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城的回答並未使在場的兩個男人感到意外,墨色的眼楮坦坦蕩蕩,見不到一絲心虛亦或是不安的情緒。或許,她在某些方面的表現顯得並不成熟,甚至說鋒芒畢露。就同李爸爸說的,她還需要不斷地磨礪,才能展現出猶如珍珠般溫潤不刺人的光澤。
但,她理智到近乎不含感情,沒心沒肺的話語,令簡洛無法接受。
為什麼,李新城不該是這樣冷漠的人。
也許,他真的錯了。
早在當年倆人初次交集,一同落到貌奈溫手中,听著她被突然間發瘋的貌奈溫壓在身下瘋狂發泄,他滿心的愧疚和悔恨。然隔天再見,她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眼楮,換身衣服就能出門的淡漠,頃刻間擊潰了他一直以來的虛假面具。
一眼鐘情,就是那一眼,他成了人生輸家!甘之如飴。
簡洛定定的凝視她平靜漠然的眼楮,從那雙美麗的眼楮里,他看到的是李新城從未掩飾過的驕傲姿態。
沒錯,李家,李爸爸和李新城從一開始就是極普通的c國老百姓。一個是普通的事業單位小干部,一個是在學校品學皆優的好學生。像這樣的父女,在c國可以說平常至極。不管哪座城市,都能隨手抓出一把。
如果不是當年的元青花事件,李家父女依舊會是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一員,過著他們平凡幸福的日子。然而,誰又能預料到,正由于柳月娟一次又一次的算計,促成李家父女走上與原本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李爸爸若是沒遭那紈褲子弟誣陷進看守所,李新城也不會放棄平靜安逸普通百姓的日子,展露風華,從安清會上任君符持有者的手中,接任她一直拒絕的位置。從此真正的一步登天,進入總參三處情報部門最高級別危險人物的黑名單。
他看過總參三處情報部門對李家父女倆的調查資料,上面詳詳細細地記載著父女倆從小到大的經歷。李爸爸是過家遭綁票後撕票四子的這條,特意用紅字標識。
過家是開國元勛之後,已經過世的過老爺子過四清當年不止一次救過太祖。所以,動亂的時候,成分不好,祖上在前朝考過科舉,當過官的過家,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那場滅族之禍。
過四清更是在家規的第一條重點注明,不可挾恩以報。
簡老爺子在私底下屢次叮囑簡洛,不能小覷過家人。即便是流落在外,以普通人成長的李家父女。
過家不是暴發戶,它是真正有底蘊傳承百年以上的書香門第。過四清改換門庭,投筆從戎,也是被當時軍閥混戰,外敵入侵,民不聊生的惡劣環境所迫。也正因如此,很多人都認為過四清不會送子女參軍當兵。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過四清在家規中嚴格規定,過家後人只準從軍報國,不得從政。違者,一律剝奪姓氏,逐出家族。
為了不讓c國的當權者忌諱,位于權力巔峰的過四清,未雨綢繆地給過家選了一座獨木橋。全面開花是不錯,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人,只要手中有一丁點權利,就很難保證自己不出疏漏,不犯錯。
只在軍隊發展,能保證過家的權力和家族資源集中不分散。即使後代子孫達不到先輩們的高度,也不會如同昨日黃花一夕之間凋零落敗。
一時的金錢權利,都不是衡量一個人或一個家族含金量的標準。唯有世代的綿延,才是家族在朝代更迭中保持屹立不倒的依仗。
人站得高了,才能看得更遠。越是大家子弟,到了外面就越謙遜和煦。很多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攸關性命的大事,到了他們手中,也就是打個電話一句話的小事。這並非炫耀,而是處在他們的位置,就不該事事躬親。
設想下,若一國處在重要位置的領導人,個個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隨隨便便地過問。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故意在言語上設下的陷阱給坑了。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能專注的也就那麼一兩件事。沒瞧見人家外國有錢人打官司,自己都不用出面,全由專業人士負責,只要在賬單上簽字就行。
c國人常說「門當戶對」,這道理看著苛刻歧視人,實際不管放到哪兒都能通用。官場,軍隊,商界,都能用它解釋。
簡洛借用沈家來譏嘲沈一涵年紀一大把了,還在玩小孩子的叛逆游戲,他何嘗不是在嘲弄自己。他說的那些話,看似出賣背叛了孫銓,暴露出他「陰險自私」的真面目。實則在警示自己,他和李新城可以有無數種可能,唯獨一種沒有。
有時,簡洛會問自己,他真的愛李新城嗎?不然,他怎麼能如此理智地處理與她相關的事情?把她當做可以利用的籌碼。即使她笑著說,能被人頻繁的利用,說明她的分量比她想象得要重。
她的不在意,深深刺傷他的心,加深了他求而不得的痛苦。而這種折磨,簡洛口中苦澀,他竟然一點不想從中解月兌出來。不想改變,也不想動搖,只想一直延續下去,直到他合上雙眼的那一刻。
他是愛的,只不過他愛得太過理智,理智地沒心,讓人看了心涼,生出疑慮。
「我喜歡你,並不求你回應。況且我也知道,你不愛我,只把我當朋友。」簡洛揉揉眉心,端起裝滿米酒的大海碗,咕嘟嘟一口氣喝完,「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而你也如此。雖然說出這些話,會讓我難受。但,」
他強忍心口的刺痛,微笑著說道︰「錯過這次機會,我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今天這樣的機會了!」
我只想陪在你身邊,看你幸福。而你所選的人,必須為我所承認。
靜靜回視簡洛充滿克制全部感情的雙眼,李新城沉默著。
上輩子的愛情還沒開始,就經歷夭折。九郎無怨無悔地活殉,更使她畏情如虎,早早把心門關閉,不願任何人踏足期間。再見九郎,她心中既驚又喜,然獨獨少了再續舊緣的激情。
李新城想著,這輩子若能相伴,她會高興。不能,她也不會為之傷心。
她的淚,早在上輩子流盡。
簡洛和九郎是不一樣的,她心里十分明白。尤其在與九郎重逢之後,她更清楚,簡洛在她心中的位置所在。他不說出他的感情,她就當不知道。他說出了,她便,拒之,不會給他留下半絲念想。
她喜歡九郎,她也喜歡簡洛。兩者的喜歡一開始並不相同,可到如今,兩者卻殊途同歸。比愛情少,比其他的感情要多。好像親人,又不是親人。一年到頭不聯絡,卻不會疏遠,仍會把彼此當做心中重要的存在。
「六哥,」李新城眼簾低垂,手指在身側琵琶的絲弦上隨意挑撥,「我的心也不是真的金剛石。你是什麼樣的人?待我如何?我又豈會瞧不到。」
「只是,這人的感情最不受控制,而我也早已歇了愛人之心。你喜歡我,我心里歡喜,也很感激。可若想我付出相等的感情回報,我今日明打明地同你說,不可能。」
「我這話,確實不近人情。」李新城說話的語調變得輕柔,眼楮里全是懷念之色,「但感情一事,最容不得人拖泥帶水,含糊不清。」九郎,行事從來都比她干脆。會一口答應賈少君強詞奪理的逼婚,不就是為斬斷她心中僅存的丁點奢望。她明擺著,即便將來換回來了,也不會和她再續前緣。
「我這會不給你留面子,也省得你心里念念不忘,以為我心里是有你,只是時機不對,所以我的話里才留有商量的余地。」
幾句無情的話,重重擊在簡洛本就猶如刀割的心口,注視李新城的眼神愈發悲傷難耐,臉色也越來越白。他張張嘴,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就在沈一涵以為他會當場爆發出來,挺不過去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瞬間恢復平靜。仿佛他剛才不冷靜的失態,只是沈一涵和李新城眼花了。
沈一涵挑挑眉,心中暗暗稱贊,不愧是簡家下一代的繼承人,光這份忍勁,也非常人所能敵。至少,他當年這個歲數,還做不到被一心戀慕的人當眾拒絕後,仍能保持君子謙謙的風度。
真話總是傷人的,李新城不喜拿感情哄騙人。即使她十分清楚,倘若她肯裝出一兩分喜歡的樣子,簡洛他的心情必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至極。
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琵琶的絲弦,感情不是說收就能收,說放就能放的。簡洛是個聰明人,為了大局,他也會克制住,並將所有的感情藏入心底。
九郎說,簡洛若在他們那個年代,必能成一代權臣。然最後能不能得善終?就不可而知了。
她希望他能平安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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