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舞尸山 姬舞尸山 85軍統別動軍

作者 ︰ 活得長還是寬

第85節軍統別動軍

太陽照在豹頭的胡須梢上,梢末過度收束,翹得像一睫金色的毫毛,有如林中的光線。桑然像所有的騎馬人一樣,從馬上跳下時腿有點羅圈。他用剝下的豹皮,換了一袋鹽,一件村姑的罩衫,及一盒火柴回來。大塊的豹子肉,被松煙薰得外焦內女敕,再用鹽巴一腩,有如金燦燦的火腿。雪寒躺在高高的樹屋上,看著桑然在樹下忙碌,卻幫不上手。淋雨外加急火攻心,讓她昨晚高燒昏迷。血色透不過面頰,讓她象蓬樹屋一樣,顯得了無生氣。樹屋是桑然砍下粗枝搭建的,他單手將狩獵棚移到樹上。左手只是一個腫起的禿塊,硬得像燒火棍,派不上多大用場。右手過于勞碌也變了形,留有割傷的地方瘤脈曲張。他劈開長長的毛竹,一端搭在樹屋上,一端伸進崖縫里,讓泉水順著竹筒流到樹屋里。這樣,當他離開雪寒去弄藥時,她能不下樹屋就有水喝。

雪寒眼里浮起縐紗般的陰影。她望著桑然褪色的鼓膝馬褲,望著馬褲上蹭抹的豹油,望著被油沁得凹下去的韌帶處,雪寒突然吃吃笑起來︰「你為了我這麼拼命操勞,能說你不再愛我了嗎?」桑然將薰腌好的豹肉,一塊塊掛在橫過樹屋的藤條上︰「屋角那一堆蘑菇,梗子有點發粘,一定要洗干淨吃。我把刀留給你,這是鬼子炮兵的佩刀,切肉很方便。從鬼子炮兵那兒,咱一共搜得五把槍,我留四把給你,子彈都上滿了。我知道你能使雙槍,自衛應該沒問題。好啦,我去弄藥去。兩三天就回來。」「用鹽水洗洗傷口再走。」雪寒抓住桑然滲血的右手,忍不住親吻它︰「這手是為救我才被割傷的。」「是啊,我握住刀刃,讓你握住刀把,就為了那根本不深的沼澤!」雪寒盯著松枝上的蚜蟲,愣了半晌才道︰「啥叫‘根本不深的沼澤’?」桑然的回答慢得像文火,卻將習幕洲帶他去勘察沼澤,證明沼澤不深的經過,敘述得有條不紊︰「……我下水試了試,沼澤只到我胸部。也就是說︰只到你胸部。你是假裝呼救,故意纏住我,不讓我去救少媛。」

朦朧的霧靄,籠罩著寂靜的森林。雪寒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霧,到處都是霧;這無處不在的,潛伏的虛無。」她從虛無中,突然抬起頭,回憶丈夫在枕邊說過的夢話——「我填埋了那沼澤,我要離間他倆,要叫他懷疑她,憎恨她。」雪寒顫抖的聲音,像是從地底發出的︰「天啊,我現在才明白︰他幾乎實現了他的陰謀。」雪寒眼里涌出不絕的淚水。她突然雨點般狂吻桑然,狠咬他的嘴唇。「這麼說,少媛的死,與你無關?」桑然回吻雪寒道。「與我無關?!是的,我可以裝作與我無關!盡情地愛你,佔有你。可我也有良心,痛苦不堪的良心。」她跪倒在樹葉里,哭得發抖,將頭擱上情人手臂︰「是我殺了少媛,是我存心殺了她。我是故意落入沼澤的!不惜拿命一搏︰我反正活不下去了!若是你不來救我,而是去救少媛,我就不會再活下去。陷進沼澤,算是徹底了結。可你偏來救了我。我活了下來。少媛卻沒有。我不配你。我卑鄙,混帳,太任性,太瘋狂。」

桑然兩眼陰黑得發亮;但一道黑黑的閃電過後,便流淚微笑了︰「噢,我已經用馬鞭教訓過你了。誰也沒料到︰叛軍竟那般凶殘。他們還曾是新四軍呢。對啦,你就那麼肯定,我會拋下少媛,趕來救你?」「不,我無法肯定。我只是拿命,拿我這半截子命,賭一把!賭你到底愛我,還是愛少媛?」桑然閉上了眼楮︰「你賭贏了。」雪寒抱住他的膝蓋,狂亂的語調中,夾雜了些方言︰「支配我吧,佔有我吧,折磨我吧,我願做你的寵兒,你的孩子,你的母親,做你腳上的鞋,你手里的鞭子,你可以踩我,抽我,像待奴隸一樣待我,只要你愛我。」……

桑然走了以後,陽光照了五天,雷電閃了四天,氣勢令人發軟。森林有如大禍將至,挺出杈丫的矛戈,森然戒備著什麼。屋角多脂的樹皮,化成了一灘金水,搖晃出一張血臉;讓雪寒魂不附體,不敢再看了。樹屋門外的鬼臉,想從縫下鑽進來;拉長變形的臉,被擠扁成橡皮。雪寒從夢中驚醒過來,望著森林里遲暮的色調,她抖索著掏出鋼筆,往筆管里汲了點泉水,用稀釋的墨跡在衣襟上寫道︰「久等你不歸,我想你一定是出事了。獨自留在這暗夜森林,簡直要發狂瘋掉!我老是夢見少媛!她快把我逼瘋。她向我伸出燒焦的骨爪,黏在我腳後跟上。我逃啊逃啊。她倒吊在樹上旋轉,撕開胸口露出里面的灰燼。我跳進河里,她就化成一灘水,讓我從她身子間游過去。」——雪寒因故意落入沼澤,內心非常痛苦,她既自責又愧疚,產生了種種離奇的夢幻。面對空鞍跑回來的姬姬,她也差點當成了幻覺︰「真的是你嗎?姬姬!你怎麼獨自回來了?脖子上還有血跡!他真的出事了!?快,帶我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葳蕤的草色,馥郁在巔連天際的丘陵上。草色越來越綠,陽光越來越直,色調轉變濃重起來。病體未愈的雪寒,穿著還算合體的村姑衫,騎著滿身是汗的白馬,在其硬如石的土路上小跑著。馬蹄下傳來遙遠的踏擊聲。遠遠地,一大隊頑軍騎兵,撒網似地兜面而來。姬姬馬腿打著彎,馳過薺草坡。一些刈完晾曬的野菜,發出芥末的香氣,刺激雙方的馬匹,嘶鳴著漸馳漸近。一個微胖的軍官,啃著焦黃的雞腿,眼白和胡子泛著冷光。他一見雪寒便扔了雞腿︰「嘿,那姬小姐!是你嗎?哎呀呀,我熊某人竟然他鄉遇故知啊!哈哈哈。」笑聲之響亮,像是有滾滾音波,掠草而去,連草尖都觸動了。

熊某的墨鏡上映出了雪寒的窘態——她確實不認識面前這人。熊劍東的左耳廓,曾被新四軍的馬刀破了相。他顧不得手指的油膩,只在手套上擦了擦,便朝雪寒殷勤地伸出手來︰「您可能不認識我,可我認識您!我看過您精彩的馬戲表演!鄙人姓熊名劍東,是您的忠實崇拜者!」雪寒向後閃避道︰「您就別往跟前湊啦。我不習慣生人太近乎。」熊專員的鞣皮手套,做功考究,食指處留出了洞口,是為扣扳機用的。他用手套擦著油嘴,油腔滑調地道︰「我是胡蘿卜打鼓,越敲打離鼓越近乎。」言下之意,他不怕雪寒的「敲打」。熊劍東問明雪寒已解散馬戲團,回鄉跑小買賣了,便煞有介事地介紹手下軍官道︰「這位是別動軍支隊長劉玉明。」雪寒想套取點情報,明知故問道︰「別動軍是什麼玩意?」熊劍東忙道︰「別動軍是我們戴(笠)老板親手培植的‘王牌軍’,隊員由清一色的排以上軍官組成,每人配有卡賓槍或湯姆式沖鋒槍,外加左輪手槍一支,還配有美制手雷。」雪寒笑道︰「喲,真是武裝到牙齒了。」劉玉明傲氣十足地道︰「那當然!別動軍是見軍大一級嘛。」熊劍東道︰「別看劉隊長只有千把人,卻指揮著駐魯班沖的一個游擊縱隊,駐陽新店的一個保安縱隊,共三千人槍哩,劉隊長本人高配少將軍餃。」雪寒咯咯笑道︰「啥高配低就的,你們男人啊,總是關了門踩高蹺——自看自高。」熊劍東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懇求雪寒當一陣他新成立的騎兵隊的馬術教練。安雪寒知道︰軍統成立這支別動軍,是沖著新四軍五師來的。她出于探查虛實的目的,隨機應變地答應了熊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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