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安靜片刻,雖然覺得這個理由似乎不太可靠,他們也只能選擇相信,魏國真的會積極抵抗秦國。
在認清這個現實之後,張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要與魏國結盟,即日便要去下盟約?」
李斯搖搖頭:「魏國的盟約並非的首等要事,當務之急,應該是讓趙國回心轉意,維系四國聯盟,或許,還可以拉魏國,齊國入盟,六國合縱抗秦,不懼秦國不敗。」
六國合縱,短短四個字,卻讓在場的幾人為之一震。
自張儀相秦以後,秦國對六國采取分崩離析的策略,齊國已經完全為秦國收買,魏國只求自保,六國合縱,似乎只是蘇秦時代的曇花一現,隨著蘇秦審死,而成為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名詞。
可是現在,李斯卻告訴他們,只要能夠扭轉了現在的局勢,六國合縱便可成。
但等到心中的激動褪去,一直游說于諸國,深知六國復雜情況的姚賈還是有些擔心:
「趙王已經決心攻燕,我看想讓他改變主意,難。」
李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同姚賈的看法:,可隨後,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事在人為,斯去游說趙王。王上與御史大人留守新鄭,姚賈可去魏國,告知魏王,韓願與之結盟,共抗秦國。」
能否成事,誰也不好說,但是現在,也唯有一試了。
「也只有如此了。」
像是為了總結一般。韓非最終也贊同了李斯的計劃。望著書案跪坐在兩邊的人,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斯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他,而多了其他的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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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姚賈臉上一直掛著似有似的笑容,李斯朝他瞥了一眼,有些納悶的問道:
「你似乎很高興?」
姚賈臉上的笑容更盛,他笑嘻嘻的答道:
「姚賈自然高興,因為大人,合縱才能得以保全。」
對于姚賈的話,李斯不置可否:「能不能成功還很難說。」
姚賈沉默了一陣,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提醒李斯道:
「不過,大人,邯鄲的局勢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涌動,大人一定要小心行事。」
邯鄲嗎?提到邯鄲,李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他朝姚賈問道:
「趙國郭開,你覺得此人如何?」
雖然不知道李斯為何提到郭開,但姚賈還是照實回答道:
「郭開,小人一個。」
沒有想到姚賈會回答的這麼干脆直接,李斯啞然失笑,反問姚賈道:
「那你覺得姚賈如何?」
姚賈嘿嘿笑了笑,湊過來說道︰
「姚賈自知,在大人眼中,姚賈也是個小人,」
李斯沒有否認姚賈的話,片刻之後,他又搖了搖頭,開口繼續答道︰
「你與郭開不同,姚賈不是用單單用金錢可以收買的,但是郭開,為了金錢權勢,他什麼都可以出賣……包括趙國也可以出賣。」
姚賈,你不是小人,你只是太想往上爬了而已,現在的姚賈,很像當年的自己,為了能夠成就一番功名,他可以不擇手段。所以李斯忍不住想要提點姚賈幾句。
「如果六國聯盟可成,姚賈的名字就會被天下人所知。」
姚賈猛的抬頭,眼中滿是欣喜,可還沒等他開口,又听到李斯繼續說道:
「可是你想過嗎?除卻權勢和名聲之外,對你真正重要的東西還有什麼呢?政壇之上,風雲莫測,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權勢,身敗名裂,那個時候的你,還能擁有的是什麼?」
姚賈突然沉默了,他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從很早很早的時候開始,姚賈便暗自發誓,一定要讓姚賈的名字,為天下人所知。
姚賈的出身卑微,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小卒,死的也很早,為了生存,姚賈不得不去做小偷,學別人做強盜,但是漸漸的,他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長久之道,走在繁華的魏國國都大梁,姚賈路過了一家酒館,酒館中的說書人正在說著一個人的故事,
關于的蘇秦的故事。
合縱六國,佩六國相印,蘇秦的傳奇故事為後人所傳頌著,這一切的一切,無不深深吸引著那個無意中從門外路過的少年,那些故事為姚賈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從那之後,姚賈便發奮讀書,他游歷于各國,拜訪各家名師,幾年之後,終于有所成。
可就在他懷揣著一身的抱負,想要為魏國謀事的時候,魏國給他的回答卻是,將他直接轟出了王宮。
失意的姚賈只得離開了大梁,重新開始了在諸國的漂流,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姚賈便暗自發誓,自己一定會重新回到大梁,並且,他要讓自己的名字為天下人所知,他要讓所有的人對他刮目相看,至于其他的東西,姚賈並不太在乎。
像是猜到了姚賈心里所想的,李斯微微嘆了口氣:
「過幾日你就先去魏國吧。」
李斯知道,姚賈現在是不會明白的,不過終有一天,等到他遇到了某個人,或許他會明白。
所謂的功業,其實不過是過眼雲煙。
既然李斯不再提此事,姚賈也沒再多想,他轉轉眼珠,悄聲問道:
「大人,姚賈去魏國,應該不僅僅只是為了與魏國結盟吧?」
李斯贊賞的朝姚賈看了一眼:
「你忘了,還有兩個人現在正在魏國呢。」
姚賈這才猛的想起,還有這麼兩號人正在魏國呢。
信陵君魏無忌,趙國大將廉頗。
一個是受到魏王猜忌,不問朝政的魏國公子。
一個是受到趙國讒臣排擠,身在魏國,心系趙國的絕世名將。
姚賈突然發覺,李斯扔給他的,其實是一個大難題。
苦著一張臉,姚賈哀聲道:「想要請動這兩個人,可是要比讓趙王回心轉意,放棄攻燕還要難啊。」
李斯拍拍姚賈額肩,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不成的話,帶著頭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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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再回到相國的位置上,李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第二天的朝會之上,韓非對李斯的任命,沒有人有什麼異議,就連平日里那些鬧的厲害的宗室們,也通通閉上的嘴巴。
散朝之後,李斯正準備離去,便有一堆人迅速把他圍住,李斯費了好一番口水,才擺月兌了那些非要宴請他的那些大臣,坐上等候在宮外車馬場的馬車,李斯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往新鄭城中最繁華的東市駛去。
看上去並不起眼的馬車,最終在一家酒肆前停下,李斯下車,高掛著的匾額之上,寫著三個大字︰
「儲墨閣」。
這家店鋪,在剛剛出現在新鄭的時候,便引起了小小的轟動,之後的幾年時間里,更是以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擴張發展著,現在的「楮墨閣」,已經不再是單單只有出售毛筆的店鋪,還有新鄭城中最大的酒肆,那也是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來自諸國的士子喜歡在那談天說地,故而,那里又被稱為「消息海」。
但是誰是儲墨閣的主人?誰都不知道。
因為注意到了這家發展迅速的店鋪,韓非也曾經懷疑過李斯是它的主人,但隨後他又發現,在這幾年時間里,李斯似乎根本沒有與儲墨閣有過什麼接觸,更別說是管理這家店鋪的主人了。
可並不經商的韓非不知道,經營店鋪並非要事事插手,在他注意到儲墨閣,並開始調查這家店鋪的時候,儲墨閣已經初具規模了,之後應該如何發展,店鋪的主人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再加上幾個得力的手下……
那個神秘的主人自然不用再出面了。
「客官!里面請!」
剛剛進門,李斯便被熱情的伙計招呼了進去,待到雅間坐定之後,再要上兩壺酒,便悠閑的自酌自飲起來了。
坐在這個位置,周圍的議論聲時不時的傳進李斯的耳中,魏王又納了幾位美人,齊國臨淄誰家丟了只雞,諸國之事也一一包羅在了其中。
「你們知道嗎?秦國的綱成君蔡澤做了燕國的相國。」
「秦國這是在拉攏燕國啊!」
突然听到這段對話,李斯不由眼皮一跳,隨即又嘲諷的一笑。
蔡澤,燕國人,鬼谷子的高徒之一,修習計然之策,善于以民生富國,秦國曾經的相國,封綱成君,後來被因為呂不韋而被擠下秦國相位任郎中令,到了最後就連秦國都待不下去,只能回到燕國吧。
李斯還記得,就是在這年,蔡澤相燕,趙國攻燕,燕國向秦國求援,秦國應允攻趙,其中蔡澤便是起到了牽線的作用。
看來,要想維系合縱,蔡澤也是必須要留意的人之一。
不過,與蔡澤相比,倒是有一人更為傳奇,那便是蔡澤的老師,鬼谷子。
鬼谷子,他不但是蔡澤的老師,還是龐涓,孫臏,商鞅,蘇秦,張儀的老師,徒弟幾乎都死光了,老師還在活著,李斯不得不懷疑,鬼谷子其實是個不老不死的老怪物。
邊喝著酒邊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中,一壺酒已經被喝完了。
晃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壺,李斯起身,正準備招呼伙計再拿一壺酒,卻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這酒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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