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之不可置信地看著許夫人，他不肯相信，故事里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他對于父親的印象早已朦朧，關于他的記憶，幾乎都是從他母親的話語里得知的，在她的話語之中，他是世上最優秀的男人，是堪比陶朱公的商賈，是體貼的丈夫，慈愛的父親……他母親話語中的父親變化那樣大，大到他無法接受。
他怔怔地點點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夫人溫柔地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道︰「允之，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是不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有說出來，才能讓你明白，許家已經這樣對不住你的姨母，葉芷鳶這樣唐突她，我真的無法原諒她，故人已去，對于她的東西，我們得有最起碼的敬畏，是不是？」
許夫人知道，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這個理由，足以勸服允之相信自己，她繼而嘆了口氣，道︰「當然，我也有私心，我想你能多體諒我一些，這些年，我一個人苦苦撐著這個家，再柔弱的人也變得堅強了，我忍了那樣多，這一次，我真的不想忍了。畢竟，你的姨母是我最心愛的妹妹。」
允之痛苦地看著她，很明顯，這個理由很充足，他沒有任何話語能夠反駁它，半晌，他低聲道︰「我能理解母親，也不敢說母親有哪一點做的不對，阿鳶，她的確是錯了，兒子不敢奢求什麼。只是兒子欠她太多，許家」，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許夫人，接著道︰「也欠她太多，只盼著母親能懲罰我，讓我來代替她受罰。」
許夫人原本的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起來，她站起身來，狠狠地甩著衣袖，道︰「我已經說了這麼多，你再這樣執迷不悟，就為了那樣一個女人，值得麼？當年白泠那件事，我已經由得你一次，這次絕對不行！你若是還想為她求情，就去外面跪著，等雪停了，再來見我。」
允之听了，並不悲傷，眼神之中反而有了一絲光亮，終于，他也能為她痛了，終于，他也能鼓起勇氣為她做些什麼了，終于，他有了微茫的希望。只要雪停了，就好了。他站起身來，緩緩地走了出去，長時間跪在地上，他的腿已經麻木，酸痛感慢慢恢復著，如同千萬只小蟲般侵蝕著他的身體，他咬了咬牙，道︰「希望母親不要忘記，雪停了，兒子自當求見母親。」
允之一關上門，許夫人便癱軟地坐在地上，她並不覺得暈眩，她只是悲傷，她知道，不僅僅是丈夫，她連兒子都守不住，她的兒子終歸要離她而去了。作為女人，她真的很失敗，很失敗。
她不敢告訴他，其實故事的結尾已經被她篡改，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她最後的一點尊嚴，她沒有辦法告訴他。在這個故事里，她隱藏了自己的哥哥，隱藏了那些傷人的話，隱藏了他們的罪孽。她希望終其一生，都不要再回憶起這些東西。她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善良的女人，一個默默忍受一切的女人，無論如何，她希望在允之心里，自己都是一個好母親。
張媽緩緩推門走了進來，扶起了她，柔聲道︰「夫人，何必讓少爺跪在外面？奴婢該听的不該听的也听到了一些，其實讓少爺娶了葉小姐也沒什麼，她不會生育，做個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許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我棒打鴛鴦，讓允之忌恨我，並沒有什麼，若由著他娶了那個丫頭，才是真正的禍事。」張媽搖了搖頭，道︰「奴婢不懂……」許夫人嘆了口氣，道︰「上次來的那個關城，你還記得麼？他衣著華貴，舉止不凡，我一看便知道是京城里的貴人，他和那個葉丫頭明顯有著什麼關系，說明那個丫頭也來歷不俗。」
「夫人是說，那個葉小姐是官家小姐？」張媽吃驚地問道。許夫人嗤笑著，道︰「若是官家小姐還是小事，你別忘了，宋國的國姓可是葉姓。這樣的人，許家怎配娶了做妾？不是給自己添禍事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