳蠻提心吊膽地跟著那條令人作嘔的路引往里走。吱呀一聲,推開一扇木門,接著又推開第二扇……
一路而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那個所謂的祖婆婆該不會是一個巨大的昆蟲?柳蠻害怕的想要哭了,站定腳步大口的喘氣,這鋪天蓋地的蟲子令她窒息,心慌眼花的。原地休息了一會兒後,這才又繼續往里走著。
「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那扇木門後幽幽傳來。柳蠻渾身打了個激動,腳下的蟲子瞬時逃竄開來。
「您就是……祖婆婆?」
一陣風涼颼颼地掠過,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白發老嫗低頭盤腿坐在里面,背對著木門,看不清面容。
「中了情人蠱的年輕人,可知你為何會來到此處?」
柳蠻期盼道︰「听說情人蠱只有萬蠱城能解,能不能麻煩您施以援手。」
「我已經老了。」祖婆婆依舊背坐著,「你只能自己幫自己。」
「我?」柳蠻覺得自己此刻的驚訝不低于唐僧去了西天取經見佛祖時,听到佛祖說‘對不起年輕人,咱們的經書都是盜版的’一樣。
「我一不會武功二不會什麼蠱術,您讓我自己解?」柳蠻急的一頭汗,突然想到了什麼,「難道您要要將方法告訴我?這樣我就可以去找能幫我的人了?是不是這樣?!」
沒有回應。
柳蠻急道︰「是不是啊?」
「你是解不開,但燕凌君能解開。」
「燕……燕……燕凌君?」柳蠻驚得後退數步。
「借尸還魂,不……應該說燕凌君根本就沒有死。」祖婆婆終于站了起來,整個人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
柳蠻終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已經很老了,老的就像一具干尸,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柳蠻雙手發抖,她下意識的想要逃離這里,可雙腳卻動彈不得。
「你是從哪里來的?」
「您能知道……您真的相信借尸還魂?」柳蠻無比緊張。
祖婆婆費力地睜開眼楮,干澀的嘴角笑了一下︰「年輕人,你來了萬蠱城,可知這萬蠱城里有一種長生不死蠱?」
「那不是假的嗎?」
「真的有,假的也有。」祖婆婆道,「只是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好罷了……」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柳蠻看著她似乎連手杖也拿不穩了。
這就是令江湖中人談之色變的祖婆婆?
哪怕只是一個普通高手,現在都能輕而易舉的取她性命吧。
「長生不死的意思便是活著而已,讓一個人不斷氣的方法太多了,但也僅僅只是不斷氣而已。可惜,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太……咳,太少了。」祖婆婆又坐了回去,她實在是沒有多少體力了,「你叫什麼?」
「柳蠻。你……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燕凌君。他們……都以為是的。」
「當然會以為,因為你們用了一副皮囊。」祖婆婆略略喘了一口氣,「所以我不能幫你解開,幫你即是幫了燕凌君。」
「難道燕凌君還會回來,那我會去哪里?!」柳蠻驚得叫了出來,可下一刻,她便後悔了。她竟然把那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那個破爛有緣人……
難道她已經找到那個有緣人並且幫他/她/它(?)實現願望了?怎麼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
「祖婆婆,那我是不是現在就要回去了?」
祖婆婆閉上了眼楮︰「我不知道。」
柳蠻無奈地看著她,很想問一聲那你知道什麼。突然想到了徐昭之前交代的事,連忙道︰「我們在一處地陵時遇到了一個自稱是宮柔的人,她說讓我們來救您?說您有難?」
祖婆婆依舊閉著眼,那張如枯樹皮一樣的臉沒有任何波瀾︰「將死之人還有什麼難。她多心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擔心那個白梓卿的人會對我不利。」說罷,祖婆婆嘆了口氣,「我已經很久都不理會這些事情了,可真當是應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三年前,不少人死在一種鎖魂的暗器手中,只有宮柔逃過一劫。她說,這一切都是白梓卿算計的,目的就是毀了明月山莊。如今又要故技重施,想要殺了我,再次栽贓嫁禍到明月山莊的頭上。哎,年輕人總是這般毛躁,瞎操心。」
「怎麼會是他?徐昭成為執劍長老才一年,三年前白梓卿為什麼要對明月山莊出手?」柳蠻詫異。
祖婆婆沉默不語。
柳蠻道︰「婆婆,您真的不能幫我解開這個情人蠱?萬一在燕凌君回來之前我就蠱毒發作死了,那怎麼辦?」
「還有啊,燕凌君身上的情人蠱到底是怎麼來的啊?不是說苗疆所有的情人蠱都已經被燒了嗎?」
柳蠻期盼著看著,奈何祖婆婆依舊沒有回答。柳蠻也盤腿坐了一會兒,發現對面之人的頭輕微的上下擺動,不是吧……
柳蠻一頭黑線︰「婆婆?」
祖婆婆︰zzzzzzz……
「都快半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出來?」小蝶好奇地望著大家。
徐昭道︰「可能……」
屋里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婆婆!」
「是柳蠻的聲音!」徐昭抬腿就要踹門,卻被兩位長老聯手攔了下來,「此乃禁地,你不能進!」
「讓開!」徐昭雙手握拳,散著一絲殺意。
這時一聲轟鳴,兩個人影從屋中飛出,速度快只有一絲殘影。
「祖婆婆?」
「城主!」
眾人驚呼,只見祖婆婆站在屋頂上,而她對面的那個人……柳蠻?!
「姐姐在飛?」小蝶眨著眼,興奮地指著屋頂上那個綠衣姑娘,「我姐姐在飛耶,她終于會飛了!」
「咳咳咳咳……」祖婆婆握拳抵著嘴角,「燕凌君,你果然來了。」
徐昭的手頓時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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