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費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才勸說張平將手中的劍放下,張平氣鼓鼓的將長劍收回腰間的劍鞘中,惡狠狠的朝姚賈看了一眼,秀氣的臉龐上含怒帶嗔,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張平即使生氣起來,那張臉卻顯得更加精致漂亮
可惜,眼前的人漂亮歸漂亮,但從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氣質卻不是騙人的,就算在場的二人都被瞬間被驚艷到了,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沉默了片刻之後,姚賈這才回過神來,朝著跪坐在自己身邊的李斯,彎腰拱手說道︰
「多謝這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李斯趕忙將姚賈扶起,調笑著說道︰
「無妨無妨,即使在下不來,我想姚賈先生也能應對自如的。」
一旁的張平冷哼一聲。
姚賈小心看了一眼一旁的張平,小聲嘟囔道︰
「哪能啊!哪個知道這位美……這位的脾氣這麼大,如果不是大人及時趕來,姚某人的舌頭怕是就沒了!」
姚賈話剛說完,李斯便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先生真是說笑了!」
就連站在張平身後的侍從,也忍不住偷笑了起來,就在房間中的氣氛,因為姚賈的一句話而瞬間緩和下來的時候。
原本就冷著一張臉的張平卻霍然站了起來,他輕蔑的看著姚賈,開口說道︰
「油腔滑調。」
說完,大袖一揮,徑直離去。
「大人!」
房間中的侍從一看,趕忙去追,一時間,房間中只剩下了李斯和姚賈兩個人。
對于張平突然的離開,李斯並不沒有阻攔,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只是靜靜的跪坐著。
過了許久,李斯微微起身,一邊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邊說道︰
「姚賈,你的麻煩這下可大了,剛剛你得罪的,可是韓國前任相國,當朝御史大夫。」
姚賈的臉上並未見驚慌,他挑著眉,輕浮又詫異的問道︰
「那樣的美人,竟然真是當朝官吏?真是稀奇稀奇啊!」
李斯的目光並沒有放在姚賈的身上,他細細看了看手中的酒杯,仰頭飲下杯中的酒液,緩緩說道︰
「張平是當朝御史大夫,姚賈先生不會不知吧。」
姚賈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硬,但又強自笑著說道︰
「大人又說笑了,姚賈初來韓國,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李斯也跟著姚賈一起笑了起來,但他的笑中,怎麼看怎麼帶著幾分別的意味。
「那先生是想借激怒張平來試探國君的意思,這應該也是無稽之談了吧。」
停頓片刻之後,李斯臉上的笑容斂去,接著問道︰
「還是說,先生就這麼自信,自信張平干脆殺了你?」
姚賈的臉色瞬間一白,徒然起身,風度全無的吼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用還是不用!一句話是事情!何必把人晾在這里?」
李斯這時又微微一笑,冷靜的道︰
「先生稍安勿躁,先等在下把話說完。」
既然李斯已經看出了姚賈的意圖,他也干脆不再偽裝,朝李斯這邊看了一眼,姚賈的口氣異常異常冷淡。
「說吧。」
「現今,韓國正在變法的關鍵時刻,變法能夠成功,無不依靠內政外交無憂,韓國內政自有我王維持,至于外交……我們需要的,正是像先生這樣的人。」
夸獎自己的話,誰都愛听,對于姚賈這種仕途一直不得意的人來說,就更愛听了。但是愛听,並不代表他會甘心留在韓國。
受用的眯了眯眼後,姚賈又懶懶的拖長嗓音問道︰
「要是我不樂意留在韓國呢?」
「這個,可就不是先生樂意不樂意的問題了?」
「怎麼?你們還準備用強嗎?」
姚賈饒有興趣的看著面前的人,嘲諷著說道。這人雖然沒有之前的張平美貌,但論氣質風采,也實屬少見……
想到這里,姚賈不由咽了咽口水。
早在魏國的時候,姚賈便已經听說,魏王的宮中除了美女之外,還豢養著一批孌童,他們個個細皮女敕肉,美貌絲毫不遜于女子,那個時候的姚賈,艷羨異常,初見到張平的時候,姚賈之所以會調戲之,一是為試探,二是因為動心。
可惜張平太凶,而眼前的這人,溫文爾雅,身份也尊貴,如果能夠與這樣的人物有枕席之歡,他也一定會心甘情願的留在韓國的。
姚賈想的倒是挺美,但很快,李斯的回答卻將他的美夢無情的打碎了。
只听李斯這樣說道︰
「韓國雖弱,如果先生不願事韓,韓國也不會強留,只是李斯在想,除了韓國,又有哪個國家會接受先生。先生自己應該清楚,先生苦學數年歸來,魏國卻為何不用先生。」
姚賈瞪大了眼楮,簡直不敢相信剛剛所听到的。
「你……怎麼會知道?」
「自己做過的事情,怎麼可能永遠不被別人知道,如果你的這些事情傳到諸王的耳朵中,會有哪個王敢用你?」
姚賈微微垂下了腦袋,李斯說的沒錯,姚賈學成之後,確實面見過魏王,魏王也深深為他的才華所折服,可惜不知是哪個小人,在魏王面前抖出他之前的那些事跡,魏王不敢用他,所以他才會選擇到韓國來試試。
魏王不肯用他,其他的王也未必願意用他,姚賈啊姚賈,你這一身才華,又該如何施展啊!
就在姚賈如此自問之時,李斯又繼續說道︰
「現在,我王不計前嫌,欲拜先生為上大夫,出使各國,穩定我國與諸國的邦交,雖然現在韓國還很弱小,但是只要先生能夠在其他諸國為我國爭取最大的利益,三年之內,韓國必定可以強大起來!」
姚賈低垂的腦袋突然抬起,他望著眼前的人,有些懷疑的說道︰
「三年啊,先生好大的口氣。」
李斯笑著反問。
「難道先生就不心動嗎?」
姚賈起身,緊緊握住李斯的手,喟然長嘆道︰
「上大夫之位,強國之夢,姚賈……又怎麼能不動心啊!」
「韓國,以後便要多多倚靠先生了。」
終于為韓國招攬了一個不可得的人才,李斯的心終于稍稍安定了下來,如果有姚賈的話,韓國至少能有三年無戰事,而這三年,便是韓國富強起來的關鍵時期。
門外,透過紙窗上的一個縫隙,一身黑衣的韓非正眼楮也不眨一下的看著房間里面。
看到姚賈在激動之余緊緊握住了李斯的雙手,韓非的眼楮驀然瞪大,不由向前一步,幾欲推門而入。
「王上!」
跟在韓非身旁的,是郎中令韓讓,看到韓非這樣的舉動,他趕忙低聲說道。
韓非這才突然驚醒,退回原地,口中低聲自言自語道︰
「他怎麼敢……怎麼敢如此……」
一旁的韓讓卻誤會了韓非話中的意思,原本李斯一手總攬朝政,削弱宗室的勢力,便已經讓韓讓不滿,現在又貿然留下一個從魏國來的人,韓讓心中更加厭惡李斯,看著韓非的面色不善,他眼珠一轉,趁勢在韓非耳邊輕聲說道︰
「丞相大人沒有及時稟告王上,便許諾姚賈以高官,也是為了留住人才。」
韓非微微一愣,韓讓的話,對姚賈趁機輕薄李斯的不滿竟然陡然減了七八分,對李斯,卻莫名多了幾分不滿,
就算他這個聰明的師弟有他自己的打算,但至少也應該與自己商量一下再說吧,他這樣私自決斷,未免也太不把自己這個王放在眼中了。
「王上……」
韓讓正想說些什麼,好繼續添油加醋,但韓非卻已經拂袖轉身,準備離去。
「走吧。」
快步向驛館大門走去,韓非心想,等到局勢再穩定一些的時候,他真的要和李斯,好好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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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468年,秋,魏人姚賈入韓,韓王許以上大夫之位,賜姚賈千金,責其為韓出使諸國,以定韓國之邦交,休各國對韓之兵。
次年春,秦將蒙驁揮師北攻趙,連取趙國三十七座城池,榆次、新城、狼盂悉數被秦佔據,唯有晉陽孤城遲遲無法攻陷,秦國要求韓魏出兵支援,韓國拒絕,秦國異常不滿。
五月,秦莊襄王卒,秦王政繼位。
秦國要求韓國使臣入秦,參加新王登基大典,並揚言,如果韓國拒絕,兩國只有兵戎相見。
雖然知道秦國此舉必有圖謀,但韓國卻無法拒絕。
六月,韓相李斯使秦,韓王不舍,送別直至新鄭城外三十里,車馬依舊不回。
新鄭城外,李斯所在的車馬已經朝西出發,韓非站在原地,卻依舊沒有離去,他深深望著那條通往西面的道路,目光繾綣而憂郁,他似乎是在後悔自己的決定,韓非後悔自己最終同意由李斯出使秦國。
但是他們沒有辦法,面對強大的秦國,他們只能選擇屈從。
「王上,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之前一直消失的郎中令韓讓,此刻卻突然出現,在韓非耳邊輕聲說道。
「好,一切都交給你來辦吧。」
將自己的目光從西方收回,韓非像是在嘆息般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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