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歌 父女(一)

作者 ︰ 春溫一笑

你爹是我見過的最俊美、最神氣的男子,他便應該是我的,玉兒應該退位讓賢。張祜是全京城最形容昳麗、光彩照人的少年,他便應該是你的,任是誰也搶不走。

屏兒,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若是看中了,便要眼疾手快的搶了來,再不放手,懂麼?沈茉輕柔拍著身邊的愛女,滿是憐愛。

鄧之屏年紀幼小,恐懼來的快,消失的也快,被沈茉輕輕拍著、哄著,不知不覺輕松下來,沉沉夢鄉。沈茉親親女兒嬌美的小臉蛋,也閉目睡去。

明日便要啟程回京,一路長途跋涉,有的辛苦。如此良夜,正該好眠。人生在世,該歇息的時候定要好生歇息,千萬莫苦到自己,莫跟自己為難,跟自己過不去。

沈茉迷迷糊糊做了半夜的夢,夢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看著她。那風華絕代的姿容,令沈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玉兒,沒用的。」沈茉喃喃,「你已是輸了給我,這輩子也翻不了身了。」我才是鄧麒名媒正娶的妻,你麼,一輩子也見不得光,一輩子都會被我壓的死死的。玉兒,我知道你不服,可是,沒用的。

前院廂房,鄧麒先是怒吼,繼而低泣,「祖父,我快雄死了,您知不知道?我找不到玉兒,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死活沒有玉兒的音信!祖父,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雲南,把玉兒找回來。」

寧國公默默坐著,不置一詞。當年保山戰死之時,自己正在寧夏抵御北元騎兵。那場仗打的異常艱苦,好容易得勝回京,保山的妻子、女兒已扶靈回鄉,離了京城。

荀氏不知發了什麼瘋,一口咬定「祁家女兒已是孤女,不吉利,不能娶為冢婦」。被自己怒斥後,竟月兌口而出,「你若執意娶祁家那不吉利的丫頭進門,我奈何不了你,卻能折磨她!我必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己想都不想,重重一掌打在她臉上。她捂著一張胖臉,看向自己的眼神滿是怨毒,「有本事你殺了我!你若不殺我,我一天還是鄧家的主母,一天不會放過祁家那死丫頭!」

那一刻,自己是真怕了。她是暉兒的親娘,麒兒的親祖母,她若如此執意,叫人可怎生是好。

叫來麒兒當面詢問,這小子低眉順眼的,一幅孝子賢孫模樣,「孫兒听祖母的,祖母讓孫兒娶誰,孫兒便娶誰。」

罷了,祖母痛恨她,麒兒只听祖母的,玉兒即便嫁進鄧家,又哪里能有好日子過?這不是把玉兒往火坑里推麼。不如讓麒兒另娶淑女,自己作主為玉兒另覓良緣。

寧國公憶及往事,頹廢之情,油然而生。鄧永啊鄧永,平日你也自許為鐵骨錚錚的好漢,看看你做的這叫什麼事!原本說定的親事,姑娘親父兄一去世,便由著內宅婦人播弄,改了主意;不肖孫子更是趁人之危,騙了好人家的女兒進門,卻不真誠相待;以至于一代名將的外孫女,淪落到寄人籬下,沒個正經身份。鄧永,你有什麼顏面教訓孫子,失信保山于地下的人,是你。

「……我原以為玉兒不過是跟我賭氣,如今看看,玉兒哪里是賭氣,分明是鐵了心不要我了。」鄧麒聲音飄飄忽忽的,落寞、寂廖,「玉兒她,不止是不要我,連我們的小閨女也不要了。祖父,我辜負了玉兒,她不要我了。」

燭光下,鄧麒俊美的面龐上滿是哀淒。

寧國公艱澀說道「你個呆子!祁保山何許人也,他的女兒,能受這種委屈?你便是拿把刀子架到她脖子上,她也不肯屈服!」

鄧麒張了張口,想說「我和她是打小的情份,與眾不同」,話到嘴邊,自己也覺得羞愧,沒臉說出口。

「早知道是這樣的,我寧可拼著忤逆不孝,也不能……」鄧麒低低的、咬牙切齒的說道。早知道孩子綁不住玉兒,早知道玉兒這般看重名份,自己拼著被父親打罵、被祖母哭鬧,拼著讓鄧家成為滿京城的笑柄,也不能失去玉兒,失去從小到大真心愛慕的玉兒。

聘禮都下了又怎麼樣,男方悔婚,損失的不過是財禮。鄧家張燈結彩、遍請親朋又怎麼樣,我鄧麒已娶過了妻子,不能停妻再娶。

鄧麒,你當年怎麼就一時軟弱,只顧著鄧家的顏面,卻不想想自己和玉兒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鄧麒背靠在門上,神情痛楚不堪。

沉默良久,寧國公疲憊的吩咐,「明兒個咱們便回京了,你跟我一道,去楊集看一眼小青雀。咱們對不起祁家,對不起玉兒,不能再對不起小青雀。」

鄧麒少氣無力的答應著,「是,祖父。」

寧國公頓了頓,提醒道︰「小青雀咱們帶不走,只能看一眼。」你別到時候抱著孩子不放,讓我在楊閣老面前丟臉。

鄧麒苦笑,「帶走,交給誰?祖父,您說不定攆就佩將軍印出征了,我當然也跟著您外出征戰,到時妞妞交給誰?祖父,除了您,除了我,家里哪還有疼她的人?」

的,放眼看去,沒一個真雄孩子,沒一個能善待孩子的。

到了這時候,寧國公對鄧麒倒是油然生出「同病相憐」之心,嘆了口氣,溫和吩咐了幾句話,起身走了。

淒清的夜色中,寧國公遠去的背影,蒼老、孤寂。

第二天,鄧家祖居前烏壓壓的一片,全是各色車馬。自荀氏、孫氏、沈茉等人起,各自按次序上了馬車,啟程回京。鄧暉等兒孫騎著高頭大馬,或在前開路,或在後護送,一路之上,浩浩蕩蕩,沸沸揚揚。

鄧天祿和鄧無邪一邊一個,陪在鄧暉身邊。無邪沒有心機的問著,「祖父和大哥到楊集去了?父親您怎麼不去呢。」

我們這些人不許去打擾楊閣老,您也不許麼?

鄧天祿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不往鄧暉的方向看。鄧暉尷尬的咳了一聲,「父親若去了,你祖母誰來護送?」無邪你這傻孩子,平時看著蠻機靈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父親在那小丫頭面前吃過啞巴虧,見了面豈不難堪?

無邪輕輕一聲嘆息,「大哥那位有趣的閨女,竟無緣得見。」雖然近在楊集,祖父不許隨意打擾楊閣老,自己這做小叔叔的,便見不著會使絆馬索的佷女。

「往後吧,往後吧。」鄧暉打個哈哈,敷衍的說道︰「待妞妞長大了,楊閣老肯放人,咱們便能見著了。」

馬車里頭,鄧之屏倚在沈茉身邊,留戀的說著,「大姐姐不跟咱們一起?還有祜哥哥,他不回京城麼?」

沈茉微笑替她掠掠鬢角,柔聲道︰「會回的。你大姐姐也好,祜哥哥也好,都會回京城。屏兒耐心等等,很快的。」

鄧之屏甜甜笑著,乖巧的點頭。

楊集。

楊閣老招待寧國公在花園的暖亭中喝茶,鄧麒牽著青雀,在花叢中漫步。「青雀,你看這梅花是不是很好看?它叫玉台照水,是你娘最喜愛的玉蝶梅花。」鄧麒攀住一株潔白如雪的梅花,眷戀說道。

青雀撇撇嘴,站在梅花樹下,並不答話。

鄧麒蹲子,訕訕看著眼前花朵一般嬌女敕的小女孩兒,「你娘她性情孤傲高潔,為人最有氣節,跟你外祖父一樣,威武不能婬,富貴不能屈。」

青雀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她怎麼看上你的?」她像梅花,你可不像青松,也不像翠竹。

鄧麒頗有些狼狽,「閨女,我和她打小便認識,一起長大的。」

「原來如此。」青雀小大人般點頭。

眼前這小女孩兒實在太像朝思暮想的佳人,鄧麒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小臉。她嫌棄的皺皺眉頭,不過並沒有跟上回一樣,打掉他的手。

鄧麒微微,慢慢把小女孩兒抱到懷里。小女孩兒掙扎了一下,見他眼中含著祈求,心一軟,沒有掙月兌。

父女二人靜靜偎依著。

一陣寒風吹過,小女孩兒身子縮了縮,鄧麒雄,把她抱的更緊。

「閨女,你娘不要咱們了。」鄧麒沮喪說道。

「你壞,所以她不要你了。」青雀推開他,清脆質問,「我又沒有壞,她為什麼不要我?」

鄧麒張口結舌。

好一會兒,鄧麒歉意說道︰「大約是,你長但像我了吧。」她討厭我,你長的像我,故此她連你也不喜歡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青雀氣悶半天,忿忿說道。

「閨女,你很會用詞啊。」鄧麒咳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楊閣老把你教的真好!妞妞,你先跟著楊閣老學兩年,什麼時候爹爹不打仗了,把你接回京城。」

「你真笨!」小女孩兒輕蔑說道︰「你打仗,我還能跟著你學學。你都不打仗了,我跟著你做什麼?」

鄧麒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打仗還可以跟著,不打仗,爹爹就不要了?

青雀傲然看著他,老氣橫秋說道︰「我長大了是要做大將軍的,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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