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見了?」
平日溫和平穩眉宇難得染上一縷焦慮,霜白人影起身向前踏出一步「怎麼確定是不見了?」
「是因近來,近來小青姐姐回鄉休假,奴婢便代替小青姐姐照顧九少爺幾日,將將少爺說口渴,要奴婢去倒茶,可因奴婢在七絕殿人生地不熟,遂多去了些時候,等再回來時,九少爺便,便不見了……」
小丫頭淡粉的衣袖上已濡濕了大片淚水,肩膀抽動哽咽不停,跪在殿上,說話便也是斷斷續續,然片刻後,姽冰巳等人也隱約听得明白。
是東方笑以飲茶為借口,支開了身邊盡數僕人,借機離了七絕殿 。
…………
「呵。」听清來龍去脈,倒是姽先妖涼一笑,返身重新依靠回梨花椅,垂眸閑散吹了吹指尖「走了好,走了好,恰逢山下大雪不停雪狼無食,她這一去,尸骨無存甚是干淨。」
「四師弟,快快住口。」一旁溫言眉頭跟著蹙起,扭頭看向冰巳「師父莫急,弟子這就去通知門人,下山去找。驢」
「笑兒身上有傷,應走不遠,命人自半山腰以上去尋。」
霜白廣袖一蕩,人影率先離去。
眺望那離去嫡仙身影,一旁梨花椅上紅衣人影眯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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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皚皚,眼前是一片潔白無瑕的蒼茫,鵝毛大雪自空中一片片飄落,不過頃刻便將身後足跡掩蓋成虛無。
只身離開七絕殿,走的愈遠身子愈虛,縱然是下山,腳步依舊沉重如灌鉛,每舉一步,都要耗費好些力氣。
如此辨不清方向胡亂前行,偶爾抬眸望望浩瀚天盡頭,緊握拳頭,再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可以安穩下山去的,重新找到那神秘的陵墓,找到那秉性怪異的少年,然後……回家去。
告訴自己眼前這一切都是夢,自己從未見過那慈悲卻無情之人,從未來到這讓人竊喜且絕望的世界。
就當一切都是夢吧……
不曾擁有那人的憐惜,如此便不會感覺到失落傷懷。
「 嚓———」
踉蹌的步伐不慎踩到地面一截凸起枯枝,不其然摔倒撲到雪地上,大雪沒過膝蓋。
呵出口的空氣都險些凝固成冰,從未感覺如此嚴寒,凜冽似乎能穿透棉衣,直接扎進骨縫里。
抬手撫了撫完好的碎銀口袋,抬頭眼見日頭向西,倒有些後悔,為什麼不背些干饅頭口糧出來。
蕭蕭寒冬,連額前碎發都掛了冰渣,零亂遮了視線,手里攥著不能啃不能咬的碎銀,眼前潔白之色讓人絕望。
將將離開七絕殿時只顧著一味下山,雙腿都已經凍僵,如今加之猝然一摔,麻木竟是半晌動彈不得。
「自作虐,不可活。」
喘息扶住一旁松干踉蹌重新站起身來,拍去膝上碎雪,有些開始後悔自己不該莽撞。
當真是孩子,只憑借一時負氣,不想礙眼不想被人驅趕下山,便造就了這不可挽回的局面,始料未及。
夾著自責後悔將衣角最後一撮白雪彈去,抬頭間,但見遠方搖曳踱來一人。
雪衣墨發及腰,淡粉油紙傘撐在頭頂,素雅綾羅輕裹玲瓏身段,人影尚未走近,便有一縷幽香先至鼻端。
秋水為神玉為骨大抵說的便是如此體態了。
能在這西華極寒之地行走自如者自然不是凡人,東方笑仿佛看到了希望,抬起手來張口欲呼,卻是「姑娘」二字已至喉間,在看清那女子秀美如工筆畫雙眸時,驀然哽住。
油紙傘下,精致小臉被一抹白紗遮住大半,唯露一雙透徹冰冷的眼楮。
漆黑瞳仁內,自有一股深邃橫生,看的東方笑不覺收緊指尖,向後退去半步。
對方眼神凜冽如冰刀,清秀的眉宇明明陌生從未相見,但那眼角眉梢的恨意卻是翻江倒海,幾乎將東方笑灌頂淹沒。
…………
「西華城主新收的關門弟子是麼?」
那薄利的視線落到東方笑身上一瞬,泠泠嗓音跟著響起,婉轉中暗藏三分讓人扼腕的嘶啞———似是聲帶受損。
美玉有瑕,當真讓人為這並不完美的傾國傾城而嘆息。
「我……」
對視那雙形狀異常優美的眼楮,東方笑啟唇,下意識應聲。卻轉念一想自己即將離開西華,便與冰巳再無瓜葛,遂踟躕搖了搖頭「現在,應該不是了。」
「哦?」淡粉油紙傘緩緩抬起,露出女子下顎處掩面素雅輕紗,女子舉步,步伐輕盈踱到東方笑面前,抬指輕佻勾起其消瘦下顎「為什麼?」
女子身後一排足跡尤其輕淺,可見其輕功已臻化境。
東方笑被對方修為與動作驚倒,緊了緊嗓子,更因畏懼這蒙面來歷不明的女子,脊背筆直貼上松木干「因為,總之,是我犯了錯……姑娘,您知道下山的路麼?若是不知便罷了。」
「下山?」在兩人面對面相距咫尺一瞬,東方笑但覺自己手腕被一雙冰冷的手指握住,扣死,掙扎不得「莫急。」
遲緩兩字自唇齒間迸出,寒涼擲地有聲宛若命令。
「急,很急。」東方笑一駭,驚恐的瞳對視上那雙形狀優美如工筆畫的眼楮「我,你放開我!……我忽然想上茅房!」
「哦?」女子揚眉,面容愈加美麗冰冷,眼底卻是幽怨恨意橫生。
「既是他的弟子,豈能說出如此粗俗之言?」
腕上的手掌越扣越緊,幾乎折腕,東方笑疼的咬牙蹙眉。
「你這是沾污了他你知道麼!?」
「我叫你放手!!」
「放手?」
面紗之後姣美的面容逐漸扭曲起來,漆黑如點墨的瞳仁浮現一絲絲駭人的暗紅血絲,死死盯著東方笑,視線仿佛要化為利劍,將其刺穿。
「他沒教你做人要溫良有儀進退有度,心懷濟濟蒼生,時時悲憫天下嗎?」
淡粉油紙傘被女子驀然扔到一邊,冰涼的指,沿著東方笑頰上血痂劃痕慢慢游走,涼意似能刺進人靈魂。
這雙手,好冷。「嚇著了?瞧瞧這蒼白的小臉。」女子修剪尖利的指尖沿著東方笑下顎滑向脖頸,再向下,繼而是心窩。
輕嗅一絲空氣中薄涼藥香,女子唇角詭笑更甚「他一定是很疼愛你吧?竟然親自為你配藥呢!」
「……」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低笑「唔,既然他如此在意你,你說,你若是死了,他會不會心疼?」
暗啞的聲線陡然玩味拔高,在東方笑尚未反應之際,一柄瓖滿寶石的匕首驀然自袖中滑出,寒光凜凜一閃,直直送向後者胸膛。
涼意乍然,直陷肌理。
東方笑漆黑瞳眸驀然睜大,驚恐,前所未有。
———這匕首定是世間罕見至寶,否則怎會極快,否則,怎會感覺不到痛呢?
垂眸看向胸前大片逐漸渲染出的暈紅,有著片刻愣中,她甚至來不及辨別她做了什麼。
胸口的灼熱一***噴涌而出,艷色沿著衣襟滾落到皚皚雪地上,一片猩紅灼熱迅速將潔白消融,轉眼身下足前,紅白色澤相間,十分絢麗刺眼。
耳邊,是那女子半為痴狂囈語冷笑「沒有人告訴你沒有化境修為,不能在西華獨自游走麼?這里有狐妖,吃人心的,呵呵……」
「你……」
「愚蠢的人,我當然不是妖。」女子以袖掩唇,笑意愈加肆意刺眼「看,傷不痛吧?當然不會痛了,這匕首是他當年賜予我的,以最體貼溫柔的方式來傷人,當然不會痛了,呵呵。」
一步踉蹌,女子低頭看向自己衣襟被東方笑飛濺的鮮血染紅,皺鼻嗅了嗅血香,似是心滿意足,俯視眼漸漸下滑跌坐在雪地間的人影,勾起唇角折身重拾了油紙傘,體態曼妙而去。
一切仿佛盡未發生。
女子衣袂翩飛,映襯在漫天霜白間,怨毒淡去三分,愈顯假意飄逸空靈。
這畫面,似曾相識,在哪里見過。
白衣,墨發及腰,面紗模糊了容顏。
古墓里的壁畫,夢境里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