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隱 第一章 誰家少年

作者 ︰ 弱視的豬

洛河之上。

一艘華貴的大船輕踏微波,徐徐而來。

那船順風順水,拐過幾道河彎,很快靠岸停住。

碼頭旁邊,十幾輛青緞紅木馬車一字排開。本是閑適地靠在車內閉目養神的紗帽男子張望一番,看見船身上的標記,頓時喜笑顏開。

只見船夫熟練地拋繩靠岸,降帆停船,隨著船身一近,一股清洌的酒香隨著江上縷縷清風飄散。

時人追求縱酒行樂,這清洌之氣一入鼻,月復中酒蟲被生生勾醒,當下,岸邊不少路過的子弟紛紛停足閉目深吸,看向這酒香之處。

香氣四溢中,一身著白色衣袍的少年朗朗走出。但見他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氣清而神朗,眉宇間隱帶幾分冷峭,容色全長開,已是極俊美無儔的少年了。

見了大步而來的玄衣男子,少年堪堪站定,眼中笑意隱隱,唇邊一抹弧形不自覺上揚。

玄衣男子歡喜地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盯著,直到眼角略略潮濕才側目︰「一年不見。阿陰的身量竟拔高了這許多。」他寬厚的大掌撫上小郎發際,眼神中隱見幾分感嘆。

「大哥!」乍見兄長,山陰心中滿腔喜悅,這歡喜染上眉梢,抹去了幾分清冷,令得容色透出一絲柔和來,「父親好嗎?」

「好,好!父親出門,過幾日回來見了你,一定高興!」玄衣男子呵呵一笑,聲線中有著一絲神采飛揚,「我們這就回去!」

「是。」山陰頷首,轉頭吩咐護衛,「酒壇小心搬運,將我房中那壺酒送到馬車上,我與兄長共飲一杯。」

「是。」眾護衛手腳利落,顯然是訓練有素。一會兒工夫已將東西搬運整齊。

兩人長身玉立,比肩而站。眼看一切準備妥當,施施然朝馬車行去。玄衣男子輕解紗帽︰劍眉英目,肅然如松,端的好相貌。人群中已听見有人道︰「咦,是山家二郎山遐。不知他迎的是誰?」

「端看相貌,似有幾分相似。」

「吏部侍郎素好飲酒,酒香宜人,不知是何名酒……」

二人鑽入馬車,在榻上對面而坐。紫檀榻幾上香燻裊裊,一只長頸圓肚潤澤如玉的酒壺已經居中放置。

山陰取過酒壺,寬袍一提,隨著一股晶亮透明,微帶黃色的酒液從壺口沽沽流入酒樽,奇香溢滿整間車廂。「大哥,嘗一嘗吧。」

山氏這一支皆好飲酒,如果說祖父山濤只是貪杯小醉的話,到了吏部尚書山簡這一代,可稱得上酒痴了。他的無酒不歡,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受家族特有的酒文化燻陶,山家幾位郎君對酒都頗有研究,尤其山陰,親手配制,又能別出心裁,甚得山簡喜愛。

山遐持樽在鼻間輕輕一晃,神色大醉,微抿入口,只覺口味幽雅細膩,回味悠長,不由一口干盡,咂嘴贊道︰「好酒!比之‘竹葉青’多了一分醇厚豐滿,較之‘白醉春醒’則添了一分雅致怡然,這酒怎麼制得這般巧妙?」

山陰輕撫酒樽,眉梢一挑,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妙的可不僅于止,大哥再聞聞這空樽,可有不同感受?」

山遐面上微詫,手中卻是趕緊握住空樽,湊近鼻端︰空杯留香,這股氣息肺腑,竟是別有一番境地。這酒竟美味至此,醇香至此,奇妙至此!

「有此佳釀,真乃我輩中人之福也!哈哈哈!」山遐大笑,「阿陰果然好手段。不知這佳釀名喚什麼?」

「這酒費了我不少心力。其味冠絕群芳,少有能及。如此一枝獨秀,就喚‘雪壓江南’。」

「‘雪壓江南’?好一個‘雪壓江南’!」

二人邊談邊飲,很快到了山家府第。

山氏一族雖算不得百年公卿世家,但祖父山濤高官榮貴,官拜司徒,又兼名士風骨風流雅致,到兒子山允山簡,皆位高權重,這府第自然水漲船高,不是一般人能仰止。

載著二人的馬車從容入府,駛向山陰院落。

一年,馬車中,山陰輕撩車簾一角,微微探頭。他飲了酒的面容微曛,透出淺淺淡淡的紅暈。所過院落是熟悉的溪流環繞,配以綠得生輝的竹林,雅致之氣與莊嚴威武的院門迥然有異。

馬車在一座精巧細致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山陰略整衣袍,下了馬車,正色道︰「舟車勞頓,阿陰一身風塵,且容沐浴更衣。」

「也罷。你先歇息,今晚有一場家宴,你若有興致,可以參加。正好問候大伯二伯。」

「是。」

吩咐眾僕將器具一一整理,山遐先行離去。

山陰命人燒了水,徑自往澡房去了。

這時候,他墨發打散,輕合雙眸,浴桶里不斷上浮的蒸氣打濕了兩側臉頰,眉宇間的冷清在裊裊上升的水汽中逐漸消散,直至被慵懶代替。這般溫和綿軟,這般清新雅然,分明有幾絲女兒家的嬌態。

靜謐的享受中,他放松心神,沉沉而睡。

這一睡,便是一個多時辰。醒來時,桶中水溫已冰冷。他擦干身子,換上婢女準備好的衫服,任由墨發披在身後,走出院落。

已是日沉西山。看著各院落中逐漸亮起的燈火,他喚來婢女︰「打听一下,家宴何時開始,宴請的都是何人。」

婢女應了一聲,出去了。

沒過多久,便前來回話︰「稟小郎,今日來的以陳謝兩家子弟居多。酉時一刻開宴。族中很多女郎都參宴了。」

如今族中幾個位族伯的女郎都已到了婚嫁年齡,今日設宴,應是為女郎們牽線,尋找良婿了。

當下,他轉身吩咐婢女︰「連日坐船,我身體抱恙,你便去告訴管家,我不出席了。」

「是。」

「慢著,」山陰又道,「送上一壇好酒,為他們助興。」

將所有護衛、侍婢打發出去,院落又安靜了下來。天幕中已有幾顆或明或暗的星子。山陰跪坐在軟榻上,看著這一地寂寥,想著舊時在家中與父母相偎相依,與同學相伴而游的日子竟一時有些恍惚--七年光陰流逝,該淡忘的,該相融的,那麼殘酷地提醒他,他是個重生之人,昔日一切不過水中月,鏡中花,早已不在。

沒錯!山陰這具身體中寄居的是一抹來自兩千多年後的靈魂。在畢業設計展覽廳里,他被中廳的吊燈砸中莫名其妙而來,佔據了這個年僅七歲的小孩的身體。然而,在醒來的那一剎,他卻不知該感謝時空的奇妙,還是哀嘆自己的悲慘遭遇。他竟然來到了晉朝。這個中國歷史上最黑暗、最動亂不堪的朝代。他痴痴呆呆過了一個多月,在所有人以為這個因喪母暈厥導致神志不清的小孩用醫藥已是無能為力時,他清醒了過來。他告訴自己,必須面對現實。必須試著在這無力的時代為自己尋一方樂土,謀一個安逸。

于是,他展現了一個七歲稚童不應有奠才和聰穎,他用心計和謀略為自己奪得了一份特權--以女子之身游歷天下,縱情山水。

自十一歲離家遠游,他結識了不少名士,也成功地邁出了計劃的第一步。

七年不曾著女裝。舉手投足間,男子的風儀和灑月兌早已刻入骨髓。如今,就算他親口說出自己乃女兒之身,只怕無人肯相信了。

便是這般跪坐于榻,任夜色將他的身姿拉得老長老長。直到前方院落中絲竹之聲響起,靡蕩的樂音伴著酒肉之香飄散開來,他才從榻上起身,信步朝著院門走去。

繞過家宴所在,她借著月色踱入了後院竹林中一條幽長小徑。這片竹海佔地面積極廣,兩側竹林玉立,越入越覺得清幽怡然,月色中,片片秀致修長的竹葉重疊交錯,她踩著一地斑駁緩步向前。

驀然地,前方傳來的一陣窸窸窣窣聲,令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有人!來不及多想,她飛快側身,隱入旁邊的竹林深處,借著如水月光,兩道看不大分明的的身影正交纏在一起。一高一低,間或有聲不時傳出。

難道有人在偷情?

山陰大惱,正欲後退,忽听一個熟悉的女聲道︰「三郎,陳家二郎席間對我青眼以待,頗多憐愛。只怕我父親會將我許配給他。」

這不是她的族姐山亭嗎?山亭是族伯山淳之女。幾個族伯中,他是唯一一個不屑仕途醉心躬耕的人,山亭是長女,年方十七,婚事。今日家宴她不積極物色,反倒中途退席,難道早已與人私相授受?

卻听一個尚在變聲期的粗嘎男聲急道︰「阿亭,你我已經如此,你怎能再嫁他人?」

「三郎,不然,你向我父提親吧。說不定……」

「談何容易。我母自幼對我管教甚嚴,我怕她苛責于我。」

管教甚嚴?卻做出這般之事?山陰不由一聲嗤笑,當真好借口。僅一句「苛責于我」便將一個雲英的姑娘置于不顧。

「那……那怎麼辦?」山亭急得快哭了。月色中,她明明已經抱緊身邊蕩郎,心中恐懼卻沒來由得一陣高過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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