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醫經 第十九章 旁觀

作者 ︰ 希行

听陳老太爺說到了程娘子,坐在門外廊下看僕婦釣駱駝的陳丹娘立刻轉過身。注1

「爺爺,程娘子走了快要一個月了。」她答道,一面起身跑進來。

陳老太爺對她笑了笑,一面從一旁的柵足案上抽出一卷輿圖。

這是從皇宮里復制來的輿圖,不是家家能有,價值千金。

陳紹忙起身,幫著陳老太爺展開,陳丹娘也好奇的站在一旁看。

陳老太爺慢慢的在其上視線巡走。

「….那十天前按行程算她應該走到….」他說道,一面翻找一刻,最終手停在一處,神情有些古怪。

陳紹見父親不說話,便也低頭看去,神情頓時也有些古怪。

太倉路。

太倉路!

「父親,你想什麼呢!」他立刻微微拔高聲音說道。

陳老太爺笑了,從輿圖上收回視線。

「你想什麼我就想什麼。」他笑道。

陳紹被父親擠兌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想程娘子。」陳丹娘找到接話的機會,忙在一旁接話童聲童氣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陳紹起身告退回到書房拿起書卷,看了一刻卻又放下來。

馮林報來的詳細文書上說,那出手相助的路人是一行二十人左右,京城方向而來,護送的是一個女眷……

女眷!

當場射殺的兩條人命…

不會真的又是那個江州傻兒吧?

皇宮里,兩個內侍也正展開一張輿圖。

晉安郡王站過來湊近細看,手一面在圖上點過。

「按腳程算,今日應該是走到這里了」他說道,帶著笑意認真的看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

「殿下您慢點」

同時有內侍故意夸張的聲音。

晉安郡王沒有回頭,直到身後小童撲過來。

「哥哥,你在看什麼?」二皇子問道。一面抱著他的胳膊。

晉安郡王甩胳膊將他帶到前邊。

「輿圖啊。」他說道。

「輿圖是什麼?」二皇子問道,看著這張大大的卷軸畫,「是畫嗎?」

其上線條彎彎點點。一點也不好看。

「輿圖就是…天下。」晉安郡王笑道,一面伸手點給他。「你看,這里就是京城」

二皇子湊近過去,一臉驚訝。

「京城?!」他說道,小小的胖胖的手指也跟著點上去,「還沒有我的手指大?」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抬手敲他頭一下。

「這是縮略,要不然這麼大的天下怎麼能一張紙裝下?」他說道。「等再大些師傅教方宇志天文地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二皇子哦了聲,又纏著晉安郡王講輿圖上哪都是哪,晉安郡王一一講給他听。玩鬧一刻,便要他去陪皇後。

「皇後娘娘總問我功課」二皇子扭扭不想去,伸手拉著晉安郡王的衣袖。

「那是因為皇後娘娘惦記你,你雖不是她生的,卻是她養大的。她親近你才會如此的。」晉安郡王蹲下來笑說道,「愛之深責之切嘛,你看我想要被人這樣關切…。」

他話說到這里忙停下,及時換了話頭。

「…多少人想要被人關切還沒有呢。」

二皇子似懂非懂但哦了聲听話的點點頭。

「你對別人好,別人都會感受到。要從心里,對人好。」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哥哥從心里對我好。」二皇子高興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臉頰。

「那就快去吧。」他說道。

送走了二皇子,晉安郡王讓人收起輿圖,在幾案前坐下來。

「殿下,該吃藥了。」內侍捧來一碗藥說道。

「又到時候了嗎?」晉安郡王問道。

「是啊,已經秋末了。」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伸手按了按胸口,點點頭。

「過得真快,不說就要忘了,是開始有點疼了。」他說道,一面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這藥還得吃多少年?」

內侍在一旁坐著扳著手指。

「已經吃了五年了,再有三年就可以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

「已經五年了。」他說道,帶著幾分驚訝,又撫著下頜,帶著幾分追憶,似乎回憶那往昔的時光。

雖然這時光並不讓人愉快。

「過得真快。」他說道,垂下頭,「什麼都會過去的。」

「是,殿下,所有的苦難都會過去的。」內侍咬牙說道。

晉安郡王嗯了聲,沒有再說話,而是展開一張紙,紙上是已經寫一半的信。

內侍低頭施禮起身慢慢的退出去,再回頭看了眼殿中端坐的少年。

五年了…

他卻清楚的記得,從高家宴席上回來的那個孩子是怎樣趴在自己身上吐的死去活來….

如果不是李太醫出手相救,只怕如今已經成了白骨。

縱然救了,余毒不能清淨,每年秋末冬初都要吃藥。

也是從那一刻起,這個孩子終于明白,有些事不是僅僅是太監宮女們的恐嚇,死亡真的會發生,在這個宮殿里,他不僅僅是後妃們喜愛的吉祥兆,而且還是有些人的眼中釘。

「…而且往往那些視我們為眼中釘的,恨我們的,很多時候都是曾經喜歡我們的…」

晉安郡王停下筆,略一思索,接著落筆。

「所以一切都會過去,苦難會,歡悅也會,大約這就是世事無常吧…」

那有一天,此時此刻也會過去?

晉安郡王再次停下筆。

此時此刻的惦念,歡喜,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朋友….

他不知不覺的攥緊了筆。

就跟身邊的其他人一樣。就像父王,母親,兄弟姐妹。陛下,後妃。皇子…

他伸手將面前的紙在手心團爛扔了出去,但還是覺得心下難平,干脆起身撿回來,左右看了看,將香爐蓋子打開,紙團扔進去,很快煙霧升起。

晉安郡王咳嗽兩聲。將香爐蓋上,看著濃煙散開,心里終于松口氣舒坦了,不過轉過頭看著幾案又皺眉。

「信還是沒寫…」他自言自語說道。起身走回來,「臨走時也沒送別,再不寫封信,實在是太不像朋友的行徑了…」

秋深露重,後宮里的妃嬪少了些許去處。由貴妃出頭稟過太後,新修了一個涼台,可以眺望宮外不遠處的楓林,火紅一片煞是好看,成了近日宮中妃嬪最愛的去處。

貴妃過來的時候。太後正與妃嬪們說笑,大皇子也在,剛做了一首詩正享受妃嬪們的恭維。

「怎麼不見六哥兒?」貴妃笑問道,一面示意妃嬪們免禮,在太後下首坐下來,「如今天好出來轉轉。」

「又忙著功課了吧?」有個妃嬪笑說道。

「皇後真是太嚴格了,六哥兒還小嘛。」貴妃搖頭說道。

太後笑了。

「沒有,適才讓人去叫了,說是在皇帝那里。」她說道。

在皇帝那里?

別人尚可,貴妃的笑微微凝滯一下,想了想便站起來。

「我去叫他來。」她說道,一面看著妃嬪們笑,「順便也請陛下來。」

這話引得妃嬪們高興不已,紛紛催促貴妃快去,貴妃看了眼太後,太後笑著沖她擺擺手,貴妃這才施禮告退。

「殿下在福寧殿。」內侍引路說道。

貴妃一路走來,福寧殿外的內侍看到了忙迎接過來。

「娘娘稍後,奴婢去通報。」內侍說道。

貴妃點點頭,看著內侍進去了,門沒有關,可以听到里面傳來說話聲。

「…六哥兒伺候過皇後吃藥才過來的?」

「….嗯,父皇我告訴你,你別跟別人說,娘娘不愛吃藥,嫌苦,不看她,她會不好好吃的。」

殿里傳出皇帝的笑聲,那笑聲里滿是愉悅。

貴妃嘴角撇了撇,這個小胖子還挺會說話,知道皇帝最喜歡孝敬醇厚….

「…父皇,父皇,我知道這是父皇的天下…」

「…哦,六哥兒還知道什麼叫天下?」

「…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怎麼看父皇的天下呢…父皇,你看,這里就是京城,這邊是泰山…這是…黃河…」

殿內響起皇帝的笑聲。

「好,好,六哥兒真是聰慧,來,你既然喜歡,父皇抱你看看這天下…」

這句話傳來,貴妃心中咯 一下,她忍不住邁上前一步,探身看向室內。

大殿里明黃清瘦的身影將一個孩童抱起來,站定在牆邊懸掛的織錦天下輿圖前,父子二人笑容明亮,伸手共同指點著江山。

貴妃的手握住了垂在身前的繪花紗羅披帛。

「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進來吧。」

貴妃站直身子,面上笑容明媚,抬腳邁進殿內。

秋天的氣息漸漸消散,放眼看去原野上原本金黃的地毯被卷走,露出的黃黑土地上農人們忙碌著冬播。

「娘子,娘子你還記得這里嗎?」

從路上收回視線,看著前方隱隱可見的城門,半芹有些激動的說道。

自從過了太倉,她們所走的道路便與當初從並州歸家時重合了。

「記得啊。」程嬌娘說道。

去京城自然時自然也是走過的。

「不是,我是說我們一起的時候。」半芹說道,伸手指了指自己。

程嬌娘笑了笑。

「你走了之後,我的記性才好了的。」她說道。

所以當然是不記得。

半芹嘻嘻笑了。

「是同江縣。」她說道。

「韓郎君。」程嬌娘說道。

半芹笑著點頭,車入城門,曹管事已經派人先行挑好了客棧,驅趕車馬徑直過去。

在客棧前下了車,車馬由隨從趕到後院去安置。

程嬌娘戴上冪籬下車時,那邊王十七郎的車上毫無動靜,老僕有些尷尬的站在車前。

「公子快下來…」他壓低聲音說道。

「不下,我不住,我要繼續走…」

車內傳來王十七郎悶悶的聲音。

「公子,繼續走可是要露宿野外的,你不怕遇到狼嗎?」老僕低聲說道。

「不怕,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王十七郎立刻說道。

這話倒是耳熟…

不正是那娘子說過的嗎?

老僕有些哭笑不得,側頭看那邊程嬌娘等人已經進去了,周家的隨從也趕著馬車向後院,門前只剩他們兩車幾騎,站在一旁迎客的伙計有些不解。

「哎,幾位是不是一起的啊?」他們問道。

「是,是。」老僕忙說道,一面看著車簾,「公子,你如果再不下來,那程娘子要是生氣親自來叫你….」

話音未落,車簾被掀開了。

伙計們都沒看清下來的人什麼樣,只覺得一陣風人就跑過去了,恍恍惚惚還听到哽咽聲。

「…這日子沒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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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時兒童游戲一種,駱駝是背有駝峰的一種小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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