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二出了屋後,楊凌天在屋內慢慢踱著步,走至書案前靠坐在楠木椅上,一雙漆黑的眸子閃著微光,所有的心思情緒都斂入其中,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
天二的打算他如何不知?只不過他自然不會直接求娶了榮國公府的小姐,少不得要好好謀劃謀劃,順道借著這個事求個封號。親事當前,連個封號都沒有,如何成親?如他這般年紀的皇子出宮立府,卻沒有封號的,百年來只此一例。
要知道淑妃的兒子最小的皇子楊凌霄如今才六歲就已有了逸王的稱號。
淑妃寵冠六宮,兒子自然子憑母貴,即使淑妃出身上不得台面,沒有外戚支撐,可架不住皇帝喜愛。
他楊凌天無母無外家支持,更沒有皇帝喜愛,不自己多謀劃謀劃,將來如何在這雲國有安身立命之地?
榮國公府盤根錯節根基深厚,是個不錯的選擇,比起毫無根基卻位極人臣的丞相府,可謂是略高一籌。可每每靜下心來細細謀劃之時,那雙飽含著各種情緒于其中的眼神總是那麼突兀的竄進楊凌天的腦海里。
所有的計劃所有的盤算,一瞬間都被那雙眼眸攪的一團糟。
這樣的關頭犯這樣的錯誤,實在不明智。可明知是錯誤的決定,他仍舊沒辦法忽略那雙迷一般的眼眸,狠下心真的去謀劃著娶了榮國公府上的小姐。
就如在乾清宮里,他頭腦一熱的當著諸位大臣的面跪下抗旨一般。只因為蘇奈兒不是她,即使蘇奈兒遠遠的曾露出過那樣的眼神。
……
若玉既已當著奈兒的面答應了,自是沒有再反悔的退路。更何況奈兒已經說了一番威脅之言。
圍跪在火盆邊,若玉耷拉著腦袋往火盆添著紙錢,想到肖姨娘的好,再想到如今的處境,越想越覺得傷心,只覺得奈兒是要將她逼進火坑,眼淚不住的簌簌直掉。
奈兒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便起身道,「我去外頭廊下透口氣。」
雲月滿是心疼的看著自家小姐離開,扭頭狠狠的瞪著若玉,沉聲呵斥著,「你以為就算小姐不逼你作證,你還有命活著?姨娘入土之後,府里少不得要將你發賣了,你信是不信?」
若玉怔住。
雲月卻猶不解氣,嘴角一咧嘲諷道,「小姐是心善,保你一命,否則哪里輪到你去開口作證?小姐只要把話往那一撂,即使不說從你那听來的,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猜不到是你說的?」
若月臉色灰白,卻抓緊了最後一根稻草般辯解道,「可我什麼也沒說,是二小姐自個猜到的!」
「那又怎樣?」雲月斜了眼反問道。
是啊,那又怎樣?!誰讓自己去替姨娘淨身的?府里明擺著要將姨娘真正的死因掩蓋了起來,自己這個知情人,必定會被滅口啊!
若玉這才真真正正的灰了心思。
二小姐的安排,讓自己去作證,說不得是唯一一條活路啊!事情鬧大了,自己才不會被無聲無息的發賣了!
看著若玉的臉色漸漸緩和了過來,雲月終究是將嘆息之聲按在了心底。若玉恐怕還不知道,她們幾個肖姨娘屋里的大丫鬟,賣身契都在小姐手上呢。
……
次日,相府姨娘逝世的消息不脛而走。
尋常人家一個妾室死了就死了,一張草席便可打發了,可肖姨娘卻按了正妻的規矩布了靈堂,還讓其所出的少爺小姐為其守孝一年。而且她是相府獨苗的生母,再加上前一日,肖姨娘之女蘇奈兒在皇宮內出了風頭。這些一條一條的不同,足以讓肖姨娘便成了雲城里的峰尖上的人物,百姓們茶余飯後的談資。
一些陳年往事慢慢的也被挖掘了出來。
沒有得力的下人,奈兒窩在府里,就像是耳目失聰一般。雲月幾次瞧見下人在背後嘀嘀咕咕,對著靈堂的方向指指點點,急的雲月團團轉,吞吞吐吐的想要跟奈兒稟告一聲出去打探消息。
「一切都等了姨娘入土了再說。」奈兒莞爾一笑,笑容達到眼底最終化作一絲哀傷。
雖不是她的本意,可若沒她之前的所作所為,娘的死如何會被推至風口浪尖?
雲月看清自家小姐笑臉後的哀傷,只得熄了心思不再提及,安安靜靜的守在靈堂。
李氏到了正堂準備著肖姨娘的小殮,因無人上門吊唁,即使奈兒不願,儀式也只能一切從簡。
看著肖姨娘從頭到腳被綢子裹了起來,耳旁是雲月和若玉嚶嚶的哭聲、蘇一月壓抑的哽咽聲還有肖姨娘院子里小丫鬟的抽泣聲,奈兒再也忍不住慟哭了起來。
蘇管家很盡心,從向龍寺請了僧人來為肖姨娘念經超度。
因著太子為了魏皇後的壽禮金玉佛像親自沐浴吃齋念佛經一事,原本就已香火鼎盛的向龍寺更添了太子盡孝的名頭,一下晉升成了雲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寺了。
奈兒由衷感謝了蘇管家一番。
夜間,香煙彌漫的靈堂里佛經不斷鐃鈸鐘鼓交作,卻襯得人心里一片死寂。
「肖姨娘!」一聲哀號從正堂的門外傳來,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奈兒看過去,卻見蔡嬸身後跟若竹,一路踉蹌的哭著進了正堂。
蔡嬸只拉住奈兒的手,便泣不成聲,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
懦弱的若竹帶著哭腔低低的喚了一聲,「二小姐。」
好一會,替肖姨娘上了香磕了頭,蔡嬸才壓抑了哀傷,四顧一番,眉眼著急的問道,「二小姐,小少爺呢?」
這一句詢問,奈兒悲從中來,滿眼的哀傷掩飾不住。
是啊,我的親弟弟,娘的好兒子,相府小少爺蘇一月呢?
奈兒望著蔡嬸沒有答話。
雲月兩眼含淚看著蔡嬸。
若竹被若玉拉著哭訴。
蔡嬸心中一沉,不禁轉頭對著靈堂上的肖姨娘哀號一聲,「肖姨娘您怎麼能就這麼撒手不管了呢?」再多的感嘆惋惜卻是再不能在相府里說出口。
……
雲月和若玉留在靈堂里,奈兒親自將蔡嬸和若竹安置在了听雪軒的西側院,原本蔡嬸照顧蘇一月時的住處。
蔡嬸看著只有幾名小丫鬟的院子,不住的哀嘆,進了屋沒了旁人,忙不迭拉住奈兒問道,「小少爺可是被夫人接過去了?」
眼神閃爍著,奈兒點點頭。
蔡嬸懊惱的捶腿,「當時我就不該帶了若竹離開,怎麼也等到小少爺長大。」又拉著奈兒的手唏噓道,「您可能不知道,今日我听外頭人說的煞有其事,一開始還以為是誤傳,後來都睡下了,這心里頭還是不踏實,索性就起身帶著若竹來瞧瞧了,可曾想誰知道竟是真的……」
蔡嬸老淚縱橫,她無親無故,與肖姨娘她們相處了四年,哪里會不傷心。
若竹紅著眼眶立在一旁,上前拍了拍蔡嬸的後背。可能是听了若玉什麼話,若竹嘴唇翕動了兩下,想要說什麼。
奈兒卻先開口道,「我請您在听雪軒住下,就是為了請您幫個忙。您算的上是一月的女乃娘了,您回來了,若是能將一月接回听雪軒照料自是最好的,最不濟也不過是讓您去了雲苑照顧一月。」嘴角噙著苦笑,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
蔡嬸忙點頭,連連安慰著輕拍著奈兒的手,「這事就算您不說,我也定是要留下來的,必定照顧了小少爺長大成人。」
奈兒感激萬分,都說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最難。可蔡嬸,卻是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自己模上了門。
奈兒起身鄭重的要給蔡嬸行大禮。
蔡嬸連忙上前阻攔。
奈兒卻扭頭對著若竹道,「若竹,扶你干娘坐正了。」
若竹人雖木訥,心里卻通透著,應聲上前穩住了蔡嬸。
奈兒雙眸晶晶亮的望著蔡嬸,慢慢伏了下來,「這一拜您且安心受著,您雪中送炭的情誼,奈兒沒齒難忘,今後若有機會必定餃草結環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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