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憲法中寫道︰「人生來平等，都應平等獲得信息。」
「應該」這個詞用得很巧妙，因為這個詞在很多語境中，表達的都是「或許」、「大概」等「肯定但不確定」的意思。
事實上，「信息自由」本就是不確定的。
德姆雷斯韋德，因為「孤波通訊」和「量子態隱形傳輸」等領域的開創性工作而獲得星雲獎的偉大科學家，曾在發表獲獎感言時說過這樣的話︰
「信息是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能夠打破時空的局限，將信息即時送到聯邦的每一個角落，這固然令人欣喜，但是須知星河易渡，人心難測，真正制約信息流通的，依舊是人類自身……」
德姆雷斯韋德是個學者，學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理想主義。在他看來，信息作為觀念、價值和信仰的載體，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原動力，而信息管制的存在，則是對歷史進步的阻礙。
這個說法有些武斷，在任何歷史時期，有限度的信息管制都是必需的。信息的洋流變幻莫測，具備**思考與判斷能力的人只佔少數，如果不加以限制和引導，大多數船舶只會隨波逐流，被幻象所蒙蔽，最終觸礁沉沒。
當然，一味夸大「自由」的危害，也是不恰當的。信息自由的關鍵，在于是否有序，在于決策層是否能夠把握住「勢」。
在聯邦決策層的眼中，星空電視台的報道並非披露內幕那麼簡單，而是在破壞他們一直以來維持的穩定的「勢」。
距離節目播出已經過去了六十個小時，也即一個馬歇爾日。
馬歇爾計時和標準計時不同，不是以二十四小時作為一個自然日，而是考慮到各星球的自轉周期和時區影響，應需而生的周期計時法，一個馬歇爾日，正好是六十個小時。
在過去的「一天」當中，有人睡去，也有人醒來，節目造成的影響非但沒有平息，反而不斷發酵，呈現出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份名為《造神計劃》的文件。
……
作為始作俑者，星空電視台錯誤估計了節目可能產生的影響。
準確的說，星空電視台也是受害者，電視台收到的邀請函中提到的「披露新型武器」雲雲都是張子文釋放的煙霧彈，電視台想要踢個擦邊球，沒想到對方直接來了腳禁區抽射。
盡管醒悟過來的電視台迅速作出反應，切斷了節目播放，並刪除了發在論壇上的文件，但是影響已經產生了。從上傳完畢到被刪除，短短兩分鐘時間中，這份文檔共產生了約兩百萬次的下載量，這個數字和聯邦龐大的人口基數相比顯得微不足道，但是誰也無法確定，經過二次傳播，這個數字會擴大到何等地步。
……
「多謝配合，給您帶來的不便，請多包涵。」年輕警官說道。
「沒什麼，沒什麼。」蘭帕德客套著關上門，回到了客廳，對躺在沙發上的家伙說道︰「真讓你說對了，我們該怎麼辦？」
「放輕松。」沙發上一臉雀斑的年輕人說道︰「警方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這年頭想要封鎖消息比登天還難，更何況誰能保證警方內部沒有私心？」
「雀斑」名叫雨果，是個精明而富有主見的年輕人。蘭帕德看完節目後第一時間跟他通了電話，當得知蘭帕德成功下載到那份文件後，雨果立即趕了過來。
蘭帕德下載文件時用的是實名認證的端口，雨果因此斷言，很快會有警察找上門來。果不其然，警察很快找上了門，而蘭帕德則按照雨果所說，將存有文件的計算機和智能眼鏡交給了警察，在接受了一番警告後，終于混了過去。
「事實證明，傳統不代表落後。」雨果揚著手里厚厚一疊打印紙說道。
打印機是雨果帶來的，這年頭，紙張十分昂貴，印刷品等同于奢飾品，少數人才消費的起，更不要說自備打印設備了。
「警察的搜查力度不會太大，充其量收繳相關設備……」
這是雨果的解釋，事實上，純粹是戀紙癖作祟罷了。
警察走後，蘭帕德和雨果翻看著《造神計劃》，該文件包含的信息量極大，12寸的標準打印用紙在雙面打印的情況下還用掉了五六百張，幾乎相當于一本兩三百萬字的長篇小說。
因為描述詳盡，理論上說，只要吃透這份文件，在資金充足的情況下，普通人都能完成基因改造。
當然，因為涉及到的技術細節非常復雜，這份文件也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看懂的。拿蘭帕德和雨果來說，兩人雖然都有著很高的學歷，依然看得一頭霧水。
「看上去沒多大用。」蘭帕德隨意的翻閱著，失望的說道。
「你錯了。」雨果兩眼放光的盯著導論中的一段話，說道︰「看這里……」
蘭帕德湊過去︰「……安全穩定的基因重組黴只存在于北原星地定生物體內，無法通過人工合成獲得……」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雨果激動的問道。
「 當！」還沒等蘭帕德回答，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幾個實槍荷彈的警察一擁而入，將蘭帕德和雨果按倒在地。
「你們干什麼？」雨果大吼道。
「閉嘴！」一個老警官在雨果上踹了一腳，沖其他人說道︰「把這兩個人帶回去！」
「我沒說錯吧？什麼狗屁文明執法，你越文明，他們越不老實！」老警官撿起落在地上的文件，拍了拍年輕警官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年輕人，別以為學歷高有什麼了不起，好好學著吧！」
……
總統辦公室。
一場由現任聯邦總統斯塔福德召開的大型視頻會議正在進行當中。
這是斯塔福德上任六年來召開的最大規模視頻會議，與會者包括聯邦司法、立法和行政各部門高級官員、各行政星高級長官、軍方及社會各界代表等總計三千余人。
三千余人的大型視頻會議，哪怕每個人只說一句，也需要好幾個小時的時間。通常，該類會議首先要經過分組討論，各部門首先統一思想，然後推舉代表參與最終討論。然而這一次，分組討論的程序似乎沒有必要，因為各部門內部也無法達成共識……
斯塔福德正襟危坐，認真地听取著與會代表的發言，盡管無休止的爭吵已經持續了幾個小時，他依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煩躁的情緒，不管他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單是這份鎮定，就足以讓人欽佩。
關于如何處理「張子文事件」引發的騷動，與會者大體分成了兩派。
一派以老牌議員，前國防部部長斯泰格為代表，提議即刻解除張子文一切職務，並對其實施抓捕；同時，主張不惜一切代價控制事態蔓延，對已下載及傳播相關文件，煽動、縱容、包庇該行為的組織和個體進行抓捕……
「這樣根本不現實！」首都特區警備部部長，一個黑瘦的男人打斷斯泰格的話，說道︰「你說的輕松，怎麼界定？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瘋傳那份資料？這邊上午才抓了兩個人，就有十萬多人跳出來示威，搞不好里面還有你家小孩，且不說警力能不能達到，你覺得能把他們都抓起來？」
一陣竊笑響起。
一個視頻窗口彈出，上面播放的正是發生在和平廣場上的抗議示威活動。
「言論自由？」斯泰格看到視頻中的抗議者打出的標語，冷笑道︰「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說一句。」前商務部部長高有燦揚著手中的材料說道︰「從抽樣調查的結果來看，民間大多相信這份材料里說的話，雖然我個人認為‘造神’什麼的是無稽之談，但是換個角度來看，這不是一個機會。」
高有燦頓了頓，說道︰「民眾的要求不外乎兩點，一點是官方給出該文件是否屬實的答復，另一點是解除北原星移民和貿易進出口限令。關于第一點，我認為沒有掩飾的必要，出于對政府公信力的考慮，無論這份文件是否屬實，我們在這個時候，都不能簡單否定；另一點的話，我認為不可，總的來說，將北原星作為突破口，對改善聯邦經濟環境，釋放金融壓力是有益的，只是在具體政策制定上還需要慎重考慮。」
「我們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一名議員反問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們在北原星的戰略布局需要全盤推翻！」
財政部部長不以為然的說道︰「維穩政策早就該推翻了，聯邦現在需要的是經濟穩定，這一點我和高先生看法一致。」
「鼠目寸光！」斯泰格怒道︰「你們只顧著眼前利益，忘了北原星上有什麼嗎？」
「我們不能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威脅就放任眼下的局勢惡化。」高有燦說道︰「至于那個歐什麼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切實證據證明他的存在，老實說，我覺得那個傳聞比這個——」高有燦把手中的文件抖得嘩啦作響，說道︰「比這個更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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