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消息便傳回至京城。
兵部把大捷報給了朱見深,但是朱見深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看到了奏本中有這麼一行字,「鷹揚衛千戶萬遠等近兩千名兵將力戰而亡」。
早朝結束後,朱見深便與往常一樣,往昭德宮而去,但是,就在快到昭德宮的時候,朱見深卻踟躕不前。
程歡陪在旁邊,道︰「皇上,您這是怎麼了?貴妃娘娘在里面等著您呢
朱見深道︰「唉,此刻,朕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愛妃
程歡道︰「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今日兵部奏報鷹揚衛大捷,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您听到後卻心事重重……」
朱見深道︰「你呀,真得再好好用心跟你師父學一學。若是你師父在,他一眼便能知道朕在想什麼
朱見深深知自己一直徘徊在門外也不是個事兒,咬了咬牙,走進昭德宮。
一踏進昭德宮,萬貞兒便迎了上來,當她看到朱見深的表情,第一個反應是「懷恩死了」,她連忙裝作很緊張朱見深的樣子道︰「皇上,您怎麼這麼一副表情?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朱見深看了萬貞兒一眼,猶猶豫豫道︰「愛妃,有一件事情,朕必須得跟你說,你听到後可一定要頂住啊
萬貞兒愣了一下,道︰「皇上,您為何這麼說?」
朱見深道︰「愛妃,朕今日上早朝,兵部傳上來一份奏本,說前兩日韃靼有大隊人馬突襲鷹揚衛,你的佷兒萬遠指揮守軍力戰數倍于己的敵人,不幸中流矢而亡
說這話的時候,朱見深一直不敢看萬貞兒。在他一口氣說完後,他才偷偷瞄了瞄萬貞兒。
萬貞兒呆在當下,動也不動一下,沒有任何表現。
見此情形,朱見深急急上前勸慰道︰「愛妃,你沒事兒吧,你如果想哭的話。就大聲哭出來
對于萬貞兒的反應。朱見深很是驚恐,因為佑康死的時候,萬貞兒便出現過長時間呆立不語的舉動。
但是這次卻不同,對于萬遠這麼位萬氏宗族里的佷兒。萬貞兒並沒有多少感情。她之所以呆立,是因為原本以為有著十足把握的事情,卻被韃靼人攪了渾水,從而錯失了鏟除懷恩這個絆腳石的千載良機。
想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以後想再遇上,是難上加難。
萬貞兒絕沒有傷心的意思,她只不過在懊惱,深深的惋惜。
在听到朱見深寬慰勸解的話後,萬貞兒醒過神來。裝作悲痛萬分。悲戚戚帶著哭腔道︰「我那可憐的佷兒啊
她撲進朱見深的懷中,抽抽噎噎︰「皇上您不知道,萬遠本是臣妾認為在我們萬氏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位,他頗有才能,辦事干練。是個很招人疼的孩子,臣妾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沒有大展拳腳為朝廷效力疆場,卻早早的去了
朱見深道︰「愛妃節哀,天妒英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朕會著人為他風光大葬,賜予他無上的哀榮
萬貞兒道︰「臣妾替萬遠謝過皇上。皇上,臣妾想在佷兒下葬的那一天送他最後一程,不知可否?」
朱見深道︰「為什麼不可以,此乃人之常情,更何況他是你最疼愛的佷兒。對了,愛妃,為表示對萬遠的追思,朕決定拿出一些體己錢,你看如何?」
萬貞兒听到後,急忙從朱見深的懷中掙月兌,退後了兩步,盈盈下拜道︰「臣妾叩謝皇上天恩,不知道萬遠何德何能,我們萬氏一族何德何能,居然得沐皇上如此厚重的恩寵
朱見深跨到萬貞兒的面前,伸出雙手扶起她,道︰「你我夫妻二人一體同心,愛妃何必如此見外,萬遠英年早逝,替朝廷盡忠盡孝,朕略作一番表示也是應該的。愛妃,你先在宮中穩定穩定情緒,朕呢,到內藏庫一趟
萬貞兒道︰「皇上,像去內藏庫這樣的事情,只要著一名宮人去辦即可,您何必親往呢?」
朱見深道︰「哎,那不行。為了體現朕對于萬遠逝去的哀思,朕必得親自前往。另外,想起來,朕自登基以來,好像從未去過內藏庫。都說帝王坐擁天下,富有四海,什麼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其實,朕能夠用于花銷的也就是內藏庫里的那些金銀。提到內藏庫,朕突然很是好奇,到底朕算得上個有錢人呢,還是徒有虛名
對于朱見深對內藏庫心血來潮般充滿強烈好奇心這件事兒,萬貞兒隱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她本想繼續阻止,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于是,萬貞兒道︰「既然皇上這麼想去內藏庫,就讓臣妾陪您一同前往吧
朱見深道︰「不用不用,內藏庫離昭德宮距離不近呢,挺辛苦的,朕坐著龍輦,去去就來
說完,朱見深孩童心性般,把萬遠陣亡這件事兒拋到了腦後,興沖沖地沖了出去。
在這個世界上,朱見深最熟悉的東西只有一樣,那便是萬貞兒成熟女人的**,其次熟悉的,也和萬貞兒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那便是萬貞兒待過以及喜歡去的每一個地方。除此之外,他對皇宮內的絕大多數地方都是陌生的,這其中甚至就包括了屬于他最私有最私人財物的存放地,內藏庫。
人類便是這樣,對于陌生卻沒有危險潛伏著的地方,會突然萌生出強烈到無法阻止的好奇心,所以朱見深才會迫不及待地撇下萬貞兒,想要到內藏庫一探究竟。
就在走出昭德宮後,朱見深問程歡︰「程歡,內藏庫在什麼地方?」雖然他剛才對萬貴妃講內藏庫距離昭德宮不近,但是其實他並不知道內藏庫的具體所在。
程歡道︰「回皇上的話,到內藏庫真的如您所說,還有好一段兒路呢,到哪里曲曲折折的,奴才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朱見深道︰「說不清楚就不說,待會兒你在前面引路便是
朱見深坐上龍輦,程歡道︰「起……」
一群抬著龍輦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朱見深。
然而,還沒走出多遠,朱見深卻向程歡問了一個問題︰「程歡,你說內藏庫的人認不認得朕?」
程歡道︰「皇上您天子之尊,他們怎能不認得?」
朱見深道︰「不要說這些奉承的話,朕的意思是朕從來沒有去過內藏庫,若是朕著了便服前往,以你的名義去辦差,你說他們會不會發現?」
程歡為難道︰「這個……」
朱見深道︰「實話實說,否則朕一定辦你一個欺君之罪
程歡連忙道︰「皇上,您著了便裝便是龍隱于野,他們肉眼凡胎的,哪是說瞧出來便瞧出來的
朱見深道︰「哎,這話朕愛听。回寢宮,朕要換一身便裝
就這麼著,朱見深換了一身顯得非常素淨利索的衣服,舍棄龍輦,由程歡引路,一路興致勃勃地往內藏庫而去,他一臉的眉飛色舞,就好像是發現了寶藏的窮小子一般。
雖說平日里養尊處優,但是畢竟年輕,程歡走得已經有些乏力,朱見深卻依然精力充沛。
就在快到內藏庫的時候,朱建生停下了腳步。
「程歡,你听……」
「皇上……」
「噓……」
在他與程歡都停止了走動後,一陣清脆的歌聲從內藏庫的大門飄了出來。
這是朱見深從來沒有听到過的曲風。
當然,獨特的曲風對于無所不有的皇帝來說早晚都會能夠听得,真正讓他為之傾倒為之迷醉的則是正在演繹這首歌曲的人,好像無論什麼樣的歌曲從她的喉嚨里發出後都能變成世界上最美妙的樂曲。
她的聲音空靈地如同在幽谷老樹上的黃鶯發出的輕啼,輕柔地如同在河床里緩緩流瀉的涓涓流水拂過石頭的動靜,舒服地如同炎炎夏日里偶然刮起的一陣微風,干淨地如同傳說中的天籟之音。
程歡可能是習慣使然,在朱見深站定後突然張開嘴,看那樣子便是要喊「皇上駕到
見程歡如此不解風情地要大煞風景,朱見深哪還顧得上帝王之尊,一把捂住了程歡的嘴,惡狠狠瞪了程歡一眼。
朱見深的舉動把程歡嚇得夠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朱見深壓低聲音道︰「起來,你給朕起來
「皇上,奴才知道錯了
「就你這樣子,進去準定壞朕的好事兒,朕命你站在外面候著不許動,若是有別人來,替朕攔著不許打擾
朱見深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在听到里面的聲音後,他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看管內藏庫的居然是一名宮女。朕倒要看看是聲如其人呢,還是僅止是長了一副好嗓子
他想敲門進去,手一沾門板,卻閃出了一條縫。
其實,紀羽瞳和朱見深是前後腳到的內藏庫,許是大藤峽那個「紀羽瞳」魂魄生活習慣的關系,那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導致了紀羽瞳在進入內藏庫後只是隨手帶上門,常常忘記從里面栓上。
今日,她例行公事般擦拭著內藏庫櫃子的表面,即使櫃子被她清潔地一塵不染。
干著手里的活兒,紀羽瞳又思念起柳仕元,便輕輕哼唱起她和柳仕元在大藤峽一同唱過的山歌,歌曲里充滿了她對柳仕元的眷念之情。
紀羽瞳唱得聲音很輕,不過內藏庫只有她一人待著,所以是一處極靜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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