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義將三輪車停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小心翼翼地鎖好後，抬頭一眼便看到了垂頭喪氣的溫雅，以及緊隨其後的梁思成。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住院費的事兒。
「阿成……」秦義猶豫著走到院門口，聲線不高不低地沖著他們叫了一聲。
二人停住了原本就放得很慢的腳步，表情呆滯地回過頭看著他。
秦義看著二人毫無生氣的臉色，剛到喉嚨邊上的話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個……」面對著這兩雙呆滯的目光，秦義抓了抓腦袋，極其不自然地問道︰「嘉樺怎麼樣了？」
溫雅臉色一暗，帶著哭腔回答︰「已經清醒很多了，但還是一直發燒……」
「還是高燒嗎？」秦義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竟沒頭沒腦地接了這麼一句。
溫雅終于忍不住抽泣︰「沒有那麼燙了，但還是燒得不輕，醫生說再照這樣燒下去有可能會變成智障……」
梁思成拍了拍溫雅的肩，木然地朝著一臉茫然的秦義看去。
「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兒跟他說。」梁思成輕聲道。
溫雅擦干淚水，紅著眼楮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喂，我說她也太善良了吧，這嘉樺……」秦義話還未說完，便被梁思成陰森森的目光給堵了回去。
「有些事知道就行了，沒必要說那麼明白。她是害怕多一點還是雄多一點，我想咱們心里誰都清楚。」
秦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其實這個老實人有的時候腦筋確實是不會拐彎的。
但在這個非常時期，梁思成忽略了這點。
「對了，住院費是你交的吧？我這里有五千塊錢，剛才回來路上取的。」梁思成知道秦義在這個時候難以啟齒，便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情。
「哎呦呦，這不用著急……你看現在你們家也需要錢用……」他假意客套了幾句，手頭卻沒有一絲推月兌，爽快地將錢接了過來。
梁思成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小心點，最近早晚溫差挺大的，你媽身體不好，晚上給她多蓋點兒被子。」
秦義有些慚愧地點了點頭，為自己在這個非常時期還擔心那點住院費的想法感到害臊。
回到家里，梁思成迫不及待地尋找溫雅的身影，卻發現哥哥的房門是關著的。
大概她太累了吧。
梁思成準備敲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慢悠悠地縮了回去。
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他信步離開了，卻不知，僅僅一門之隔的溫雅此時正將自己的臉埋在被子里，任淚水肆意橫流。
她現在只是需要一個肩膀，在這個萬分脆弱的時候，她想到了他。然而他卻再次會錯了意。
——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黯淡下來。
梁思益看了看腕表，已經接近晚上八點半了。夏日的黑夜，總是姍姍來遲。然而在這個本應當陽光四灑的季節里，卻總是滋生著種種罪惡。
這個響，因為不幸與罪惡而令人異常難忘。
他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近日內村莊里發生的種種。
一切似水無痕。
等到天氣轉涼，抑或明年的這個炎熱時刻，也許小河邊會再度充滿著嬉笑與歡鬧，再也沒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叫做秦行的孩子溺死其中。
也許，秦義也會再娶一房老婆，從此人們將遺忘曾經的秀芹，她將終身在精神病院內度過，無依無靠。
一切都只是也許，卻又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梁思益突然感到背脊發涼。
他搖了搖頭，平日思維單純的他是從來不會想那麼多事的，尤其是這些不好的事。今天的他，也不知是怎麼了。他走到病床前，為自己倒了杯熱水。當他嘴唇沾到杯口邊緣時，正好可以通過透明的玻璃杯看到床上嬌小的嘉樺。
他的小臉依舊紅撲撲的，只是在杯子的折射下，那輪廓顯得有些畸形。此刻，小小的他依舊高燒不退，但，神智卻是清醒的。
雖然燒的比以前輕了一點，但這一點點足矣讓原本昏睡的他變得清醒一些，然而這種清醒後的痛苦卻是一個孩子難以忍受的。
梁思益隔著玻璃杯望著那張小臉出神。
他慶幸此時此刻身邊沒有別人。因為看到這個孩子，他仿佛也看到了一張老天爺對自己的宣判書。
宣判書的內容是他這輩子無論如何也不願記起的。
好在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現，他可以暫時將這個不光彩的秘密埋藏于心底。
當然，他更希望是永埋心底。
梁思益不知不覺地將杯中的水喝光了。當他意識到自己在發呆的時候，一張表情詭異的臉出現在了玻璃杯外面。
是小宇的臉。
他嚇了一大跳，手一抖，杯子嘩啦一聲掉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原來他的臉一直埋在玻璃杯中，透過折射的畫面望著床上的嘉樺。
也難怪小宇會忽然一臉疑惑地出現在梁思益的視線中。
「呃，我……我喝水。」梁思益有些尷尬地看著面前這個不到一米的孩子，緊張地說道。
他也不知道為何，有些害怕這個孩子的眼神。
小宇仿佛根本對他在做什麼毫無興趣，他的手里拿著一串小鑰匙，一看就是嬰兒的玩具，饒有興致地擺弄著。他的身後，一位醫生慈祥地沖他笑著。
「謝謝……」梁思益不知說什麼好。他忽然想起，至今也沒給小宇買過什麼玩具。畢竟這個孩子已經屬于家里的一份子了。
醫生一看到梁思益，臉色立刻由晴轉陰，方才的那絲慈祥瞬間一掃而空，責備道︰「你們做家長的怎麼回事？小帝，大的就不是自己生的嗎？怎麼衣服都髒成這樣也不給買新的？玩具也沒給買過吧？剛才就在門口，這孩子見別人玩陀螺都眼楮發亮！」
梁思益抿抿嘴，既慚愧又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他在心里自言自語道︰說的沒錯，根本不是親生的。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發發牢騷罷了。
——
回到家的時候，時間已接近午夜。
原本梁思益是要留下來守夜的，但由于梁老太的一再堅持，怕兒子累壞了身體，又怕媳婦再出差錯，梁思益便硬是被轟了回來。
家中靜悄悄的。
梁思益推開大門，吱呀作響的門軸聲異常刺耳，尤其在這個寂靜的夜里，刺透著尚未入眠者的耳膜，顯得詭異非常。
客廳的燈是暗的，門卻沒有關。
梁思益的續猛地加快。
他下意識地朝著自己的房間望去，燈也是開著的。
屋內白白的燈光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其中那個長發披肩，穿著吊帶睡衣的，梁思益再熟悉不過，那便是與自己同床共枕的溫雅。
但是！
此刻她的身邊竟俯臥著另一個男子的身影。
梁思益的瞳孔陡然間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