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名叫張岳材，家中的布匹產業在京城是頭一塊牌子。」葉輕鴻松松地握著馬韁，看著前方，神態一派有人自得，口中則接著自己的話繼續道，「只是此人頗有些奸商，仗著產業大，用不正當的手段擊垮了不少同行，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如今得了這樣的病，也算是報應。」
賀錦如道︰「那他得的到底是什麼病？」月兌口而出之後，覺得不對，又道，「等等，你又不懂醫術，到底是怎麼給他看的病？」
第二次出乎意料地，葉輕鴻轉頭看向她，抬眉道︰「誰說我不懂醫術了？」
「你、你……那你病了還讓我請大夫！」好幾次病歪歪的時候都沒說給自己把一下脈，明明可以自己開方子直接去抓藥的，請大夫得多花多少銀子呢！想到這里，賀錦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葉輕鴻道︰「飲月宮雖現在只是不斷地派刺客前來，但這並不排除他們會從我們周圍所接觸的人身上下手，比如客棧老板、小二、甚至是路上偶然遇見的人，尤其是……大夫。」
賀錦如略略一呆，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沒有想過這些。
見她如此，葉輕鴻面色微微緩和了幾分，笑道︰「這些時日我們遇見的大夫都是如實診治的，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只是，卻並不意味著我們對此可以不留有心眼。」頓了頓，繼續道，「如今我們的對手現在是兩撥人，一撥是飲月宮，還有一個不辨敵友的，在清楚對方目的之前，也需要劃歸在對手之列。所以，我們需要時刻警惕。」
原來他之前隱藏自己會醫術，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不得不承認，他心思的細密，遠勝于自己。
「對、對不起啊，是我錯怪你了。」賀錦如有些不好意思道。
「沒事，」葉輕鴻笑道，「我若不是剛出江湖時，被人暗算下過一次毒，差點就丟了命，也不會有今日的警覺。」
他想告訴賀錦如，人在江湖飄，不能如她那般赤城坦率，只憑著一腔熱血就無懼無畏。這樣遲早會吃虧。
可遲疑了一會兒，他卻改了口，只道︰「不過這些事情我會處處留意，你不必太過掛心。過去如何，以後也如何便可。」
或許心底到底還是覺得，她的那份坦率和熱血在江湖上已然很難見到了。比起戳開真相，自己更願意幫她保留下來。
听了她的話，賀錦如「嗯」了一聲，還是有些窘迫。
葉輕鴻看在眼中，便將剛才斷了的話題重新撿起，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忽悠’那個員外了？」扭頭看賀錦如一臉迷茫的表情，便繼續道，「我跟他說，他這是心病，許是過去造孽太多所致。若要醫治，首先須得散財，其次須得與人為善，然後我給他隨便開了一副無害的藥方，讓他照著服用便可。」
賀錦如道︰「他……這就信了？」
「否則能如何？」葉輕鴻笑道，「人本就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他無法入那桃花**陣，此刻已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我給他指出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方向，他如何會不信？再說了，我說的那些，想來他心中已有所感，早便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有所後怕，否則也不至于心虛，以至于常年夜不成寐。」
說完他稍稍提了提馬韁，走向前去。
賀錦如跟在他身後，回味著她方才的話，隱有所感。事到如今，她才忽然明白，葉輕鴻最厲害的地方，不在于他的武功如何高明，初出江湖便能聲震武林；也不在于他如何的厚臉皮，能面不改色地坑蒙拐騙。
而在于，他能輕而易舉地窺破人心。
如此，才是江湖上無往不利的制勝之道。哪怕沒了武功，他依舊可稱的上是「天下第一」。
正沉吟著，前方卻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錦如。」
賀錦如收了神，打馬快步走向前去。
前方的一處斷崖邊，葉輕鴻打馬背身而立，舉目望著遠方。身上的衣袍被風灌滿，不住地翻飛著，猶如謫仙。
他回頭看了賀錦如一眼，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剛才看向的地方，口中道︰「你看，快要出關了。」
賀錦如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山河霧列，偉壯非常。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夕陽殘照，將漫漫的雄關染上了一層橙黃。極目之間，心境也隨之一闊。偶有斷雁叫西風，聲聲犀利得幾要劃破天空，給眼前的場景愈發增添了蒼涼之感。
他們所停駐的地方還是一派郁郁蔥蔥的青翠之景，不過是一關之隔，便已然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邊的一座山，便是萬鶴山。」葉輕鴻在她身旁，輕聲道。
「嗯。」賀錦如點點頭，不知為何，這一刻，她不想說話，只想沉醉于這樣一生也許只能見到一次，而此時此刻只屬于他們二人的壯麗景致之中。
看著她眼中的沉醉，葉輕鴻微微垂了眼，看著她放在身邊的手。
動了動臂膀，卻在指尖幾乎相觸的那一瞬，想起了昨夜又一次運功的嘗試。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哪怕只是回想，也仿佛真實得如同再次經歷。
無論試多少次，都是如此。
于是頓在半空中的手便不聲不響地落了回去，用力，再用力地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