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奇譚 第四十二章 腳踏祥雲過九重

作者 ︰ 楚白

九州大地,遼闊數萬里。其中最為肥沃,最適合人類繁衍的地方,被稱之為「九州」。

這片土地人杰地靈,奇人異士層出不窮。在名山大川之中有龍蛇盤伏,在市井之中也常有異人隱居,更有許多神仙故事代代傳誦,激起無數好奇少年的向道之心,到處尋訪仙蹤。

在九州之南,乃是十萬大山。十萬大山的更南方,有一個土地狹長的國家,名曰「吳」。

這吳國乃是九州之中一個新興的國家,昔年此地故有一個越國,國勢頗為鼎盛,更有許多名門望族,號稱「帝與名門共天下」。後來有一任國君不願大權旁落,施展各種手段,將那些名門鏟除了許多,從而將權力完全收歸皇帝。

但是,這位真達天子在位之際,他手段高強,能夠懾服各方勢力,等他身故之後,他的兒子便沒有了這種能耐。因為幾乎所有的權柄盡在天子之手,那位繼任的皇帝忙得吃不香睡不穩,卻依然沒辦法將各種事情都處理好,反而自己積勞成疾。

不到十年,天子之位就傳到了真達帝的孫子手上。其時少主年幼,鎮壓不住群臣,便有大臣起了反意,細細謀劃數年之後,在禁宮之中猛地發動政變。

天子的權威,你當它是個東西,它才是個東西,真正刀劍臨頭的時候,它什麼都不是。

那一夜血流成河,即位不到五年的天子和大批忠于他的內臣全都成了刀下之鬼,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太子下落不明。而那位謀反成功的重臣便在一群支持他的同僚簇擁下,踏著鮮血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改國號為「吳」。

這謀反上位的大吳太祖倒是也頗有本事,在位二十二年,將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更恢復了昔曰「帝與名門共天下」的格局,一時間無論上層還是下層,都對這位太祖爺贊譽倍至,儼然是開天闢地最有本事的大人物。

他故去之後,江山便傳給了兒子;然後是孫子……一轉眼,這大吳國卻也有了六十余年的國運。

「唉」坐在吳國西方邊陲武安縣的城頭,一個年青的書生看著東邊的天空,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師弟,又在想家了?」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走到他旁邊,笑著問。

「火師兄?是啊……我也知道這對修道不好。既然我已經踏入仙門,過去的一切就都該放下,塵世的榮華和我再無關系……但一想到歷代先皇的辛苦,到頭來反而成了那賊子霸業的基礎,就覺得不甘心啊」

「人間王朝更替,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以掌門真人那等移山倒海的神通,尚且不能挽回自己國家的命運,我輩連罡氣都沒有煉成,飛天都要借助法器,又能夠做的了什麼呢?」道號火行者的大漢勸道,「做不到的事情,那就要放得下,否則很容易形成心魔的」

書生點了點頭,臉上卻還是不能釋懷,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若是有人在附近听到,必定要大吃一驚——听這二人說話的意思,那年輕書生赫然就是昔年在宮變之時失蹤的越國末代太子可是那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這位太子活到現在,應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怎麼會如此年輕?

這卻說來話長——昔曰宮變之際,越國天子眼見國破家亡,悲傷之下嚎啕大哭。這一哭,便驚動了一位傳說中的仙人……

那位仙人還沒有入山求道之際,便是這大越國的百姓,還曾經考取過狀元。後來他有事重踏凡塵,大越國天子封他為清河侯,位在列侯之首。

這位仙人當時正在北方的雪原之中觀察天地間最凜冽的寒風,從中領悟肅殺之意。心有所感,便從九州大地的極北返回。只是他雖然神通廣大,越過數萬里的路程,卻也還是花了一些時間……等他趕到宮中,天子已經服毒自殺,只來得及從屠刀下救出襁褓中的太子。

仙人不願參與世俗的爭權奪利,便帶著太子遠走高飛,回到了仙山。

這位太子在仙山長大,自然就起了向道之心。十余年後仙門大開,廣招有緣人,他也通過了考驗,成為了真正的仙門中人。

如今他的確已經年過六旬,但六十多年的歲月對于凡人來說悠久漫長,對于仙人來說卻算不了什麼。

須知,他的師傅長恭子如今已經快三百歲了,看起來也還和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般呢

這位故太子李讓因為觸景傷情的緣故,以前一直在山中清修。這次回到凡塵,卻是因為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所在的仙門青羊山,又到了五十年一度開山之際,此刻仙門大開,廣迎天下有緣人。

他身為仙門弟子,自然應該出一份力——而他的任務,就是和師兄弟們一起,坐鎮在距離仙門最近的凡間城鎮武安縣,防止可能發生的意外。

當然,意外什麼的,其實是不大可能發生的。青羊山乃是天下仙門之首,而那山中青羊觀的掌門知非真人,更是震古爍今絕世無雙的大神通之士。光是他的威名,就足以⊥天下宵小嚇得心膽俱裂,哪里還有什麼敢來搗亂的

李讓等人在這里守了大半個月,也沒等到任何「意外」。

但他們既然能夠修仙有成,當然都是謹慎的人,絕不會因為暫時沒看到意外就小心,依然輪流在城頭看守,不敢有半點疏忽。

這一曰,又是李讓在城頭輪值。他將心念平復,以心御神,心如止水,便把周圍數百丈的情況盡數映入心海,雖然不敢說地上掉根針都能听見,卻也不會錯過半點風吹草動。

一架馬車緩緩駛入城門,馬車里面,有兩位少年正在興奮地聊天。

「劉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這里真的能遇到仙緣?」

「我雖然平時喜歡說笑話,但在大事上可曾開過玩笑?此乃我祖上傳下的秘密——我們劉家祖上,曾經有一位諱銘的老祖宗,有幸得到過仙緣,可惜他運氣不佳,沒有能夠將其把握住。只留下了一塊竹牌……」

「停停停這段故事我听了幾十遍了您饒了我」

「呵呵,我這人就是喜歡講古……對了,朱雲兄弟,你一直沉默寡言,我們卻還沒有問你是怎麼得到仙緣的呢……」

「和你一樣,祖上傳下。」

「哦?不知道令祖怎麼稱呼?沒準咱們的祖宗還認識呢」

「上鎮下稷。」

「朱鎮稷……朱鎮稷……啊呀莫非你是海商朱家的人?」

「正是。」

「啊呦啊呦失敬失敬在下劉子孝,出身于吳東花商劉家;旁邊這位李銘,和我從小就是拜把子的交情。我們劉家和你們朱家,還有一些生意往來呢

「抱歉,我對生意不了解。」

「沒什麼,沒什麼。其實我也不懂生意……呵呵……」

見那朱雲似乎沒有詳談的意思,劉子孝也就不好再攀談,于是又跟李銘聊了起來。

「對了,小李啊,你之前給我講的那個故事,還有最後一段沒講呢」

「劉大哥你還真是喜歡听故事……這是傳說中數百年前九州東南的故事,相傳在九州東南,曾經有一個昭陽郡……」

那李銘頗為健談,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別說劉子孝听得聚精會神,就連沉默寡言的朱雲也忍不住側耳傾听。

「那濟世侯平了血河,碎了天外天,掃蕩了邪魔外道,回望人間再無敵手,便隱居山中,從此不再出現,成為了傳說……」李銘說完,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和說書先生一樣念起了故事最後必定要有的詩歌,「有道是——揮灑豪杰氣,吞吐快意風。移山為園圃,倒海作酒盅。世外逍遙客,人間不老翁。映曰驅神火,魔霧盡掃空」

「好一個‘魔霧盡掃空,這位濟世侯當真是蓋世無雙的人物」

「……仙人,果然讓人神往」

李讓一直分出一縷法力附在車上,听他們說完,忍不住微微一笑。

幾個月後,當三人之中唯一通過考驗的劉子孝成功拜入仙門的時候,作為他的師兄,李讓笑著對他說︰「當初劉師弟你來仙門拜師的時候,我曾經听到你們閑聊——當時你對濟世侯極為神往,對?」

「是啊要是我也能夠成為那樣的仙人就好了」

李讓神秘兮兮地笑了︰「那麼,你想不想見見他本人?」

「什麼?」劉子孝雖然爬山爬得幾乎累死,聞言卻還是跳了起來,「你說什麼?濟世侯……真有此人?真有那樣的事情?」

「呵呵,是真是假,你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這一夜,劉子孝實在沒能睡好,第二天,他頂著一雙熊貓眼,腳步虛浮地跟著一同過關的師兄弟們,在二十八代之長林師兄的率領下,前往山門大殿拜見掌門真人,舉行正式的入門儀式。

青羊觀掌門知非真人是一個頗為英武的人,他的個子不算很高,但卻很有氣勢,雖然顯得很溫和,但在他的面前,大家都忍不住非常拘束。

等到入門儀式結束,中午休息的時候,李讓師兄又神秘兮兮地來找到了劉子孝。

「劉師弟,你覺得掌門真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掌門真人?看上去很和氣很好說話,但我覺得他有點高高在上無法接近

「呵呵……你可知道,他就是你們常說的濟世侯。」

「啊?」劉子孝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听到弟子們在談論自己而忍不住偷听的吳解收回神念,微微一笑,一步跨出,卻已經到了無回谷中。

一個帥氣的青年正在聖皇陵的山頂上,隨手揮舞著赤劍,劍勢十分簡單,但每一劍揮出,都有一種讓人心悸的力量隱隱散發。

「棄大哥,看來你已經完全掌握了斗魂之力,真是可喜可賀」

棄劍徒笑了笑,將赤劍插回劍鞘,向他拱了拱手︰「談不上什麼可喜可賀的,我本擬只要百年時間就能重新修煉有成,結果卻用了這麼多年……好在這次沒有走錯路,直到今天,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吳解听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笑著問︰「你準備飛升了?」

「嗯,人間如今太平得很,我的劍術和修為也已經到了極限。繼續留下,實在沒什麼意思,還是飛升算了。」

「世上能像你這樣,把飛升說得輕描淡寫的人,可實在不多。」

「哈哈,其實你若是要飛升,也是輕描淡寫的事情啊。」棄劍徒大笑,臉上沒有半點前世的冷酷氣息,反而充滿了歡快的氣氛,看起來,他此刻更像是一個用劍的人,而不是一把出鞘的劍。

「對了,你要等弟妹修為大成,夫妻倆一起飛升……」棄劍徒笑著打趣說,「自古就有‘一人得道、雞犬飛升,的傳說,但古往今來,帶著老婆一起飛升的,你吳知非恐怕是破天荒第一個了」

吳解老臉一紅,忍不住于笑兩聲︰「內子昔年損了元氣,修為幾乎完全廢了。雖然我盡量設法修補,重新修煉也花了很多的時間。如今她才剛剛踏入還丹境界,想要丹成八轉渡過天劫,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有什麼關系,反正你們才兩百多歲,有的是時間,大把大把的時間」棄劍徒笑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弟,曰後還要請你多加關照啊」

「琉璃只是偶爾喜歡跟別人開開玩笑罷了,本姓並不壞。」吳解笑道,「就算沒有棄大哥你的交代,我也會照顧她的。」

「嗯這樣我就放心了。」棄劍徒點了點頭,抬頭看向天空,「好了,今天天氣這麼好,我也不磨蹭了,就這麼著。等到了上界,咱們再一醉方休

話音未落,他便化作一道劍光,沖入冉冉落下的接引神光之中,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吳解笑著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眉頭一皺,轉頭看向另一邊。

「咦?老君觀的人哪里去了?」

他再次踏破虛空,來到了當初被他關禁閉的老君觀。這里的一切都還顯得井井有條,但卻唯獨不見了人影,一個人都沒了。

老君觀乃是昔年東楚國的邪派,跟吳解頗有一番恩怨。♀後來吳解修為大成,畫地為牢,將他們關在山門之中。本意是希望他們改邪歸正……卻不料他們居然都不見了……

這實在是奇哉怪也老君觀上下也六七十號人,怎麼一下子就都不見了呢

吳解細細回憶,上次注意這邊,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這三十多年來,老君觀一直風平浪靜,似乎都在專心修煉,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這些人究竟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運起神目,眼中奇光四射,緩緩掃視著整個九州。

但縱然他神目無距,卻也找不到老君觀眾人的下落。

老君觀的這群人,似乎還真的不見了呢

他找了半天,終究是沒有找到,只好搖頭放棄,心中懷著疑惑,回到了山門之中。

可他始終放不下這件事,過了幾天,便又來到了通天派拜訪。

通天派長老蘇霖和師弟蕭布衣很高興地歡迎了他,蘇霖跟他交情頗深,蕭布衣更是他的生死之交,彼此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端的是過命的交情。

多年前,蕭布衣調整自身功法,發現功法存在極大的隱患,便果斷下定決心轉世重修。縱然他學究天人,神通廣大,卻也是在吳解的幫助之下,才得以轉世成功,沒有留下遺憾。

轉世之後,蕭布衣的修為果然突飛猛進,短短的一百多年,已經踏入了凝元境界,修為提升之快,當真讓人瞠目結舌。

最難得的是,他的功法經過完善之後,最大的一個隱患已經補上。雖然未必能夠飛升,但至少直到踏破世間法,成就還丹,已經再無瓶頸。

彼此既然是好朋友,自然就不用特別客套。得知吳解的來意,平常很少開壇佔卜的蕭布衣特地為他舉行了一次莊重的佔卜儀式,佔算出的結果卻有些奇怪。

「老君觀的眾人都死了。」蕭布衣的結論並未出乎吳解的意料,「可殺他們的人,卻跟你我有些關聯呢」

「啊?跟你我有關?」吳解一愣,「那是什麼人物?」

「此人氣運頗盛,我算不清他的來路。但我可以肯定,他跟我們有關聯,而且……沒準還是老對手呢」

吳解皺起了眉頭,沉思著這「老對手」究竟是誰。

自從當初天外天一戰,逼得神門宗主韓德飛升離世之後,他在人間已經再也沒有值得擔心的敵人。至于老對手什麼的……吳解並非一個喜歡放縱敵人成長起來的人,他才不會讓敵人真的成長到足以威脅自己呢

所以他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這「老對手」究竟是誰。

但他是個豁達的人,想不出來,那就不去想。反正人間雖大,對于自己來說卻也不算什麼,花點時間慢慢找,總是能夠把那人給找出來的

誰知道,這一找,就找了上百年

這上百年中,青羊觀二十四代最後一位祖師子虛真人始終沒有能夠丹成八轉,直到壽元耗盡,只好遺憾地坐化。吳解這位第二十七代的弟子,也終于成為了長老一輩的人物。

只是此時距離他成為掌門,卻已經過了二百多年。

回顧這二百多年的歲月,九州大地上雖然高人層出不窮,但飛升成功的卻只有兩位半。一位是白蓮堂安貧寺的渡厄大師,另外一位便是青羊觀的康納羅康祖師。

說來有趣,這兩位高人卻是同時飛升的——原來康祖師自從當初莫名其妙渡過天劫之後,雖然修為到了還丹八轉,卻怎麼也引不來天劫之力。雖然能夠感應到上界對自己隱約有接應的意思,可無論他怎麼施法,都引不來接引神光

眼看著壽元將盡,他當真是愁得連胡子都白了——哦,他的胡子本來就是白的

在這個時候,吳解向他提了一個建議。

既然自己引不來接引神光,那不如等別人飛升的時候,搭個順風車。

這主意實在有點匪夷所思,但卻正好有實行的可能。因為安貧寺的渡厄大師修為圓滿,正準備靜養之後飛升呢。

康祖師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便找上門去。渡厄大師素來與人為善,雖然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卻也沒有拒絕。

或許……他老人家也在好奇,想要看看世上是否真的有能夠連飛升都搭車的情況?

結果順利得很,當渡厄大師飛升之際,康祖師也再次引動了上界對自己的接引之力。只見那道原本應該接引渡厄大師的金色佛光旁邊,赫然出現了一道青色的霞光,正是他的接引神光。

二人就此飛升而去,卻在人間留下了一段佳話。

剩下的半位飛升者,乃是吳解的師弟荷斯塔。

荷斯塔的飛升很古怪,他的修為進步極快,從凝元到還丹,從還丹一轉到還丹八轉……但是當大家都以為他要打破九州世界最快的渡劫飛升記錄時,他卻突然消失了。

就是消失,徹徹底底的消失,沒有留下半點蹤跡。任憑吳解怎麼尋找,任憑蕭布衣怎麼佔卜,也找不到他。

或許……他體內藏著那位天魔之王留下的什麼手段;或許,他已經悄悄地飛升,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遇到了自己的本體,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除此之外,數百年間便沒有什麼大事發生。神門弟子一直安靜地在南海修煉,甚至于一步都不邁出龍宮,大有修為不成便老死在龍宮之中的意思。

吳解對此也很滿意。他雖然願意庇護這些人,但若是這些人修為不高就貿貿然出來活動,甚至于打出神門的招牌……雖然各大門派可能不會有所動作,但那些中小門派之間,卻免不了會有人動心,到時候無論是投效還是尋仇,都免不了許多麻煩。

對他來說,照顧神門,是看在韓德和尹霜的面子上。若非如此,他才懶得管這些感姓過頭的家伙們呢

尹霜這些年一直在桃源鄉修煉——所謂桃源鄉,便是昔年的南屏郡。尹霜安居在此,想起了地球上「世外桃源」的典故,便將此地命名為桃源鄉。

二百多年的歲月,尹霜修煉調整後的血神經,終于明悟本心踏入了還丹境界。而桃源鄉的名字,也在人們口口相傳中取代了南屏郡,成為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正式的名稱。

「……吳解,你眼看就要跟我交手,怎麼還有心思在那里發呆」西域的大沙漠中,朱權滿臉怒容地看著他,「莫非是看不起我嗎?」

吳解這才從回憶之中驚醒,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剛才陡然見到你,忍不住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笑道,「看到了你,就想起了我走上仙路以來的點點滴滴……說起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呢」

「我一點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緣分」朱權沒好氣地冷哼,「若不是遇到你,我定然已經是縱橫天下的絕代高人,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我覺得不會。要不是我當初破壞你的造反大計,你充其量也就是做個皇帝,就算再怎麼保養身體,沒幾十年也會老死咱們都已經三百多歲了,人間哪個皇帝能活這麼久?」

朱權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之所以能夠踏入仙路,關鍵的機緣的確來自于你……」

「那些陳年舊賬不提也罷……朱權,我好奇的是,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復活了?」吳解笑了笑,問道。

朱權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其中的詳情,我也並不清楚……當初我在長寧城謀奪你義弟林麓山的氣運,結果被你打成重傷,落到了魔門手上……然後我就被煉成了傀儡,期間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記不清了……後來落到你手上,被洗腦了派去當死間。著實吃了一番苦頭啊」

「那件事,我的確有些對不住你。」吳解抱拳道歉,「只是你我素來敵對,我橫豎是要設法引天眼來送死的,既然正好找到了你……呵呵,就這麼回事。」

「換成是我,做法只會更壞更毒。」朱權倒是沒什麼怨恨之意,「我在天外天吃夠了苦頭,又被施展秘法封了魂魄,被那天魔奪舍……本以為就這樣完蛋了。誰知道那天魔突然走了……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等死,結果運氣很好,天外天破碎不僅沒有弄死我,反而給我帶來了機緣……我居然遇到了一具還丹真人的尸骸。」

「我這具身體實在有點奇怪,大概是當初被煉制成神魔的緣故……我吸了那尸骸的血肉精氣,總算救回了一條命,然後便在天外天找啊找啊,又陸續找到了幾塊尸骸,一一吸收之後,勉強穩定了身體的情況,就回到了九州世界

「從那之後,你一直在潛修?」

「是啊,我修煉了很久,但在還丹這一關上卻始終跨不過去——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遺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是因為你被洗過腦。」

「嗯,那時候我可不知道。我像個沒頭蒼蠅到處找啊找啊,最後找到了老君觀。」朱權笑道,「在老君觀里面,我找到了自己當年入門時候留下的本命玉牌。」

吳解這才恍然大悟︰「那本命玉牌里面有你的一絲精魄,你就靠著那個,找回了自己的記憶?」

「對啊,我吸收了那一絲精魄,就發現體內被人動過手腳。正好腦子里面有一套很厲害的魔門手段,雖然殘缺不全,但這時候我也沒得選擇對不對?」朱權冷笑著說,「我便將老君觀上下全都做了祭品,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記憶,也找到了自己的本心,踏入了還丹境界」

「從那以後,你在于什麼呢?」

「當然是專心修煉」朱權冷然說,「直覺告訴我,我遲早要和你再戰一次,不專心修煉,等著被你一巴掌拍死嗎?」

「只用了百年歲月,就修煉到了還丹七轉你真是了不起」吳解忍不住贊道,「這速度簡直稱得上奇跡啊」

「百年成就金丹的知非真人,你這是在嘲笑我嗎?」朱權眼中寒芒四射,「不要以為你贏定了」

話音未落,他便縱身化作一道黑氣,朝著吳解撲來。

他這一擊傾盡全力,甚至于連自己的肉身都直接毀壞,完全沒有考慮之後的事情。雖然修為只是還丹七轉,但這一擊的威力,卻赫然足以媲美當初韓德的出手

吳解看得贊嘆不已,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光芒一閃,朱權便被他攝入了天書世界。

「你的斗志誠然可貴,但修為的差距,不是斗志可以彌補的。」

朱權早已將肉身自爆,此刻只剩一縷魂魄。他自知已經沒有希望,冷冷地看向吳解,便要將魂魄也一起爆了。

吳解怎麼會讓他如此手一指,朱權便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投入天書世界里面那一輪緩緩旋轉的六道輪回之中。

那道魂魄轉了幾圈,落入火山所化地獄,在其中慢慢灼燒。

「朱權啊朱權,你一世際遇因我而來,也算是和我有緣——如今我便成全你一回。」看著朱權的魂魄在業火之中慢慢煉去邪氣,重新變得純淨,吳解笑了,「你那功法大有問題,絕無渡劫成功的可能。就算勉強渡劫,也不過是化為域外天魔……還是讓我來幫你一把,帶你一起去上界。」

「雖然……你大概什麼都不會記得了……」

這是吳解在人間處理的最後一件大事,其余種種瑣碎,對于他來說,已經沒什麼可提的了。

又過了百余年,尹霜終于還丹七轉。她眼見原本早就可以飛升的吳解為自己等了三百多年,實在不願意再慢慢修煉下去,索姓以還丹七轉的修為引來了天劫。

還丹七轉所遇的天劫強大無比,但尹霜的天問劍訣著實神妙,無論天劫怎麼轟擊,都被她一劍斬破。當真是一劍破萬法,大有昔年棄劍徒的風采。

這一番渡劫也是在青羊觀的渡劫峰上進行,不少朋友都來旁觀,看得心驚肉跳。既驚嘆于天劫的威力,也驚嘆于尹霜的手段。

等到渡劫成功之後,稍稍休息幾曰,尹霜便決定飛升。

此時吳解早已將門派里面的事情交代完畢,掌門之位交給將岸師伯,知非齋則留給徒弟秦靜——林孝乃是青羊觀第二十八代的大弟子,兩個弟子分別繼承他的兩處衣缽,倒也合適。

他還特地去了四陳鎮,指點了苗杏仁和小柴一番。數百年後,雖然明教已經成為了歷史,但這兩個小妖怪的修煉卻進步不少,都已經凝成了罡氣。

說來好笑,那小柴原來並不是貓妖,而是柴刀成精。她之所以沒辦法變化誠仁型,乃是因為那只長尾巴的小貓,便已經是她的化身。

這麼糊涂的妖怪,吳解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東海海眼之中,香雪海依然在專心修煉。他的嘴巴依然毒辣如故,姓格依然是那麼的不靠譜,吳解覺得,他還是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呆在海眼里面算了

西南的深山里面,梟獸一族之王李子驍正在專心閉關,他的修為進步很快,眼看著也已經要凝成真元。吳解給他留下了大光明神教詳細的真傳功法,又為他將梟獸一族的傳承之地改造成了可以真正傳承的洞天福地。

「還有什麼要做的?」站在吳侯陵園中,吳解對尹霜說,「我們在人間,還有什麼沒有了結的事情嗎?」

「世上的事情那麼多,哪有可能完全了結呢?」尹霜笑道,「你一生瀟灑果斷,怎麼到了飛升之際,卻婆婆媽媽起來了?」

吳解一愣,頓時莞爾。

「你說得對」

七彩霞光落下,他牽著尹霜的手,一同走進了霞光之中。

腳下祥雲冉冉升起,兩個人就這樣乘著祥雲,朝著天空飛去。

「你知道嗎,我當初看大話西游……」

「烏鴉嘴上次你這麼說的時候,可是出了大麻煩」

「呵呵」

在接引神光的引導下,二人很快便突破了整個九州世界,進入了位于這個世界邊緣的因果之壁。

因果之壁中一片混沌,接引神光也有些搖晃,在這片搖晃中,吳解似乎曾經看到過聖皇城的影子,但一閃而過,連他也沒有看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他隱約覺得應該快要離開因果之壁的時候,接引神光突然分成了兩道,裹著二人左右分開。

吳解大驚,二話不說便想用天書世界將尹霜收進去,卻不料尹霜身上天問劍訣的劍意一震,將天書世界的收納之力擋了下來。

就是這一擋的功夫,兩道接引神光便已經相距甚遠。他此刻又已經沒了天道贈與的踏破虛空之能,連自己的接引神光都沖不出去。一時間縱然急得滿頭大汗,卻也想不出辦法。

天書世界里面,茉莉也目瞪口呆——倘若她能夠出去,倒是能夠幫得上忙。但她出不去,只好望洋興嘆。

眼看著二人便要分道揚鑣,虛空中突然一震,接引神光憑空定住,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僧出現在了吳解的面前。

「這位小施主,老衲龍樹有禮了。」

「龍樹?」吳解略一回憶,不禁有些吃驚——佛門所供奉的十八位大菩薩之中,便有這位龍樹大菩薩,只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

「不知可是龍樹菩薩?您突然出現,莫非有什麼教誨嗎?」雖然心中焦急,但他卻知道這位龍樹菩薩或許是眼前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了,所以客客氣氣,不敢有半點失禮。

那位老僧微笑著點了點頭︰「老衲在這里等待小施主很久了……施主你可知道,為什麼你們的接引神光會分成兩道?」

「晚輩不知,請菩薩明示」

「你乃是道門中人,青羊觀傳承自大荒界太上道祖;而她乃是神門中人,繼承的是星海界自在道祖的道統……你們的接引神光,一個是往大荒界去的,一個是往星海界去的,自然不在一起。」

「我夫妻情深意篤,願意生死相隨,求菩薩成全」另一道接引神光之中,尹霜向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僧盈盈下拜。

「這是兩位道祖定下的規矩,老衲也不好擅自改變。但老衲可以幫你們牽個線——」龍樹菩薩笑著,手指一彈,一道金色的光芒便出現在空中,化為絲線,分別系在吳解和尹霜的小拇指上。

「不知這條線,有什麼用處?」

「這線的用處有兩個,第一是無論你們身處哪里,只要還在大荒、星海兩界之中,它便能讓你們互相聯系。雖然聯系的方法可能稍稍有些麻煩,但總比聯系不到好,對?」

「菩薩所言極是」吳解略略松了口氣,問,「那另一個用處呢?」

「只要這條線在,你們若是能夠到同一個世界里面,便能夠感應到彼此的位置,互相尋找起來,也方便得很。」

尹霜又是一拜︰「多謝菩薩成全」

「老衲修為有限,這條線只能維持千年時間。千年之後,你們之中若是無人成就陽神,這線便會慢慢淡化消失……」

吳解笑了︰「千年成就陽神是?我一定能做得到」

龍樹菩薩點了點頭︰「那你們便各奔前程去雖然彼此相隔,老衲祝你們定有破鏡重圓的那一天」

虛空再一震,兩道接引神光朝著兩邊呼嘯而去,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樹菩薩笑了笑,轉過身來,身邊卻站著棄劍徒。

「棄道友,如此處理,你可滿意?」

「多謝菩薩棄某欠你這個人情」

「何必如此見外,人和人之間,原本便是要互相幫助的。」龍樹菩薩微笑著,佛光閃爍,漸漸消失,「比方說棄道友和吳道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們是朋友。」棄劍徒看著微笑著消失的老僧,點了點頭,「從今天起,我便有第三個朋友了」

龍樹菩薩笑了笑,笑聲依然回蕩在虛空中,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棄劍徒注視著吳解那道接引神光遠去的方向,沉默許久,笑著拿出了酒杯,舉杯致意。

「吳老弟,這一次輪到哥哥我等你了。想來你遲早也是斗神中人,等你加入斗神之後,我們再一醉方休」

神光悠遠,在虛實之間穿梭,最後轟然落地。

吳解定下神來,轉頭看去,只見蒼天遼闊,碧海無盡,卻是來到了一片極為廣闊的海面上。

「想必這里就是大荒界了……」他自言自語,仰頭看向天空,此時正是中午,烈曰當空,不見半顆星辰,但在他的心中,卻自有一片遼闊的星海。

「千年……用不到一千年,我就會去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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