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袍加身 第三十章 雨夜夢魘

作者 ︰ 楚墨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詩經黍離》

瓢潑大雨刷刷的下著,有力的敲打著房檐窗欞,攪得人心緒不寧。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映的夜色一片慘白。

蕭煜睡覺一向警覺,被亮光驚醒。轉頭看向床上,輕紗浮動。里面小小的人影蜷縮成一團,躲在錦被里打著哆嗦,一動一動的甚為扎眼。蕭煜清醒了幾分,掀開錦被前往。

寬闊的宮道上有著層層薄霧,讓人看不起前面的方向。顧流盼身著月白色宮裝,小心翼翼的走在這條的路上,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置身于此。

整條路上沒有一個人,連平日貼著牆邊匆匆而行但監宮女也消失不見。流盼探究的邁著步子,大約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她才看清,原來路的盡頭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自己所居住的墨陽宮。

可此時的墨陽宮大門緊閉,讓流盼不由得好奇。每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有福壽他們帶著人灑掃庭院,怎麼今日還沒開門?推門而入,隨著厚重的宮門開啟,展現的情景與她平日所見完全是兩個世界。

寬敞的宮苑雜草叢生,光鮮的大殿紅漆斑駁,雕花的門窗也布滿了蜘蛛網。往日熟悉的宮殿,如今寫滿了荒涼的意味。皺眉走上前去,流盼「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杏眼圓睜、小臉嚇得慘白。

眼前簡直是一片修羅地獄……

門前四個粗大的柱子上,分別捆綁著四個熟悉的人︰福壽、安康、落月、畫影。可他們並沒有像往日那樣生動鮮活,面容扭曲甚至猙獰。福壽的脖子被生生的扭斷,軟軟的耷拉在一旁;安康往日愛吃東西的嘴被撕裂直到耳根,鮮血淋灕;落月那雙靈動的大眼楮的位置,只剩兩個空空的黑洞;畫影的一雙巧手被節節斬開,穿成一串掛在了脖子上。♀

流盼顯然是被這樣的情景嚇壞了,血腥的氣味彌漫在空中,讓她終于忍不住扶著牆干嘔起來。寂靜的殿中沒有人聲,流盼覺得他們四個似乎還在喘氣,只要自己一動就會向自己撲過來。

是誰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殺了他們?流盼心中既是憤恨又是害怕,為了能找到凶手,她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和惡心,推門而入。

「吱呀」的一聲門響,面前的一切讓流盼發了發怔……

殿內並不似流盼想象的如同地獄一般的景象,反而與平日差別不大。整齊而雅致的擺設一如往常,隱約間有一股淡淡的香氣。轉過去,一個男子逆光而坐,看不清面容,隱約看到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玄色金線龍袍,五爪金龍熠熠生輝。對自己的闖入渾然,讓流盼有些納悶。

流盼轉過身去,這才看清殿上所跪之人的面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居然是伯父、父親和師兄!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流盼撲過去叫著他們的名字,可他們卻恍若。

一個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自屏風後走出,也看不到流盼一樣,婷婷裊裊的走過她身邊,讓流盼覺得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仔細看去,這女子與自己平日的穿著打扮一致無二,怪不得讓流盼如此熟悉。女子款款走向高位上的男子,的身段坐入了他的懷中。待那女子轉過身來,流盼才看清了她的面龐,可臉上的神色卻比方才在殿外還恐怖,夾雜著幾分不可置信,甚至是絕望。

那女子居然是已經被處以剮刑的綿瑾!

綿瑾嬌笑著輕靠在男子懷中,流盼听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好像是做了什麼決斷一樣,隨著他們的輕笑,自己跪在堂下的親人逐漸身體僵硬,抖如篩糠。而綿瑾眼中得意的神色,讓流盼自後脊散發出陣陣涼意,漸漸蔓延到全身。不多時,祿喜手持明黃卷軸似乎在高聲宣讀著什麼,而自己可憐的親人不斷的求饒。

男子的雙眼自始自終眼楮都沒有離開過懷中的綿瑾,視他人如空氣一般。幾個士兵自外而入,將流盼的親人們盡數押了出去。流盼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情形不對。在顧不上殿內二人,提著裙擺向外跑去。

不去還好,眼前的情景讓流盼癱坐在地上,脖子似乎被人緊緊扼住,呼吸不得。

只見她的親人,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們。被五花大綁在殿外的柱子上,旁邊的儈子手拿著鋒利的小刀,一片一片的將他們身上的肉削了下來!鮮血和碎肉不斷的跌落在地上。淒厲的喊聲夾雜著殿內男女的調笑聲充斥著流盼的耳膜,她想逃跑,卻一動也動不了;她想閉上雙眼不去看著景象,但雙眼已經不受自己控制。

不多時,幾個活生生的人已經奄奄一息,壯碩的身軀露出森森白骨,起先還能流出血來,可如今只有透明的液體流淌在地。

都怪她,都是她!流盼悔恨的想著,如果不是當初她發了那可悲的善心,怎麼會讓綿瑾還活在世上,能夠有今日來折磨她的家人!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似乎活了一樣,流盼的雙手又能夠活動了,雙手捂住流滿悔恨淚水的臉頰,流盼眼看著親人因為自己一時心軟,而身受剮刑卻無能為力。

像是魔咒被解開一般,流盼一發現自己恢復了活動能力,就瘋了似的撲向行刑的方向。至親的鮮血染紅了她月白色的宮衣,看著血跡斑斑的自己,兩道紅色的淚痕蜿蜒而下。鮮血迷蒙了雙眼,流盼伸手擦拭,她詫異的看著自己的手,上面布滿了鮮血……

受到連番驚嚇的她接近于崩潰,歇斯底里的大喊了起來。發泄過後過後,流盼筋疲力盡的向後倒去。隱約中,細碎的雨滴灑落面龐,仿佛置身于千年冰窖中,寒意透骨。她不掙扎,對于失去了親人愛人的她,生命還有什麼意義?瀟瀟雨聲入耳,流盼忽然發現冰涼的雨滴不再落于臉上,自己像是一個破碎的布偶,被人從雨水中撿起,小心翼翼放入懷中。溫暖的懷抱和熟悉的氣味讓她在絕望之中感到了希望與踏實,她竭力的想要睜眼看看,卻只能看到一個青色的衣角浸在身邊的雨水中。她想就這樣,不再理會皇帝的計劃;不再理會太後的厭惡;不再理會皇後的毒計。就這樣在這個懷抱中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雨過天晴的早上,碧空湛藍如洗,清新的空氣中混雜著青草與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悠悠的睜開雙眼,看著雕著百子圖的紅木大床,流盼才知道,這是一場夢。如瀑的青絲散落在錦被之上,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過頭去,她的瞳孔急劇收縮,蕭煜的俊臉在眼前不斷的放大。

「別喊!」幸虧蕭煜及時起身,捂住了流盼已經張開的小嘴,留出一雙寫滿了驚慌的杏眼忽閃忽閃的看著自己。不到寸許的距離,流盼仿佛能感受到蕭煜呼出的溫熱氣息,俊朗的眉眼中有著剛剛起床的惺忪,略微上揚的嘴角帶著幾分慵懶,明黃衣袖間的龍涎香一如夢中般讓人安心。可面對如此秀色的流盼雙眉緊皺,用力將打開蕭煜的手,奮力將他推開。坐起身來縮到牆角,將錦被嚴嚴實實的裹在自己身上,神情復雜的轉了幾轉,才開口沉聲道︰「你……你怎麼到床上來了!」

差點被推下床的蕭煜揉了揉胸口,皺眉道︰「多大的人了,還怕打雷!你以為朕願意來啊,朕是被你吵得睡不著,才過來看看你!卻沒想到好心當成驢肝肺,你這女人,勁還真大,哎呦……」看著驚慌失措的流盼連禮節也顧不上了,突然起了想要逗逗她的念頭。

畢竟對方是皇帝,自己剛才驚嚇之余,下手也有些沒輕沒重。萬一他抓住這個由頭給自己隨便按個什麼罪,那也吃不了兜著走了。偷偷掀開錦被看了看,自己衣著整齊,想來他也沒有趁機對自己做些什麼。咬了咬嘴唇,流盼從床角的錦被中鑽了出來,蹭到蕭煜面前,心虛道︰「民女冒犯龍體,還請皇上恕罪!」

看著流盼一臉認真的樣子,蕭煜心中暗自發笑,假裝輕咳了幾聲,笑道︰「放心吧,朕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蕭煜不服輸的說,隨後斂了笑容皺眉問道︰「你昨晚夢到什麼了?怎麼嚇成那樣?整個人都在不停的抖動。」

想起昨晚的夢,流盼脊背一陣發冷,不由自主的發了發抖,正色問道︰「綿瑾臨死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什麼?」略一沉首,「還望皇上如實以告,流盼感激不盡。」

「誰說的?!」蕭煜沉聲問道,「是誰敢抗旨不遵,在你面前嚼舌頭?好大的膽子,不要腦袋了麼!」剛才愉快的氣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肅殺。

不要腦袋?!流盼不禁聯想到昨晚的夢。對,他是帝王,可以憑借一句話來斷定他人的生死,有的時候或許是一時興起,有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寵妃的一句話……

「殺人就可以解決一切麼?」流盼突然問道,「你能摘了綿瑾的腦袋,能摘了慕妃的腦袋,甚至能摘了皇後的腦袋……可你能夠殺多少人?在你眼里,殺人的標準到底是什麼?你知道綿瑾不過是被人利用,為什麼不去抓幕後的那個人,而妄造這些殺孽?」犀利的眼神射向蕭煜,讓他模糊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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