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驚才絕艷，為何要隱于人後？」墨忘塵听了紅顏希望他做人前的〞紅硯先生〞，不用費力費神，單只出現在人前，說上一兩句話就行的〞差事〞有些沉吟。
「你是壞人嗎？」
墨忘塵一怔，垂眸斂去眸中一閃而逝的異色，「或許，不是罷。」
「你會武功嗎？」
「可以自保。」
「你有家人嗎？」
「嗯。」
「你有朋友嗎？」
「嗯。」墨忘塵看著紅顏，神色漸斂。
「正是如此，不瞞你說，我與你不同。我孑然一身，雖比常人更有學識，才智也更出眾，但我不會武功，沒有親人，我年紀小，無法自保，如果在世間顯露我的鋒芒，我便隨時有傾覆之險。」紅顏說這話時聲音平平，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半點都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童。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並且三年內不離開。」紅顏神色認真。她知道自己這番話說的過急，也很失分寸。但是墨忘塵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契機，安然生活的契機。
何況他看起來年紀並不大，至少絕不會比前世的自己更大了。卻七竅玲瓏，心思深沉，若能得他庇護，她幾乎可以高枕無憂。
但三年，又如何是她說留就能留下他的，只是她別無他法，若留不住他她再無法去尋一個更合適的"先生"了，更何況，紅顏敏感的覺察到墨忘塵或許也有暫時隱于人後的意向。
墨忘塵垂眸，低聲道，「三年。」他抬眼看著緊盯著他的紅顏，「每日的飯菜都是你做嗎？」
紅顏正嚴陣以待，听到此話竟有些轉不過彎來，好半晌才訕笑道，「自然。」
墨忘塵點頭道，「好。」
紅顏大喜，還是有些不敢置信，「要不要簽字畫押？」
墨忘塵頷首，「也可。」
「頑笑話啦，我信你。」紅顏心頭大石落地，笑逐顏開，又一溜煙的跑走，去那小木板那將寫著〞先生游學，暫停接客〞字樣的紙揭下，拿到墨忘塵面前晃晃道，「先生游學回來了。」
「這是紅顏的字？」墨忘塵話中似有笑意。
紅顏頓悟，忙將紙揉成團扔了出去，干笑道，「平常練筆懈怠了，懈怠了。」她毛筆一向少用，字亦不過勉強可看。
「不如你來寫個告示吧，也不用麻煩，寫個先生歸，就可以了。」便跑去研墨。
墨忘塵點頭，取筆蘸飽了墨汁，左手壓袖，揮毫寫下三個字，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紅顏嘆道，「果真似先生歸來了。筆下功夫如此不俗，我是撿到了寶。」
「可以教你。」墨忘塵將筆墨收好，看著紅顏道。
紅顏想了想，「不過我手很笨，學不好不許罵我。」
「嗯。」
紅顏喜滋滋的拿著還未干透的紙就跑到門外去，貼在了那小木板上，對著幾個在竹屋外徘徊的平民大聲道，「你們有事就來問吧，先生回來了。」
她又趕緊跑進屋對墨忘塵道，「請先生出去坐陣。」
墨忘塵道，「我並不懂藥理，如何安坐？」
「我自有妙計。」紅顏自信滿滿。
墨忘塵便走到前廳，在帷幔後坐下，也不多話，若有所思的模樣。
紅顏將櫃子里的絲線取出，一頭拉到帷幔外，一頭綁在帷幔內的木桌凹槽里。手指放在絲線上，紅顏對墨忘塵笑笑，對外頭喊道，「自己綁了坐下。」
帷幔外人影攢動，絲線顫顫，紅顏一手搭在線上，腦袋迅速伸出帷幔外看了一眼坐著的人，心中默念道，面色枯黃，雙頰凹陷，眼內無神，脈息紊亂，肝髒受損。
「小哥三個月內是否與人動過手？」紅顏略一沉吟，對外問道。
外頭等候的人也是見怪不怪，這紅硯先生生性冷淡，極少說話，但凡不是棘手的，先生身旁的少年便能斷出一二來。當然少年也有說錯的時候，若是說錯了，帷幔內便會有細細的說話聲，少年點頭受教的聲音，再說時這病便更準三分。
世人皆以為是紅硯先生在教導學生，哪曾想根本是紅顏的自問自答，高聲應低聲訓。
那手腕纏著絲線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正是如此，先生救我。」
紅顏又道，「先生說這位小哥身有內功，是江湖之人，為何來破壞規矩？」紅硯先生不與江湖人士打交道，此為不準之二。
明知故犯？
那人趕忙解釋，「不不不，先生誤會了，在下只是會些皮毛，算不得江湖中人，這傷是前些天街市與人爭斗，不慎被打傷的。」
撒謊，紅顏看著干脆閉目養神的墨忘塵，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來看看，他是不是江湖中人？」
墨忘塵看著那人朝上的手掌，點頭低聲道，「練刀之人，年月不低，自然是。」
紅顏有些不高興了，想想又忍了，取筆寫了一張方子就塞出去，又道，「這藥一日一次，煎時放三碗水，待燒得剩半碗了就喝，不要用舊藥罐煎，要用新的。不要想著瞞過先生，這次暫且算了，先救你性命，下次不許再來，你要貴些，拿一兩銀子來。」她看過那家伙的衣衫，不是便宜貨，這才要了個高價。
那人也不以為意，接過方子連連道謝，取出一兩銀子給紅顏就趕緊跑下山了。
紅顏嘟囔道，「江湖人最麻煩了，可別招禍事來。」
墨忘塵知曉他為何如此忌憚，當下也不說什麼，取過筆，笑道，「方子我來寫罷，勝過干坐。」
紅顏又是心中一陣感嘆，他如今這副溫潤的模樣竟全然看不到早間的冷漠，可見古人常說人心難測，實為至理。她求之不得，趕緊又替他磨好了墨。
又來個大嬸，說話什麼的很是痛苦，也不去綁那絲線，張口便道，「先生，這脖子痛的厲害可怎麼辦啊？」
「何時開始痛的？」
「今早醒來就痛，昨晚睡的時候還不這樣。」
「頭枕多高？」
「不足半尺。」
「將頭枕換為硬枕，高不過一手，將韭菜燙熱了，擠出汁來，一日涂七至八次，三日內可痊愈，韭菜不可燙熟了，熟了可就沒用了。」說著伸手將墨忘塵寫下的方子遞出。
「謝過先生，不過上次我小叔也是脖子痛，怎麼藥方不一樣啊？」
「痛的地方一樣，不代表痛是一樣的，你照著方子治，若是不好只管來鬧，下一個。」紅顏不耐煩道。
那婦人早聞先生身旁少年的厲害，當下也不敢說什麼，把放在地上的幾捆茭白和茄子拿起，放入靠牆的木籠子里便趕緊走了。結果走了幾步，驚奇道，「今天的字怎麼忒好看，不像往日似狗爬。」
紅顏臉轟的紅了，掀了帷幔就大喊道，「前些日子是我寫的，今日是先生自個兒動的手，怎的？」
外頭等候的人都笑了，也不怕她生氣，知道這少年就嘴上說說，顯得蠻橫而已。
那婦人也不生氣，笑嘻嘻的拿著方子捧寶似的走了。
紅顏覺得臉上特無光，以前怎麼沒人嘲笑她的字，今日墨忘塵一來就給他瞧到了這樣的糗事。
「先，先生」一人磕巴了，眼中狂喜，又壓住了，猜他看到了什麼？紅顏帷幔掀的大力了，他竟今日不止瞧到了先生的衣角，還看到了先生的容貌！果真似大家猜測的一般，先生長的極好，眉目如畫，也很溫和的模樣。好似瞧了先生一眼便神清氣爽了，那人只覺腦子一片清明，頭也不疼了，歡喜的站起來就走。帶來的菜也沒拿回去，有人替他撿了放在菜籠里。
紅顏看到了，奇道，「他是撿了錢還是怎麼，這麼高興。」也不管他，繼續給剩下的人看病。
「我這爛腿有數月了，看了幾次郎中，都說沒的治了。求先生救我。」一個老人拖著腿哀求道。
紅顏出去一看，果然兩個暗瘡生著，流膿發黑，又是初夏的天，那味道讓周邊的人紛紛捂鼻。紅顏倒不覺得什麼，畢竟與尸體都打了多年交道，去翻看那老人的腿，道，「暗瘡得挖掉才能治根，老人家耐的了疼嗎？」
「小娃只管挖，一大把年紀了倒受這折磨，左右都是痛，你動手吧。」
紅顏點點頭與里頭的墨忘塵說著什麼，像是詢問先生是否可行，隨後拿了把燙過的尖股刀就出來了，給了老人一塊布咬著，又讓他聞了些煙葉的香。就動手去挖那暗瘡，並清了旁邊的死肉。好在她動手極為麻利，又有煙葉的香暫迷了神志，雖受著剜肉之痛，老人也沒受多久的大罪。
紅顏放下刀，又進屋拿了一貼藥，將藥敷在老人腿上，用白紗纏好打了個結，將墨忘塵寫好的方子遞給老人囑咐道，「去菜市買一斤豆腐渣，炒熟了貼在腿上，用布包好，一日一換，估模著六至七日便能痊愈了。」
紅顏動作一氣呵成，老人亦無半分懷疑，拿了方子便千道謝萬道謝的走了。
又如此的看了半日的病，人漸漸的少去了。
紅顏捶著手臂抱怨道，「前幾日沒看的都聚在今天了，累死我了。」她扭了扭脖子，看著墨忘塵道，「先生累嗎？」
墨忘塵一怔，似乎才想起這"先生"是他，便搖頭淡笑道，「紅顏辛苦了。」
「進去吧，我去做飯。」紅顏去牆角處搬那滿是蔬菜果品的菜籠。
墨忘塵看了她的背影一會，神色收斂，隨後也起身慢慢往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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