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歌 寧國公(二)

作者 ︰ 春溫一笑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祖居,看到祖居又寬敞又明亮,各處宅院都收拾的清爽潔淨,心中俱是滿意。因是遠道而來,有些疲憊,當晚都早早的歇了。

國公夫人荀氏和寧國公分居已久,寧國公回到家一向是住外院書房,極少回內院。這晚荀氏特地命人請來寧國公,「咱們明日去討回媛兒如何?後日便要祭祖了。」

寧國公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討回孩子並非易事,一天兩天的指定不成。明日先準備祭祖事宜,過了後日,我親自拜訪楊閣老,慢慢商量孩子的事。」

荀氏不懂,「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媛兒是鄧家的千金,楊閣老再厲害,能霸著咱家的姐兒不還麼。」

寧國公微曬,「鄧家的千金,如何淪為佃農之女的?你莫忘了,青雀才認識楊閣老之時,是農夫農婦家的孩子。」

孩子才生下來,親娘的侍女冒著風雨雷電把她偷送出去,寄養在貧苦農家——你當這事說出來很好听麼,很理直氣壯麼。

荀氏忿忿,「那怪誰?誰讓她遇著狠心的親娘,放著金窩銀窩不要,偏要把她扔到狗窩!」

荀氏對祁玉恨之入骨。在荀氏看來,祁玉純屬不尊重,才會不經父母之命,跟鄧麒無媒苟合。又不守婦道,嫁人之後,背夫私逃。尤其祁玉寧可把青雀交給農夫農婦撫養,也不交給寧國公府,讓荀氏覺得極為羞辱。

不喜歡祁玉,連帶的也不喜歡「子媛」。在沒見到青雀之前,荀氏已經厭惡、憎恨了,再難更改。

寧國公眼中精光一閃,目光炯炯看向荀氏。他是久經沙場的戰將,生平殺敵無數,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荀氏嚇的臉色發白,口氣變軟和了,「您說的對,便照著您的意思辦理。」

管他呢,不就是個庶出的野丫頭,若是能要回來呢,就交給嬤嬤們細細調理著,不許她給鄧家丟人。若是要不回來,也跟自己沒什麼相干。

寧國公靜靜看了荀氏一會兒,看的她心里發毛。荀氏正想陪笑說上幾句家常,卻見寧國公一言不發,轉身離去。看著丈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消失,荀氏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沉下去。

他,離自己是越來越遠了。

世子夫人孫氏也命人把世子鄧暉請到內院,細細商量著,「等到媛姐兒要回來,也養在我膝下,如何?媛姐兒跟盈姐兒差不多大,也能跟盈姐兒做個伴兒。」

還有一個原因,孫氏並沒說出口。她覺得子媛這丫頭養在外頭,脾氣有點野,需好生約束著。子媛跟子盈身份接近,兩個丫頭一處養著,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誰也說不出什麼。也省的國公爺愛護太過,把子媛養的超出本份,亂了嫡庶禮法。

鄧暉跟他爹又不一樣。他爹是常年打仗,偶爾回府,住外院書房。鄧暉行軍打仗遠遠不如他爹,美色享樂上卻比他爹強上無數倍,頗有幾位相貌出眾、性情伶俐的內寵,平時流連花叢,自得其樂。孫氏已經四十多歲,鄧暉和她恩情淺淡,除了初一、十五,絕跡不到她房中。

鄧暉模模鼻子,「這孩子雖說是咱們的孫女,我可不當家,問父親母親吧。父親母親若答應讓你養,你就養著。」

小丫頭連我都能絆倒了,你養?哈哈,只要你管得住,養唄。到時被她攪奠翻地覆,不跟老子抱怨就行。

孫氏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心里來氣,「雖說咱們孝順,凡事都听父親母親的吩咐,可畢竟老人家上了年紀,也不能讓老人家過于操心了,對不對?咱們也該有些擔當,該咱們拿主意的,不必再煩二老。」

一個來路不明的庶出丫頭,我這做祖母的說要養,難不成父親母親能駁了我的顏面?不過是要你一句話罷了,恁的推托。

鄧暉哈哈一笑,敷衍說道︰「成啊,你養著。」說完,灑月兌的拂拂衣袖,心緒極好的哼著小調,出門往偏院去了。他在京中才買下一名年方十五六歲的絕子為妾,正是情濃之時,恨不得夜夜歡聚,哪耐煩跟老妻多說話。

孫氏嘆了口氣,命人把吳嬤嬤叫了來,把會亭、楊集的來往當面詢問過,皺眉道︰「媛姐兒這樣的性子,如何使得!待接了回來,可要好生管束。」

孫氏心里對楊閣老頗為不滿。您也算當世大儒,怎的把一個女孩兒當作男孩兒教了?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女孩兒麼,學學紡織針黹算是正事,風雅一點的,琴棋書畫也可涉及,哪有學舞槍弄棒、行軍打仗的!

真把媛姐兒接回來,自己這做祖母的可是不得消停了。孫氏想起要把一個野丫頭j□j成淑女,頗有幾分頭疼。

孫氏疲憊的揮揮手,吩咐吳嬤嬤退下。吳嬤嬤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孫氏倚在貴妃榻上假寐,油黑發亮的烏木桌案上,一盞名貴的青銅鼎式香爐靜靜吐著芬芳的香煙,伶俐的小丫頭跪在榻前,拿著美人捶,不輕不重墊孫氏捶著腿。

一名身姿窈窕的青年婦人盈盈走了進來。她挽著清爽的圓月髻,腰肢,相貌溫婉,長長的秋香色錦緞褙子,銀白瓖滾,看上去異常悅目。

小丫頭忙陪笑致意,悄悄指指孫氏,用口型說著,「夫人咪著了。」青年婦人微笑走過來,示意她讓開,接過她手中的美人捶,跪在孫氏腿邊,替換了小丫頭。

良久,孫氏微微睜開雙眼,含笑道︰「還是明珠會服侍。」青年婦人抿嘴笑笑,柔聲獻媚,「還不是夫人您教的好,明珠可是從您房里出來的。」

這青年婦人,原是孫氏給鄧麒爹身大丫頭,後來生下庶女子盈,抬了姨娘。因她姓夏,寧國公府一直稱為「夏姨娘」。

孫氏享受著夏姨娘的服侍,半咪著眼楮,懶洋洋問道︰「盈兒呢?」夏姨娘聲音溫柔似水,「她呀,累了這一路,挨枕頭就睡著了。」

「這沒心事的傻孩子。」孫氏臉上浮上絲溺愛的笑容。子盈自打出生後一直養在她面前,對子盈,孫氏是有幾分真心喜愛的。

孫氏和夏姨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說的全是子盈。子盈該請女工師傅了,子盈該置辦新衣衫、打新首飾了,子盈該在夫人太太中露個臉,各府的宴會,該帶上子盈了……

「麒兒待你如何。」孫氏看著裊裊的煙香霧,忽問了這麼一句。

夏姨娘低了低頭,掩飾臉上的哀婉之色,「大少爺他,待人一向極好的。」夏姨娘柔弱說道。

孫氏哼了一聲,「他那個性子,我還不知道麼。為了個……為了個外人,冷淡妻子,冷淡房里人,成什麼話!」

自打孫氏裝病騙回鄧麒,鄧麒雖人在寧國公府,卻一直魂不守舍的。和沈茉,和明珠明芳這兩房侍妾,都不大親熱。

鄧麒人雖不能親至雲南,卻差出去不少親信,替他到雲南打探消息。不過可惜,雲南邊遠荒涼,消息難通,祁玉一直沒有音信。

夏姨娘強顏歡笑,「我這樣的身份,能服侍大少爺,能為大少爺生個姐兒,已是心滿意足,還敢再奢望什麼。只要盈姐兒好好的,不受氣,我怎麼著都行。」

孫氏睜開眼楮,目光銳利,哪還有一絲一毫的迷糊。夏姨娘不敢面對她的眼神,低下頭來,心中惴惴。

「去吧,守好自己的本份。」孫氏冷冷吩咐。

夏姨娘不敢多說什麼,恭謹答應,行禮退出。

夏姨娘出來之後,並不回房,命丫頭掌著燈籠,拐彎抹角,去了祖居後頭一處偏僻、荒廢的小院。守著小院的是名粗壯婆子,見了夏姨娘,點頭哈腰的問著好,忙不迭的開了院門。

屋里,一名身材單薄的女子凍的嘴唇發紫,形容憔悴。雖然穿戴普通,有些狼狽,卻依舊能看出來她眉眼生的極好,竟是一位美人。

見夏姨娘進來,她神色淡漠的看過去,唇邊浮起譏諷笑容,「明珠,許久不見,你出落的越發好了。」

夏姨娘款款在椅子上坐下,柔聲問候,「明月,相別多年,所幸你風采依舊。」

這小院關著的人,是鄧麒原來的大丫頭,明月。

明月美麗的大眼楮中閃過怒火,直截了當問道︰「這回,你又要利用我做什麼?」

夏姨娘抬起精致講究的繡花錦帕,掩著櫻桃小口淺笑,「說的這般難听!姐妹之間,哪有什麼利用。」

明月冷冷笑了笑,慢慢說道︰「我是個笨人,原本是不懂的。可是我被關在這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閑來無事,把前塵往事想了無數遍,終于想通了。」

「我原本以為京城來信是沈茉寄來的,要借我的手,除去祁玉這心頭大患。一則不敢違背主母的心意,二則我等不得,我心急,只好做了她手中那把刀,為她所用。」

「後來我才想明白了,寄信的不是她,是你!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受苦的是我,得利的也不是她,而是你!」

明月一字一字說著,語氣中滿是怨毒。

很可笑,不是嗎?京城寄來沈茉的婚書,自己真還傻呼呼想法子讓祁玉看到了。結果呢?祁玉跑了,听說大少爺遷怒沈茉,對她不理不睬,可是自己也被關了起來!明月想起往事,覺得自己真是傻的不能再傻。

珠兒,已被亂棍打死。胡媽媽沒意思的告了老,那些下人或被發賣,或被發配到莊子上。自己呢,被關了這麼久,連大少爺的面兒都沒見著。

夏姨娘微笑,「你這話透著奇怪,我得著什麼利了?明月,大少爺如今不只冷著大少,也冷著我和明芳。」

明月啐了一口,「哄傻子呢!若是祁玉不走,大少還有名份在,你和明芳有什麼?」

同是金屋藏嬌的佳人,有祁玉,大少爺還有空看你們麼,別逗了。

夏姨娘毫不在意明月的怒氣,笑道︰「這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敢生出爭寵之心?送到你手上的那封信又正巧是媛姐兒出生當晚送到的,我哪有這份能為?明月,那封信不是我送的。」

明月眼中有了疑惑之色,沉默不語。

夏姨娘微微笑了笑,「我和你究竟是多年姐妹,不能對你不管不顧。明月,你且耐一耐,我必會想法子救你出去。」

明月也微笑,「我還有可利用之處麼?」夏姨娘也不和她計較,溫言安慰幾句,留下些吃食、衣物,作別而去。

接下來的兩天,鄧家忙著祭祖大事,人人小心在意,不敢輕忽。

祭祖後,寧國公命人到楊集送了拜貼,約定次日過府拜見。

「妞妞明兒個上午晌自己玩吧,太爺爺有客。」楊閣老看了貼子,特地交代青雀。上午,原本該是青雀上學的時候。

青雀大眼楮轉了轉,清脆的答應,「是,太爺爺。」

但是,晚上睡覺之前,青雀和太爺爺告別的時候,小模樣異常可憐,「太爺爺,那家的國公夫人說要細細拷打我,我嚇的睡不著覺。」

把太爺爺雄的,柔聲哄她,「乖妞妞,有太爺爺呢,誰敢動你一指頭?」

青雀仰起頭甜蜜又討好的笑著,「太爺爺,妞妞全靠您了!」

太爺爺心軟成了一灘水,命林嬤嬤和英娘把青雀帶回房,「妞妞嚇著了,晚上著人陪她一起睡,好生哄著。」

林嬤嬤也是雄,英娘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邊一個牽著青雀,鳳凰蛋一般把青雀領回去,晚上陪她一起上了床。

青雀躺在林嬤嬤和英娘中間,嘻嘻笑著,鬧了半晌才睡。林嬤嬤和英娘這晚特別有耐心,特別嬌慣她,特別縱容她。

第二天,青雀一大早起來,就跑去找張祜了。「哎,太爺爺有客人,我想偷听,你幫我成不成?」張祜正吃著早飯,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軟語相求。

張祜慢條斯理吃著飯,動作斯文優雅,只不理會她。青雀大怒,拍桌子怒斥,「沒禮貌的張阿福!」

張祜不慌不忙吃過飯,拿過一方雪白的西洋手巾擦拭嘴角,漱口,淨手,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

青雀見他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投了過來,打了個激靈,一躍而起,想要逃跑。張祜嘴角勾了勾,輕舒猿臂,駕輕就熟的把她抓了回來,放到桌案上坐著,「小青雀,今兒個哥哥仔細跟你講講,什麼叫做沒禮貌。」

先講講沒禮貌,至于張阿福,這個胳再理論。

「祜哥哥!」青雀很有眼色叼甜叫著,「青雀還沒吃早飯,肚子好餓。」

張祜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淺淺一笑,把她拎到飯桌旁坐下,命人盛上粥點給她吃。青雀吃著早飯,張祜講著「什麼叫做沒禮貌」,不管他說什麼,青雀都是一邊吃,一邊點頭,很乖巧。

早飯後,打听著楊閣老的客人來了,在外院上房待茶敘話。張祜背起青雀,也不用架梯子,幾個起縱,落到了房後的窗戶上。

青雀小心到進頭去,只見屋里兩位老爺子正在吵架,「青雀還我!」「不還,不還,就是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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