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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
好在第二天就是休假,夏言歌早起對上鏡子里面兩個比眼楮還要大的黑眼圈,憂傷不砍剪地撥通了韓珺的電話,在一段特別歡快的彩鈴過後,那邊利索地掛斷了電話。
她拿著手機,也不生氣,只是自言自語地嘆氣︰「……又在睡懶覺……」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仲睿哲的那個被逼婚的處境,和她其實是有些相似的,她曾經听過不止一次暗示,只是她選擇性地忽視掉,她承認自己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說不出那些殘忍的,拒絕的話語,也不想要背負內疚那樣沉重的十字架,于是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她突然想到了,在和仲睿哲的關系中,如果非要她形容自己一下的話,那就是「厚臉皮」。
幾乎到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程度——她沉默著,接受他給的幫助,他的關心,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問一句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她害怕一個問題把一切都毀了……
從來沒有哪一段對白,是按照她的計劃來的,就像和譚星的重逢,和陸飛再次相見,沒有那麼一次,她能夠按照計劃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听對方理所應當的回答,人心是最難揣摩的東西,沒有既定的劇本可以將傷害降,她想起頭天晚上在村子里,兩個人相對的情形。
她對著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憂傷,可是她居然沒有辦法安慰他——
其實,不是不想安慰的,只是……
怎麼安慰呢?
陸昊文坐在沙發上,可以聞到廚房里面飄出的粥的香味,身旁是韓珺的手機,嗡嗡地震動不休有些惱人,他瞟了一眼廚房,韓珺還沒出來,于是他利索地掛斷了。
夏言歌找韓珺,百分之**十都是那堆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問題,他琢磨著,回頭應該給夏言歌上節課,好讓這姑娘對自己的生活有點兒清晰的認識——一個花心的高高在上的大明星,和一個雖然專情但是身不由己的總經理?
……你還是回去相親去吧,孩子。
他倒不是不想幫仲睿哲,只是他很清楚,如果仲睿哲為了夏言歌放棄家產,整個仲氏企業又要面臨著新的動*亂,各路親戚都等著機會好瓜分仲氏呢,仲睿哲豈能那麼輕易地走人?
對這個表哥,他真是既同情,卻又愛莫能助。
一牆之隔,廚房里面的韓珺對著一鍋粥暗自傷神。
首先,她對自己因為喝醉而和別人發生一也情這種敗壞風紀的事,從震驚到痛悔再到發現震驚痛悔都沒有用的過程已經濃縮了,到最後都被對這個一也情對象的身份的無語所替代了。
其次,自己從未想象過,有生之年,她會如此榮幸,有一個貌似潘安的男人在周末的早晨敲開她的門,然後和她共同探討他的事業——
無非就是因為她,得罪了那個重要的金主。
除了這個人是牛郎以及事業內容之外,一切看起來多麼美好。
坐在飯桌上,陸昊文一點兒也不客氣,一邊吃,一邊埋怨著,如果不是她,他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座別墅里面陪著某某富婆吃大餐,韓珺听得一腔內疚,特別誠懇地給他夾菜,還忙不迭地說「實在不好意思啊」。
「我想了想,」陸昊文吃飽了,放下碗筷特別認真地說︰「我這行是吃青春飯的,長久不了,我得想點兒別的辦法
「對啊對啊,」韓珺表示贊同︰「而且你看還挺有風險的,警察局動不動就掃黃
他點點頭,一臉就要從良的模樣兒︰「我之前就這麼想,干最後一票,就那個富婆,出手很闊綽,對我也不錯,我想說多跟她一段時間,撈夠做個小本生意的錢,然後就可以轉行了
韓珺的臉瞬時就繃在了那里,心想這話可怎麼接?怎麼接都是她的錯啊!
陸昊文瞟了她一眼,一臉的寬宏大意︰「你也別內疚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會再怪你的,這不,我也還在想辦法麼
韓珺突然就有點兒不爽了,她覺得自己也很憋屈,畢竟那是第一次,而且跟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可是一旦想起自己八爪章魚一樣黏在人家身上的情形,她就恨不得就地遁形,乖乖地和他探討起這個問題來。
「那……你們這行,應該有資源共享什麼的吧?比如說你認識的兄弟,有沒有誰有富婆可以給你介紹的?」她一臉討好地問。
「有富婆也都給自己留著了!」他靠在椅背上,顯得垂頭喪氣︰「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認識了那麼一個……」
她糾結了一會兒,再度開口︰「那,你們不都可以像導游那樣,掛靠一些娛樂場所什麼的嗎,也可以繼續……」
「我都說了我不想再繼續做這行了,要是我回到那地方去,就不得不每天換客人,掙錢沒有陪富婆那麼多,體力上還要吃虧不少……」他低下頭,索性前額低著桌子,他害怕自己再抬頭看到她一臉為難就會笑出來。
「那你別急啊,」她特別善解人意地告訴他︰「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要是認識什麼富婆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認識一下,你也可以慢慢打听一下,要是實在有什麼經濟上的困難,你先來找我,雖然我也沒有多少,但總是好過……」
「你要養我?!」陸昊文突然抬起頭,一臉欣喜。
韓珺深吸了一口氣,「我沒……」
「太好了!」他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我還正擔心呢,這段時間因為被那富婆趕出來了還沒有地方住,一直在同事那邊住,人家一有客人我就不方便,還好你肯收留我,你真好!」
一頭汗,又張開了嘴。
然後再次被打斷了,「那我今天就可以搬了吧?我不想影響別人生意啊
韓珺無奈地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臥室,然後無比糾結地回眸,剛要說什麼,又被陸昊文搶了話頭︰「沒關系的我睡沙發就好!」
韓珺沉默半晌,干巴巴地「呵呵」兩聲,索性低頭不再說話。
她覺得自己的運氣和男人緣果然異于常人,就連一也情都不走尋常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來,這樣的事,要是讓夏言歌知道了……
她打了個寒顫。
可不敢,夏言歌,一定會將她活剝。
安陵墓園。
天空飄著零星的雨滴,帶著微微的涼意,順著面頰滑落下來,空氣里面是一股泥土的腥氣。譚星站在墓碑前面做了個深呼吸,空氣里面的潮意在沁入肺部的時候,會讓人有錯覺。
像是冬天過早地降臨了。
在譚星的印象中,這是他第二次,也是迄今為止第一次,和母親梁蘇涵一起來拜祭父親。
梁蘇涵也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墓碑,墓碑上的照片里,那個人也靜靜地看著她。她突然覺得難過,她居然沒能為他選張照片。
她像是一個逃兵一樣,在自己早就開拓好的,注定的戰場上倉皇退場,她想起多年前她那麼驚恐,她害怕自己要來承受喪父的痛,她也怕譚星接受不了失去父親的事實。
她更害怕的是,譚星責怪她。
孩子是她堅持要生的,譚敬軒曾經動過打掉的念頭,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最清楚不過,冠狀動脈粥樣硬化型心髒病,遺傳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一旦像是這樣幾代人傳下來的家族病史,這個孩子基本上沒有懸念地就被歸入了病人的行列里面去。
她甚至還能想得起來當年她拿著驗孕棒在那棟別墅里面一邊哭,一邊喊。
「如果你不要這個孩子我也要生下來……就算他將來恨我,我也要生下來!」
她的嘴角突然牽動了一下,原來,她也曾是那樣勇敢而任性的女子。
後來呢,這個孩子,譚星,他的確是扎扎實實地恨了她十多年,不過不是因為自己沒有選擇地被生下來,而是因為譚敬軒。
十多年過去了,她迷茫地發現,她不知道最初那個決定是錯的,還是後來逃開的決定是錯的,但是,哪一個環節都好,最終都導致了這樣的一個結局——
她最愛的男人,最終還是孤孤單單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多年前他堅持著不結婚的時候,就這樣告訴過她,他說他終究會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她那時候多年輕啊,她那麼義正言辭那麼胸有成竹地告訴他不會。
她說她相信會有奇跡。
可是,奇跡,又是多麼奢侈的字眼,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孩子,將一切的軌跡都改變。
現在,這個曾經改變了她命運的孩子站在她身邊,他對他滿懷內疚,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有自己的人生了,她想到這里的時候,她伸出手,動作緩慢地去擦自己的眼角。
譚星看著她,心底有什麼情緒,像是一潭死水里面的微瀾,讓他後知後覺地伸出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
「媽……」
梁蘇涵輕輕捂住了自己的臉,泣不成聲。
這些年過去,她還是老了,譚星看著她鬢角的斑白,輕輕抱住了她。
「……如果我也像爸爸一樣早走了,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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