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駁殼槍手
少川派了十名隊員，護送情報返回根據地。自己和余下的二十人，留在武昌打听少媛的下落。雪寒，習幕洲與鄂中地委取得了聯系。雪寒想順便回家探母。習幕洲道︰「我的父母也在武昌，就便請父母替我倆完婚吧。雪寒未置可否，說要先回家征求母親意見。
走在武昌閱馬場熟悉的街道上，望著小洪山上的寶塔，雪寒的心情激動起來︰有多久沒見到母親了？她老人家還好吧？雪寒從街角便望見了家院︰煤爐的殘火欲熄不熄，苟延著生活的倦態。糟朽的水槽似漏非漏，滴淌著日常的困窘。母親拿著一只繃在碗口的襪子，邊織補邊扇扇爐門。爐子上的稀粥，溫吞吞地冒出氣泡來。母親一見到女兒，便搖晃著站了起來……
戰爭和雨雪這雙重的烏雲，懸垂在武昌城的上空。日軍的演兵場上，槍刺如林，風吹過刺刀發出呼嘯聲。演兵場北角有一座馬棚。厚薄不等的草頂下，姬姬有自己的單間。旁邊混養的雜馬，屬于輕騎兵馬匹，本就矮小一些；在姬姬身邊，更像只是它的影子。一輛報廢的坦克，高度只到姬姬的鼻孔。日本缺乏鋼鐵，生產的坦克像罐頭，被戲稱為「豆戰車」。就是這輛履帶月兌落，炮管被炸彎的「豆戰車」，也讓少川捏了一把汗——坦克上的機槍還在，日軍拿它做碉堡不成？馬棚前堆的草捆，是用來修繕窩鋪的。小分隊打算點燃草捆。荊條扎的刺藤，一束束都很柔軟，做成火把可以扔出很遠。
涌浪般的黑焰，明一層暗一層地舌忝動，突然便亮如白晝。姬姬膨起的馬鬃，映襯著火光，像銀子一樣發亮。一個只穿襯褲的日本兵，兩眼向外冒煙*，只有牙是白的，被姬姬撞飛到黑雲中去了。少川的左手，讓融雪泡脹的韁繩摩得生疼，右手揮舞帶血光的馬刀，這兒那兒地嗖嗖劈砍。渾身雪白的姬姬，綢緞般反光的皮膚，使敵兵目炫，子顆只是擦過它堅硬的肌肉。鐵絲網上掛著蛇形倒刺，馬刀砍上去嗤出電火，竟是帶電的！少川用腳趾扣住馬鐙，返身跳上廢坦克，發現那機槍不能用！一塊機槍零件，拆下後待上油的，散落在座艙里。少川飛速裝好零件，冒著打在坦克上的彈雨，操縱機槍掃射。桑然扛來一鐵柄鍘刀，見一商戶院內有自行車，他割下自行車內胎，纏住刀柄鍘開電網缺口。少川跳上馬背，姬姬飛身躍過缺口；後蹄砰地踫上電網，驚得馬尾橫擺，飄如煙縷……救出姬姬後，習政委責罵桑然「毀壞商民財物，違反群眾紀律」，欲再撤其職，被少川勸阻。
「宏濟善堂」的窗戶上，貼滿各種鴉片海報。海報上尚未干透的「煙女郎」，被窗榾柮壓出條紋來。遍布華夏的「宏濟善堂」，秉承日本興亞院之命，經營鴉片業務，一年的盈利可購買三艘航母。僵斃路隅的煙鬼，委棄溝壑的殣殍，讓雪寒哆嗦著裹緊圍巾，圍巾的一頭被風吹起，飄展在她的憂郁之上。圍巾拂過兩個抱著紗布的人，紗布上蓋著軍需蠟印。根據地正急需醫用紗布——雪寒急忙跟了上去。那兩人進了醫院，從紗布中亮出駁殼槍，朝一間病房門口的警衛點射。雪寒從駁殼槍的纓穗上，才認出那人是少川。她病倒後，就與少川失去了聯絡——她故意地避開戰友們！她受到的打擊太大，想獨處一陣子——打擊來自她的母親。母親告訴她︰她的生父其實不是朝鮮人，是在朝鮮跑單幫的日本人，名叫龜田犬一郎。來到「反日成風」的中國後，才自稱朝鮮人。安母還「頭一次」翻出結婚證，指著上面的日本姓名和雙方血型（日人結婚要驗血型），說著日本憲兵教她說的話——那些話是澳津用來欺騙「那姬小姐」少媛的，卻陰差陽錯，騙倒了真正的「那姬小姐」雪寒。父親跟「龜犬」沾點邊倒還罷了，自己竟跟鬼子沾上了邊？這讓雪寒如何受得了？她後悔回家一趟！她寧願讓這根親情的弦爛掉！她大病一場，對什麼都無所謂了——包括對習幕洲的求婚！倆人在武昌秘密完婚，正好趕在周恩來提出「黨內結婚條件」之時。習幕洲將內幕消息「358團」（注︰「35歲以上，8年黨齡，團級干部」才能結婚）結婚條件告知雪寒，說是再不結婚，等政策一傳達，就來不及了。雪寒不知營救少媛的行動正在展開（幕洲沒告訴她），便點頭答應了。當習幕洲拿起一雙紅紙包筷，挑起新娘臉上的蓋頭帕時，雪寒噗哧笑了。
倒春寒形成的雪花，飄落在槍手們的袖口和肩頭。幾輛翻斗摩托車後面，成群的日軍或跪或臥，與二十名槍手對射。一名槍手被打掉了下巴，仍緊摟住一棵樹，樹葉都哆嗦光了，也死不倒下去。一名槍手被日軍抓住，便自行朝刺刀撲去，變短的刀槽冒出汩汩的黑血。一名槍手渾身綁滿了炸彈，順著滿春樓的酒幡滑下，在爆炸的瞬間沖入了敵群！摩托車旁只剩下死尸和傷者。漆家兄妹和倆槍手上了摩托，隨著粗嘎的排氣聲，突突突駛遠去了。還活著的六名槍手，也迅速四散了。雪下得更大了，從酒樓檐口上飄落下來，落在踩髒的紗布上；落在血染的槍把上；飛旋著，輕輕落在槍手們睜大的眼瞼上。……
兩旁的樹掛，滿是霜花雪紋，冰晶玉潔，掉落在街道上，熠熠生輝。大地像罩上了一層殮尸布。雪寒熠熠生輝的淚珠，像凍碎的花瓣，凋落在大地之布上。遠處的崗樓，響起警報器的蜂鳴聲。一名鄰居小孩跑來拉住雪寒︰「安姐姐，你媽媽听見槍聲，叫你快快回家呢。」「你回去告訴她，她女兒死了，永遠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