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月吃了薄荷丸精神好了些許,卻看起來仍似是十分瞌睡的模樣。在奈兒的懷里掙扎了一下,滑落在地上,有板有眼的跪拜在地,「父親……」
然蘇一月只喚了一聲,蘇丞相便揮手打斷,嚴厲的盯著只四歲的蘇一月,「你可知後果?」
這樣的語氣對四歲的孩童說話,顯然蘇丞相已發覺自己的兒子早慧異常。
蘇一月依舊跪的端正,「兒子明白,百行孝為先,姨娘生恩,兒子豈能因可能的閑言穢語而忘卻?」童言稚音,卻說的滴水不漏。
那就可以忘了自己這個嫡母?李氏臉色漲紅,心中好不後悔,想當初即使拼了與老爺生分,也該將月哥兒強留身邊。
蘇婉兒悄悄松了口氣,好在沒提起安神藥的事。
蘇丞相緊蹙著眉頭,一言不發,卻緊盯著奈兒,責怪威脅之意昭然若見。
奈兒微微一笑。她怎麼會勸說蘇一月改變立場?特意讓蔡嬸去抱了蘇一月來,不就是為了有個男丁好說話?蘇一月年紀再小,也是男子。
幾人僵持不下,無人再開口說話,生怕打破了此時微妙的平衡。
李氏看著蘇一月小小的人兒跪于地面,卻腰桿挺直。這麼端正的兒子要是自己所出,那該多好。
既然得不到,索性玉石俱焚,誰也別想得到。
李氏一咬牙,扭頭看了雲珊一眼,打了個手勢。
雲珊怔住,神色猶豫不決。夫人真的要這麼做?
李氏再回首緊盯著蘇一月片刻,心下一橫,點點頭,順手偷偷推了雲珊一把。
雲珊不再遲疑,悄悄後退,慢慢的無人注意之下就出了正堂。
奈兒不動聲色看清了全部,下意識的左右張望一下,卻發現無人可支使。雲月和若玉都被人盯著呢,蔡嬸得看著蘇一月,若竹又太軟弱了。
看來得張羅起來買些丫鬟進來了,最起碼也得從忠義鏢局再要點人進府。
奈兒微嘆了口氣,看向李氏,也不知李氏出了什麼招,狗逼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是人。明擺著自己這里要進宮尋太後做主,已是勢不可擋了。
只這時,若竹軟聲道,「二小姐,奴婢送了大夫出去吧。」
奈兒順著看了過去,大夫正站在門口踟躇不定,時不時的望了正堂的情形,看樣子要是這里再僵持下去,怕是大夫賞錢都不要就打算離去了。
奈兒不疑有他,點頭認可。
若竹得了奈兒點頭,告退一番便送了大夫出去。
這麼一攙和,正堂里的形式也變的緩和了些。
蔡嬸哭了一嗓子,上前就想要扶起蘇一月,她不是相府的下人,沒有賣身契被人拿捏,更是無親無故不怕蘇丞相牽扯報復,里外已經站在了二小姐這邊。
蘇一月執拗著不肯起身,推開蔡嬸,反而沖著蘇丞相問道,「難道父親不想為姨娘申冤嗎?」
一聲帶著責備的反問,蘇丞相臉色巨變,他是沒想到四歲的蘇一月敢如此,平日溫和的表情驟然變得猙獰,「你姨娘哪里有冤情了?不想著讓你姨娘入土為安,卻也學著那些無知婦孺捕風捉影哭鬧不休!」
奈兒冷笑一聲,「空穴來風必有因,太後娘娘雖久居深宮,卻也是火眼金楮洞察世事。若是真如老爺所言此乃捕風捉影,頂破天了是尚未及笄的我因心掛姨娘昏了頭做錯事,太後娘娘也只會對我教導一番。能得太後娘娘的教導那可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老爺又何苦阻攔?」
話說的既漂亮又得體,又說自己不過尚未及笄的少女,即使錯了,一句年少不懂事便一帶而過,更何況是為自己生母奔走?
蘇丞相一時啞言。朝堂之上,雖也有人與他唱反調,可誰不是據理力爭立場鮮明?怎麼也不會如此拐彎抹角的示弱又胡攪蠻纏,听著像是有些道理,深究起來不過是小女兒無理取鬧。
可偏偏人家真的就是個小女兒而已,你堂堂男子又如何放段與她計較?
蘇丞相下意識去看李氏。
然李氏此時正心神不寧,全然沒有發覺蘇丞相投來的目光。
蘇丞相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暴躁的哼了一聲,「伶牙俐齒,是該尋教養嬤嬤好好教導教導了。」又對著看戲的下人吩咐道,「去,蓋了棺,明日一早就下葬!」
奈兒等人一下攔在前頭,雲月和若玉哭的更大聲,奈兒更是將佛珠舉在身前。
下人不敢上前,蘇管家為難的看著蘇丞相。
蘇丞相氣的一反常態吹胡子瞪眼,但是他還真不能無視了那串佛珠,不說太後娘娘身份尊貴,當今聖上更是對其孝順有加。
好在這次僵持並沒多久,若竹送走了大夫進了正堂。
眾人的目光都緊盯著若竹,若竹局促的走到奈兒身旁,「二小姐,大夫送走了。」
奈兒點頭,卻寸步未移,她是絕對不會退步的。
若竹站定,又仿佛漫不經心的突然說了一句,「剛剛奴婢瞧見了雲珊姑娘去了後院,瞧著神色匆匆的,奴婢想幫忙就遠遠的喚了一聲,雲珊姑娘好似沒听見,轉了個彎便不見了。」
一句話像是滴進了熱油里的清水,茲啦一聲,鬧的沸騰。
奈兒詫異的看了眼依舊低垂著眉眼的若竹。
是踫巧遇見,還是特意盯著?
李氏陰毒的目光看向若竹,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怎麼,我屋里的事還得跟個丫鬟稟告不成?」
不管真假,難得有個得力的幫手,奈兒自是不會叫若竹吃了虧,當即回道,「夫人莫不是忘了,若竹早被姨娘放出去了,已經不是咱們府里的丫鬟了。」又略帶唏噓的對著若竹道,「你這丫頭真是重情重義,只不過姨娘既已將你給了蔡嬸做義女,蔡嬸帶著你來,便是客,不可再自稱奴婢了,免得叫人以為相府勢大欺人。」
若竹唯唯諾諾略帶委屈道,「奴,我曉得了。剛才不過是順口提了一下,我……在這也是無事,想著夫人是不是有什麼要幫忙的。」
李氏臉色難看卻又無話反駁,更是不論如何來者是客,她作為當家主母,豈能怠慢?心中寬慰著自己,讓她們得意,看著誰笑到最後!
蘇婉兒打量著自己母親由怒轉安的神色,不由眼珠一轉,大約也猜到幾分李氏定有後手,隨即譏笑道,「到底是好心幫忙,還是處心積慮,那可就不好說了。」
蔡嬸護犢,自不會讓蘇婉兒如此擠兌若竹,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小少爺怎麼好端端的吃了安神藥呢?」
蘇婉兒一下沒了氣焰,縮了回去,心頭惱怒自己屋里的墨竹亂出的主意。
吵吵鬧鬧,始終沒個定論。
奈兒一臉淒苦對著蘇丞相道,「我怎麼也要進宮拜見太後娘娘的。」
蘇一月附和道,「求父親成全。」
蘇丞相一言不發,卻終究不肯點頭。
下人們不禁竊竊私語了起來,連帶著向龍寺的僧人也猶豫了起來,到底是不是真有冤情?
奈兒這邊是孤兒寡母披麻戴孝,還有個額頭帶傷看著滲人的若玉,更是令人心生憐憫。
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老爺就讓二小姐進宮吧,是真是假由太後娘娘定奪不是更好?」接著,三三兩兩便有人附和,就連向龍寺的僧人也吞吞吐吐的想要勸說幾句。
場面一時失了控。
卻這時,雲珊回來了,瞧見正堂里的形式一面倒,心中一掂量便大聲說道,「夫人,李婆子夫婦找到了,竟然就躲在大廚房的柴房里!」
一邊說著,雲珊一邊扭頭著對李婆子夫婦小聲道,「放聰明些,事後錢財翻倍,否則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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