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落玉隔三差五便去牢房中看望冷無言,提著些小酒小菜,兩人話不多,各懷心事。
「嘗嘗我做的核桃酥。」
軒轅鑒尤經不住落玉再三要求命人給冷無言雙手解了鎖鏈,但想到他武藝高強還是用玄鐵鎖住其雙腿,外邊也有層層侍衛把手,真是插翅難逃。
冷無言拿起一塊送入口中,半響道,「比在山中手藝進步了,想是宮中食材畢竟不一樣。」
落玉默不作聲的從食盒里往小桌上擺著盤醬牛肉,再滿上美酒,說道,「你愛吃的醬牛肉,醬料沒有你做的好。」
夾起一片,慢慢品嘗,微嘆了聲︰「那是自然,醬料所需的配料都是我親手所種。還記得在山中時,我除草你澆水,平淡的日子啊!」
听他又提山中歲月,落玉也是一陣恍惚,那麼平靜的五年,點點滴滴,現在都因一個人回不去了。
「你不用時常往我這兒跑,你這樣他不會吃醋麼?」
落玉還真沒想那麼多,道︰「你是我至交好友,現在你身陷囹圄,難道我還能置身事外不成?」
「他何時將我發配皇陵?」
「秋祭之後。他說了要你去那邊修身養性,那邊有藩王的行宮,會讓你錦衣玉食…」
「玉兒,我們逃吧,逃的遠遠的,好不好?」他滿眼期盼的看著他。
換來的是落玉毫不猶豫的拒絕,「不,在山中五年我才知道,原來天下之大卻無處為家,他在哪哪兒便是我的家。」
「你…你就這麼迷戀他?」
落玉低聲道︰「對不起…我想這都是命中注定了的。」
兩人都是坐在枯草上,炎日的時節,悶燥的牢房中落玉卻臉色灰白,穿得也是厚實的秋衫,不時打著哆嗦很冷的樣子,紅艷的嘴唇也沒了往日的關澤。
出于醫者的自覺,冷無言自是注意到他的異常,「不說那些了。你看起來氣色很不好,讓我給你把把脈。」
「我沒事的,今早太醫還來把過脈,說一切都好。」
但冷無言卻固執的要給他診脈,拗不過他還是無奈的把手伸了出去。片刻後,冷無言道︰「近日,後邊是不是會出血?」
落玉面上一紅,「…是,有一些血絲…我問過太醫了他說是我體虛氣弱身子不好的緣故,已開過方子了。」
冷無言點點頭,問他︰「這麼快就相信他了,肯服他給的藥了?」
「藥都是我自己煎的,藥材我也都認識,況且,鑒尤他…也不必這麼做。」
冷無言苦澀的笑笑,心底陣陣發涼,兩人又是一陣無話。
梅雨季的到來,雨每日每日夜的下,陰陰沉沉的。軒轅鑒尤剛過完三十四的生辰,舉國歡慶後,大擺宴席的皇城中無數太監宮婢忙著清掃和打理。上萬盆被雨打濕的繁錦牡丹和祝壽富貴竹從城門源源不斷的運送了出去,宮牆上掛著的彩紙和紅綢也被取了下來。
天色剛剛暗下來,落玉躺在窗前的小榻上假寐。剛剛落齊纏著他要吹笛子給他听,鬧騰了好一會,趁那小子被帶去隨太傅做晚課,他也可以好好歇一會了。肚子越沉他就越困,下月復也時常絞痛,後邊出血的狀況也一直沒有好轉,隨時提醒著他懷胎的危險,讓他半點也不敢大意,時時小心著身子,就怕會有什麼閃失,比懷落齊那會還要小心仔細的多。
听到有腳步聲而來,再瞥到那明黃的錦靴,落玉撐著頭,微微一笑道︰「不是說今日要在太極殿那邊同公卿商議要事,怎麼這麼快就得空過來?」
「朕來看看你,用過晚膳了嗎?」
落玉起身,疑惑的看著他,很快又恢復了如常,「用過了。外面又下雨了呢,一直下個不停,有些煩擾。咦?那是什麼!」他看著宮女端來的一碗白色湯羹問道。
「上好的燕窩,建州送來的貢品,特意熬了給你補身。」說完端起了湯羹,坐到落玉身邊,「喝了吧,喝完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落玉自己做食物的那份堅持,慢慢被磨了稜角,他是真的累了,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也甘之如飴的和男人每天一起用膳。
張嘴一口口喝光了他送來的湯水,落玉面帶微笑,湯水香甜可口,入口生津。
「好好睡一覺吧,朕還有事要處理,待會晚一些再來看你。」扶他躺下後,再用薄被蓋住了那高聳的肚子。
落玉應了聲,緩緩閉上了眼楮,听他走遠才徹底進入夢鄉。
屋外雷聲大作,轟隆隆一聲把他驚醒了。耳邊是雨落的聲響,他漸漸清醒了,殿內油燈被吹得搖搖晃晃,昏暗暗的,顯得不太真實。突然他感覺腿間一陣冰涼濕糯,連床墊上都滑膩膩的,伸手一模,一團濕漉漉的東西,他喃喃著這是什麼?
「啊…」
寂冷的深宮中傳出了一聲淒厲恐怖的喊叫,殿外守著的太監魚貫而入,焦急的問道︰「公子?怎麼了?公子?」
只見落玉著一件白色褻衣,衣褲下擺一片血紅,他顫抖著身子正抱著個什麼東西,一言不發的蜷縮在床角,他神情呆滯好像听不到下人的呼喊。
有幾個太監瞧著動靜不對,上前一看,有個膽小的直嚇得眼白上翻,昏死了過去,其余的太監也是嚇得不輕,臉色慘白著,更有的直接忍不住吐了出來。
落玉手中抱著個血肉模糊的女圭女圭,已經瞧不出模樣了,軀干和腿是分離的,只能從j□j的輪廓瞧出是個女嬰,只比手掌大一些,渾身稀爛。孩子早就成形了,但她全身皮肉分離,肉也像碎掉的豆腐一樣,看上去就像泡在水中溶化了的一團肉,令觀者膽寒,恐怖無比。
「他給我喝的什麼?是什麼?」
落玉的聲音被屋外滴落的雨聲掩蓋,沒有人敢多說什麼,已經有人跑著去稟告皇帝了。
軒轅鑒尤很快趕了過來,他攬住落玉的肩頭,喚了一聲︰「玉兒…」
落玉回頭,輕輕的道︰「她死了…可她的臍帶還連著呢。」
下雨鑒尤心痛得要擰碎了,他雖是天子也保不了自己的孩子,只能抱緊落玉無聲的安慰著他,幽深的鳳眼中滿是心痛。
落玉把孩子小心的放平,平靜的道︰「拿剪刀來,好歹把臍帶剪了。」
很快有人呈上了剪刀,落玉接過後仔細審視著,邊給死去的女兒剪臍帶邊問他︰「你給我喝的什麼?只是普通的燕窩嗎?」
軒轅鑒尤眉頭一皺,道︰「你在說什麼?什麼燕窩?」
「湯里還加了什麼?為什麼我感覺不到疼?」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哭,只是嘴唇有些顫抖,「只是睡了一覺我的孩子就死了,我卻一點也不疼。」說著說著他就笑了起來。
軒轅鑒尤看他神態不對,忙說道︰「今日我一天都在太極殿和公卿議事,今早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燕窩是怎麼一回事?」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了。
「劉琛?」
他想宣掌事太監來問話,就覺胸前一陣鈍痛,低頭一看剪子已經j□j了他的胸前,落玉正冷漠的看著他。
「你…玉兒…你?」
落玉拔下了剪子,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很快染紅了帝王的衣物,聞聲而來的太監嚇得驚喊出了聲︰「來人吶,快來人,陛下被行刺了。」
落玉執起剪子還想往他身上再來一下,軒轅鑒尤徒手抓住了剪刀,兩人都在用力相持著,血澤滴落開來。
「我說不是我,你不相信麼?」他如黑夜般的眼楮寫滿了痛苦的神色,如一片散落的黑色羽翼,寂寥又決然。
落玉腦子早就亂了,只剩一個念頭,他殺了我的孩子我要殺了他,要殺了他…直到…他看到男人的手腕處,一片光滑。
「咚」他木然的放開了剪子。怎麼會!沒有…沒有疤痕,那個人在給他蓋被子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那個人右手的手腕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那個疤痕他見過,是誰的呢?好熟悉,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軒轅鑒尤捂住胸口,他顧不得疼,擔憂的問他︰「怎麼了玉兒?到底怎麼回事?你看著我,看著我。」
落玉這才反應過來,他傷了他,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那殷殷的血一片片,觸目驚心的,他的手上除了軒轅鑒尤的血還有他夭折的孩子的血。此刻,他淒厲的大哭大喊起來,神志已近崩潰的邊沿。
落齊不知何時已躲在屏風後,他看到他爹爹的模樣嚇得大哭了起來,「爹爹不要傷害父皇…爹爹你怎麼了?爹爹?」
有太監不顧皇子的哭鬧強行把他抱了下去。護駕的侍衛趕到時,天子只道︰「誰都不許動他。」後就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皇城一夜大亂,天子被刺的消息雖被大總管封鎖,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保不齊太醫里也有嘴松的,這消息還是如插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一時之間,宮中的妃嬪婢子都知道,含象殿的那位瘋了瘋得還不輕,只怕他的好日子也是到頭了。一眾深宮怨婦哪個不是拍手稱快,暗暗吐了口惡氣。
落玉被關在了殿中,大家都怕他再做出什麼不要命的事來。軒轅鑒尤還沒有蘇醒,他被刺到了心脈,好在刺得不深,他又身強體健,在太醫的救治下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夭折的公主一直被落玉抱在懷中,太監根本不敢上前去,只得私下小聲的嘀咕︰「這麼熱的天,只怕早就發臭了…」
「別亂說,小心被別人听到。」
「本來就是啊,你沒瞧見嗎?那孩子生下來就是碎的,哎呦,別提多恐怖了!」
劉琛不經意間听到那些奴才的談話,他也並未上去呵斥,就讓他們再多活幾天。這些小雜碎還不知道他們快要給公主陪葬了。不用他刻意吩咐,這些小廝一個個賽著機靈。落玉在宮中多時,他有孕的事也未泄漏出去。早在這些人被精挑細選來伺候落玉時,他們的腳已經邁進了鬼門關。男子懷胎,懷的還是帝王的,遲早要滅口的,無論如何這關都是躲不過。
「是誰?那個人到底是誰?我見過那條疤,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
他看著懷中的孩子自言自語著,兩天過去了,孩子早就發黑發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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