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她根本就躲不開、推不掉……
連尋抬起頭細數著用手指攔下的陽光。遠處，天邊絢爛，近處，殿宇樓台，一切都變得陌生。
「尋姐姐，你怎麼樣了？大皇子沒有為難你吧。」連尋還沒有走下府門前膽階，就被茗青拉過一旁左右細看了一番。
連尋拍了拍茗青的肩，出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沒事。就算他有意為難我，也要顧及我郡主的身份。」連尋的目光閃了閃，雖說沒有什麼底氣，卻讓茗青的心放下來了。
連尋拉著茗青鑽進了馬車，至于茗青問到她與明締焱蹈話內容她卻轉移了話題，對此只字未提。
馬鞭一揚，馬車後就驚起一陣塵土。
此時的丞相府可謂是門庭若市。得知昨日之事後，很多相熟的大臣都前來探望。
不下片刻，又聞明皇身邊的德順公公送來了專程從太醫院備下的藥膳過來了，頓時讓府里的奴婢家僕們忙得不可開交。
庭院里下人正在抱怨丞相府的門檻都快被踩爛了，面前的來人卻停了下來。
幾個奴婢抬起頭一看，立刻嚇得癱在地上。
「冥，冥將軍……」
前面的男子穿著一襲繡綠紋的黑色長袍，一雙銀眸色若寒星，臉如同雕刻般稜角分明。分明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卻生生透出久經沙場才有的涼薄氣息。
冥溪楓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跪坐在地的奴婢，然後向著內堂走去。
奴婢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回想起他淡如雲煙的銀絲垂落掩住的神情還心有余悸。
「冷釗，送送德順公公。」
莫重凡從座上起身，袍服勝雪，一塵不染，頎長的身影印在光影下顯得愈加單薄。
立在一旁的冷釗有些擔憂，想扶著他又被他制止了。
「丞相大人，這藥膳可要每日服用……」德順公公見莫重凡臉色還有些泛白，想來前日的傷勢還沒有好全昨日又沖進火場傷口又開裂了。
「承蒙陛下掛念，這傷，休息幾日便好了。」
「如此，老奴就放心了。」德順公公看向莫重凡，眼中渾濁卻又清明，「不過，昨日冷宮失火一事陛下吩咐丞相大人就不必操心了，只是個意外。」
這話中之意，明白人都了然。
既然陛下已經不再追究，他又何必插手。
莫重凡知曉陛下的示意，隨即點了點頭道︰「冷宮失火，總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才是。」
「這是自然，既然陛下不準備深究一切都好辦。」
想來冷宮之事牽扯了太多，否則公子是不會視若無睹的。冷釗只是抱劍立于一旁沒有半分言語。
德順公公恭敬的向莫重凡行了一禮，在轉身離開時突然想起了什麼，「不知郡主可曾到訪？听聞今早郡主可是風塵僕僕的往這邊趕。」
「是麼？今早郡主並沒有進府。」莫重凡倒是疑惑了，雖說今天登門到訪的人很多，但是郡主到訪應該不會如此無聲無息。
一旁的冷釗也並不知曉她的蹤跡。
「不應該啊，老奴可是趕在郡主馬車之後。沒道理郡主這陣子還沒有到……」
說罷德順公公倒是有些心焦，這郡主不會是打著探望的幌子想要溜出宮吧。不行，他得去看看。
德順公公立即邁開腳步向外走去。
在跨出門檻時正好遇上了冥溪楓。待德順公公一臉驚魂未定的退開，撫了撫胸口才行禮道︰「老奴見過冥將軍，冥將軍也是來探望丞相大人？」
冥溪楓不曾多言，只是朝德順公公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德順公公的聲音自然傳入了房內的兩人耳中。
內堂里，十二扇窗扉都半敞著，一縷青煙順著月蓮居閣里點燃蕩香，輕飄至桌案前。
莫重凡坐在桌案一處，吩咐冷釗拿出珍藏的佳釀。依舊擺出那年的佳肴，酒壺中彌漫著熟悉的酒香。
「丞相大人倒是好雅致。」冥溪楓低眸看向桌上之物，讓他想起了當年長亭一敘，他擺上了‘三千桃花’祝他出師告捷。
毫不客氣的坐在他對面，冥溪楓品了品杯中的‘三千桃花’，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沒想到，一晃幾年，你倒還是過去那樣，只垂涎我這‘三千桃花’。」莫重凡與他遙遙舉杯，笑得風淡雲輕。
明虞兩國數年來僵持不下，他也有數年沒有京畿了。
「听聞，滄淇一戰中……」
冥溪楓手指一頓，銀色雙眸顯出濃重的戾氣。滄淇一戰，若不是她膽敢耍花招，他怎麼可能中了虞軍埋伏。
「想來溪楓可不是僅僅來探望我的吧。」
莫重凡輕笑著再次舉杯，直到裊裊檀香將他周身的戾氣驅散。
看來他很在意那滄淇一戰，若他沒有記錯，滄淇一戰的虞國主將該是鈺王爺———納蘭問情。
原來，冥溪楓也有敗在她手上的時候。
冥溪楓的臉色漸漸歸于平靜，然後抬起眼，「他的勢力已經深入了皇宮，這次冷宮失火，下次就不會如此簡單。」
冥溪楓始終不明，為何陛下會選擇一再容忍，罔顧無辜，將他的罪孽通通一筆帶過。
莫重凡擱下酒杯，眼底劃過一絲深色。
「不是陛下容忍，而是無能為力。」
明締焱的力量足以架空明國，現在陛下能夠穩坐皇位只是靠著那三十萬大軍，還有忠于陛下的些許臣子。
若是陛下此時處置明締焱，只會落入內外交困、月復背受敵的境地。
冥溪楓面色一凌，「難道他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大逆不道、謀朝篡位。」
身為明國的嫡長子，就算陛下曾經虧欠于他，他也不該謀反。
「當初華貴妃只手遮天，現在雖說已經沒入黃土，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中，還是有華貴妃的勢力納入他的手中。況且，蒼鷹堡背後之人也正在蠢蠢欲動。」莫重凡輕聲道。
冥溪楓聞言蹙起眉，看來他該好好查查蒼鷹堡的勢力了。
「既然現在動不得他，冷宮一事只能就此作罷。」莫重凡輕嘆，宮闈之中，性命早已一文不值。
「可是放任不管，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連尋踏進這光影滿室的地方，本以為她告知莫重凡冷宮背後的真相他不會袖手旁觀，可還在窗邊就听到了他那一句。一切作罷，只是一切作罷，讓她情何以堪。
連尋看著莫重凡一如既往平靜疏淡的面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復雜難陳。
他似乎對一切都看得很淡，連性命也是。
冥溪楓陰沉著臉，看向闖入的女子。藍紗絹裙，綽約身姿，此時略顯蒼白的面容更襯得她恍若月下仙子，如夢如幻。
而冥溪楓側過身，目光凌寒許久。
「一個深閨女子，懂得什麼朝中之事。」冥溪楓那一襲墨緞錦袍，寒肅卓然，如黑淵臨近，浸透了黑暗的深邃和迷離。
「難道平陽郡主，也要做那華貴妃干預朝政。」
華貴妃在世時，宮闈不設三妃，虛置嬪妾之位。甚至明令規定禁止任何宮女接近皇室貴冑。那些終年閑置的嬪妃都被圈入冷宮，還未孤獨終老就離奇死亡。
這一切，均涉及當年不可一世的華貴妃。
而今，陛下專寵的平陽郡主，休想步華貴妃後塵。
連尋被冥溪楓駭人的冷冽之氣驚得後退幾步，她不明白，她與冥溪楓只是第一次見面，為何，他處處針對于她。
連尋還沒有質問他原因，冥溪楓卻是拂袖而去。
「郡主，不必介懷。溪楓他，一向如此。」莫重凡見她走近，墨眸升起一抹笑意。
連尋坐在一旁，長睫覆著眼瞼，「丞相大人，當真不再過問。」
莫重凡環住酒杯，手指修長干淨，指骨分明。
他抬眸看向她，臉上淡笑依然，「郡主可知，這是一步險棋……」
干脆的回答讓身側之人一愣，須臾，連尋低下了頭，「丞相大人可清楚沈柳雲的過往？她在彌留之際曾經托付我找到她的家人。」
莫重凡倏忽抬眸，這一瞬，讓連尋徑直陷入對方的墨眸之中。
「公子……」冷釗皺起眉，不耐的看向連尋，「身單力薄，卻妄想螳臂當車。若是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就能敵得過大皇子的謀略，就請不要讓公子再趟這趟渾水……」
倘若公子此時告訴她沈柳雲的過往，必定引來諸多煩惱。陛下都已經暗示一切事端就此終了，若想在這偌大的皇宮內安身立命就必須安分守己、明哲保身。
連尋抿著唇，一字一頓道︰「我不能，不能做到心安理得。」
既然沈柳雲的死是她間接造成的，她就不該撒手不管。
這是她首次直接面對，縱使被明締焱脅迫，她也不想再退避三舍。
冷釗似是沒有料到她憚度，隨即一愣。
連尋不再多言，斂身，告辭。
「沈由大人已經發配邊疆，客死他鄉。只剩下了他的家眷，留在銘城之內乞討為生。」
莫重凡一瞬不瞬的注視過來，隔著光影，白塵傾灑，將他整個籠罩在浩渺煙波之中。
涼風呼嘯而來，連尋步伐一錯。
紅廊一處，一身青衣的沈佑昱緊皺眉頭，指尖著煞白。
他全都听到了麼？連尋望過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沈柳雲？沈佑昱！……」
莫非，他與沈柳雲有著何種關聯。
「別走！」連尋見沈佑昱邁開一步已經朝著遠處而去，立刻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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