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姨娘漂白路 第19章 雀兒碼頭

作者 ︰ 葉碗

霍青玉買下的搖櫓船,形似烏篷船,船身長約一丈二三尺,分作兩個艙,前艙作為載客用,後艙則是作為她歇住的蝸居用。

十來天吃住的開銷加上辦女戶戶籍,武媽媽中介費車馬費,買船,繳稅,買一些瑣細的生活必需用品鍋碗瓢盆等等一系列亂七八糟物什開銷。幾筆開銷統共算起來花了她一只銀鐲子一只金鐲子的金銀錢。她身邊財物所剩不多,只剩下兩根銀簪,一金一銀一紅珍珠三樣不一的鐲子和余錢八百四十個銅板。

寧三娘當年為了省些錢,是由武媽媽帶她到樊城縣的下縣辦的漁民女戶,她為了節省時間,多花了點銀錢就地在樊城縣內的衙門戶籍所直接辦了個女戶,順便改了姓名。

她效仿寧三娘當年買一舟漁船做渡娘,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如果她的身體與正常人無疑,她寧可省點銀錢到某個下縣的小村莊插戶落戶籍。

買個帶有院子和井水的屋子,兩三畝良田,養上一群雞鴨,沒事和村里的大媳婦小姑子串串門子聊聊家常,一月趕集了一兩次,過上安穩平淡的農村生活,若有可能,找個家庭人口簡單身體健康為人老實的莊戶漢子組成個小家庭,相夫教子的過完一生。

可是,沒有如果。

她的身體特殊不適合與人群居,每次與人交談,她都保持適當的距離,唯恐一個不小心,自己的唾沫星子噴到人家的臉上,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她也很保重自己的身體,盡量避免自己身體受傷。她自制了幾雙深色粗布縫成的露指手套,免得搖櫓時將自己的掌心磨破出血來。她使用剪刀,針,菜刀等銳利器具,都懷著小心謹慎之心,生怕無意中戳到自己的肌膚,令肌膚內的紅色血珠冒出。

樊城縣沿江,大小碼頭林立,她駐站的水碼頭叫做雀兒碼頭,雖離官碼頭的渡口較遠,但臨水而居的雀村居民卻是不少。

說到這雀兒碼頭,霍青玉悔的腸子都青。當初武媽媽花了半天的時間,帶她沿江到樊城縣一帶大大小小的水碼頭地溜了一圈,讓她選一個看上眼的碼頭停泊和做生意。

那天早上七八點的,她見這雀兒碼頭,地段雖偏了一點,但勝在臨水居住的居民多,叫船坐船的客多,擺渡的船娘也比其他水碼頭看到的多。她稍一考慮,就選雀兒碼頭作為長期定點。武媽媽那時的表情有點怪異又有點恍然,二話不說就帶她到了雀兒碼頭不遠處的分支漕運衙門所見了衙班頭丁老頭,登記入冊一下,讓她交了一季度許可泊船的佔用稅和人頭稅,算是拜了碼頭認了個臉熟。

之後她搖船來到雀兒碼頭停泊不到三天,便看出貓膩。

一半房子搭在岸上一半房子架在水上形成的雀村,那些臨水而居上百戶的雀村居民,個個是持有良籍戶籍的老百姓的身份,但卻是家家戶戶作著晚來接客晨起送客的暗娼生意。

每到黃昏時分,雀兒碼頭便開始熱鬧起來。

那些白日里門戶緊閉的雀村人家,家家戶戶門前張燈結彩,戶門半掩,窗戶大開,穿著花枝招展的女妓斜倚敞開的窗欞旁,甩著顏色鮮亮的帕子,嬉笑著吸引路經雀兒碼頭水道的游人船只,招攬著生意。

還有,她第一天在雀兒碼頭看見那些送客的年輕船娘們,十個里面有四五個是雀村人,起早送客出門的。還有五六個,有兩三個是其他地方來,就在船內做著暗娼生意的,剩下的那兩三個才是和她一樣,借著地勢之利,正經的擺渡載客賺錢的。

幸好她當初在樊城縣戶籍衙門所落女戶的時候,怕麻煩怕夜長夢多,又恰巧知曉官碼頭上游最近的一個漁村名叫霍家村。她當時心一橫,掏出了二兩銀,偷偷塞給頭發全白了的老司民(官職),請他將她的戶籍掛在了霍家村,順便將她「田媛媛」的閨名改成了霍青玉。

假若她的女戶落在雀村,她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碼頭也拜了,一季度的稅錢也交了,木已成舟,她只得暫時在雀兒碼頭這一帶混生活。

花錢容易賺錢難!

天氣炎熱,進入七月中旬,她又是新來的擺渡娘,人生地不熟,還經常遭到其他船娘的排擠,生意並不是很好,七天來只賺了十八個銅板。

熟能生巧,她擺渡載人了一星期,搖櫓劃船的手藝倒是精湛了不少。雖是算起來,一星期里只接了四五個客人的生意,但總比沒賺一個銅板的好。

又是一天的開始,天蒙蒙亮,霍青玉簡單的用木篦梳梳了發,將及腰的長發用一根流雲簪固定在腦後,穿著一身藍青色的素衣素裙,端著洗漱的木盆,出了船艙。

她船上的爐灶簡易實用,原本就有。就是船尾一側,下面的木板上和船沿的木板用泥巴砂礫糊了一層石磚,石磚上粘定了類似煎藥的小型矮胖爐。反正霍青玉是一家飽全家飽,每天早上熬一小鍋粥或者下一小鍋面,足夠她吃一天。

霍青玉蹲在小爐子邊,隨手將木盆擱下,木盆里放著一只空的玻璃杯,一塊香皂,一盒青鹽,一條棉帕。

小爐子上陶制的石銚壺,水還是溫熱。她捏起壺柄往空的玻璃杯里注了半杯水,開始手沾粗粒的青鹽洗牙

這古朝代托太高祖劉禪的福,牙膏牙刷早已「發明」出來,但是他發明出來的牙膏牙刷肥皂等等許多東西沒一樣是便宜貨,一般平民百姓根本就消費不起。

光是這一只玻璃杯和一塊半掌大的茉莉花香皂,就花去她一百枚銅板。她是用一次就肉痛一次。

停泊在她船邊,幾乎與她船身靠一起的一條船艙里走出一個打著哈欠的年輕女子,那女子一出船艙,就看見蹲在船尾洗漱的霍青玉,招呼道;「青玉妹子,今兒個起得真早。」

這年輕女子,二十六歲,名叫孔二娘,人稱二娘子。二娘子身高體瘦,皮質偏黑,長的濃眉大眼,很有英氣。二娘子家里人口簡單,只有老父老母和一姐姐。她家住樊城縣偏遠的孔家村,家里只有兩畝薄田。姐姐孔大娘早年嫁到襄陽城的下縣安家村,逢年過節才回娘家一次。家里沒男丁,村里個沒爹娘的小伙子孔家才經人介紹拉線自願入贅到她家。小夫妻兩婚後七年育有一子一女。

為了生計,兩個年幼的孩子留在家里給爹娘帶,他們夫妻倆兩年前跑到這雀兒碼頭買了一條船干起了載客拉貨的活計。

這些都是孔二娘自己這兩天陸續說的,至于是真是假,霍青玉是不會在意也不會多問,她自己道給孔二娘的身世都不是真的,那會吃飽了撐著多嘴多舌。

可以說,孔二娘與她一樣,是這雀兒碼頭討生活的船娘中稀少的不做特殊行業的一類人。

孔二娘的丈夫孔家才,比身高達到一米七高的孔二娘矮了半個多頭。他長的又矮又壯又黑,其貌不揚。站在孔二娘的身邊,一直是悶聲不響的,孔二娘說一,他不敢說二,孔二娘叫他干嘛就干嘛,名副其實的一個妻奴。

開始幾天,孔二娘對著新面孔的霍青玉,神態舉止都是一副鄙視的態度。後來幾天,見霍青玉與她一樣,只是單純的載客,並不似她所想的那樣如大多數的船娘一般特地來這雀兒碼頭操皮肉生意,漸漸地對她親近起來,話兒也多了幾分。一口一個青玉妹子一天比一天叫得熟,直要霍青玉叫她二娘子,不要霍青玉叫她什麼孔家嬸子孔大姐,說是叫嬸子和大姐都把她給叫老了。

霍青玉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她覺得這個孔二娘很有趣。一邊瞧不起那些出賣皮肉的同行,一邊卻又同她們打交道,偶爾幫幫那些船娘和雀村女子的小忙跑個腿捎個小東西什麼的,順帶著自己得利,載客送客獲取渡費。有時候她甚至把一些聞名而來第一次到雀村的客人,推銷給自己認識的兩個暗地里做皮肉生意的船娘或是雀村里的幾個私娼,以此撈取兩邊的小費。

她的丈夫,孔家才,人稱;孔家的,孔家的每天晨昏之際便到雀村里販賣各種零食小吃,若有客需要坐船,他便引那些歸去的嫖客去坐孔二娘的船,為他家娘子多賺些渡資費。

听得孔二娘的招呼聲,剛用肥皂洗完臉的霍青玉,抬起一張白女敕女敕的秀麗小臉,笑道「二娘子你也起得早啊!」

孔二娘揚起手里雕花的紅木梳篦,邊順著自己的長發,邊閑聊著起了話頭;「青玉妹子,你昨兒個生意可好,賺了多少銅板兒?

霍青玉皺著一張小臉,一把端起木盆,將木盆里的洗臉水倒進江水里,嘆氣道「別談了,我昨晚倒霉,只接了一趟生意,那客人喝的醉醺醺的,扔了一個銅板就走了。」

孔二娘「嗤」的一下笑出來,問道「那個醉醺醺的客人,是不是年約三十上下,窄臉圓身,穿著一身暗段紅的短褂衣?」

霍青玉「咦」了一聲,睜大眼叫道;「二娘子,你怎麼看見的?我記得那時你人不在,去送客了。」

孔二娘甩了甩發,換一肩頭繼續梳發,白了她一眼,道「幸好我沒看見,早走人了。你昨晚是夠倒霉,遇上了丁大同。這個丁大同外號「一銅板」,是衙班頭丁老頭的親佷子。丁大同是官碼頭驛站內的一名小小的驛丞小史。他天性吝嗇,貪杯好賭,仗著丁老頭的勢,來這雀兒碼頭,不論是喝花酒還是夜渡船,統統掏一個銅板的資費」

孔二娘頓了頓,突地轉頭,扯著嗓子對著船艙一聲吼,「死鬼,還睡,還不起來,快將我的珍珠釵遞來給我。」

幾乎是在她吼完的一瞬那,從船艙內「唰」的一下伸出一支健壯的男性手臂,連著健壯手臂的粗短五指掌間,夾著一根雙股形垂著幾顆白珍珠的步搖釵。孔二娘把自己手里的紅木梳篦塞進男人的掌里,方拿起釵子,轉頭又擺弄自己的頭發與霍青玉閑聊。

那支伸出來的手臂,在孔二娘轉頭之後,又「刷」的一下縮回船艙內。

孔二娘若無其事的擺弄著自己的頭發,瞧著霍青玉細女敕的白臉皮子,道「昨晚上,你送一銅錢,一銅錢沒找你麻煩?」

霍青玉眼皮一跳,連忙道;「沒有!昨天天氣熱,我一天都沒生意。看見二娘子你載客走了,也沒了等客的心,剛想轉船頭離開雀村,那一銅板忽然現身,一身酒氣的跳上我的船,

嘴里嚷嚷著要去大碼頭(官碼頭的另一稱呼)。我只好載著他去了大碼頭,誰料想一到大碼頭,我說了一聲到了,他往船板上丟了個銅板,醉醺醺的下船就走,我在船上叫他,說少付了兩個銅錢,他也沒睬我。」

說到這,她吁了一口氣,一臉後怕的唏噓,「幸好我只叫了一聲,見他不理我。想想和一個醉鬼能說清什麼,只能自認晦氣的調轉船頭回來了。我那時要是知道他是丁老頭的親佷兒,那敢開口問他要船資,巴不得他早走早好。」

孔二娘兩手在發上左右擺弄,用一只步搖釵很快的將自己的一頭長發全部掠到腦後,梳成斜垂于左側的低發髻。她站在船尾,看著水面,攬水自照之際,對著霍青玉道「青玉妹子,我們是民不與官斗,以後看見一銅錢,千萬得避著點。昨晚算你運氣好,他喝高了沒看清你人。」說著,她一雙大眼瞟向霍青玉,捂嘴笑道,「青玉妹子,你沒見過雀村的小花雀宛娘吧?「

雀村的小花雀宛娘,乃是雀村排名第一的暗娼。她從十七歲出道,至今為止二十二歲,仍是艷名遠播,紅極整個雀村。

來雀村的嫖客,沒見過小花雀宛娘的,算是白來一回、

據說,宛娘之所以享有小花雀的妓名,乃是因為她與百年多前成為太高祖雀妃的花雀娘子很多方面相似。同樣擁有一張艷麗絕美的臉蛋,同樣能歌善舞,尤其是她們的嗓音,听過她們歌唱過的人,無一不稱贊她們美妙的歌喉堪比天籟之音。

說起小花雀宛娘,不得不簡單的說一下太高祖和雀妃的事跡。

百多年前,南國初定,正值壯年的太高祖劉禪,春上微服私訪,探訪民情,坐船過漢江途經襄陽城,船行駛到樊城縣下游的雀水村附近,江面上風浪突起,狂風大作。浪大風大之下,卻有一女子曼妙無比的歌聲若有如無飄進太高祖的耳畔,指引著太高祖尋音而去,去了雀水村,見到了艷麗無雙歌喉動人名叫花雀的妙齡女子。

當年的雀水村,只是一些戰亂後遺留下的孤兒寡母或是無家可歸的流民聚集在一起臨時組成的一個村落。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十戶人家有五戶人家,是私娼窩。

那名叫花雀的妙齡女子,就是雀水村其中一戶私娼窩的女兒,為了一家人不餓死,為了賺錢救治唯一弟弟的病,花雀挺身而出,賣藝不賣身,天天以歌聲為誘餌,招引江面上來往的過客上門听曲賞舞。誰曾想到,她的歌聲能穿風破浪,將當時的太高祖誘上門,成就了一段風流韻事。接下來就是,太高祖對花雀一見鐘情,破例將她召進宮,封了她從六品的美人妃位賜名她為雀妃。

幾天前,霍青玉就從幾個在碼頭石板上洗衣洗菜的媳婦婆子閑談中听聞了雀村的由來,雀妃的傳說和小花雀宛娘的艷名出處。听聞過後,一笑即過,心里只暗自嫉妒了一下,「劉禪」這皇帝做的可真夠風流快活的!

霍青玉自嘲道;「二娘子,你這話不是白問。我來這碼頭十天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在雀村水邊等客叫船坐船,雀村是一步也沒進去過。小花雀宛娘什麼的我哪有機會見識。」

孔二娘瞧著霍青玉,眼里閃過一抹艷羨之色,道「那個宛娘,我倒是見過幾次。說真話,我看她那身段,那容貌,未必比得上青玉妹子。青玉妹子你啊,換一身光亮點的衣服,化個妝容,定是比那宛娘美上幾分。」

這個孔二娘,越扯越不對味了!大幸的是,這里的停泊口,只停泊了五六舟小船,其他幾舟小船,離她們的船最近的也有二三十米的距離,那些船上的人未必听得清她和孔二娘的說話聲。

霍青玉臉色一變,紅了眼眶,委屈的看著孔二娘,語帶哽咽道「二娘子,我對你說過,我的夫君才去三個多月我昨晚上還夢到我夫君來看我,說不定他還未走。你這樣的話萬一被我夫君听到,他找你理論,可不管我的事」

東方之既白,水面上籠罩著一層淡如煙硝般的裊裊霧氣,被霍青玉那麼的一說,正好一陣晨風吹過,帶著一股陰涼的水氣朝著孔二娘拂面而去,孔二娘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她不自然

的「咯咯」笑了兩聲,道「青玉妹子,我是在夸你相貌好,和你說著玩來著。你千萬不要放在心里,我沒什麼壞意。一會兒去雀村接生意,我兩一塊去,你等我啊。」說完,她一頭鑽進自己的船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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