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袍加身 第一章 江南梓瞳

作者 ︰ 楚墨

野有蔓草,零落漙兮。♀有一美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詩經•野有蔓草》

柳永詞雲︰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可見江南自古富庶,其中又以那十里秦淮為最,翠柳沿堤,鶯啼花舞,聞名天下。如斯美景引得千萬文人墨客來此飲酒作樂,絡繹不絕,留下多少千古佳話抑或是風流韻事。

此時正在發生的一幕卻打破了這如詩如畫的美景。

「別以為自己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我家老爺可是安國侯!」一個身著麻衣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嬌 道。雖然聲音不大,卻引起了秦淮河畔眾人駐足圍觀。「秋裳!」清冷的聲音自一旁傳來,如空谷幽蘭卻帶了九分寒意,戲謔道︰「人以知廉恥、懂禮儀被尊為萬物之長,如今你非與一只猴兒講理,豈不是平白的拉低自己的身份?」

循聲望去,路中間。

顧梓瞳扶著一位老婦自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前站了起來,想是這老婦因行動緩慢而險些被馬車撞倒。她細心墊老婦拍了拍衣擺上沾染的塵土,轉而將老婦送回人群。抬起頭來,見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襲簡樸的水藍色襦裙漿洗的略有些發白。如瀑青絲以月白緞帶扎成一束,柳眉如黛,翦水秋瞳,瓊鼻高聳,丹唇朱衍。雖非天人之姿,也是萬里無一。縴細單薄的身體憑添了一絲楚楚動人之色,出口之言卻如此不留余地。她一拉秋裳,轉身欲走。

「慢著!」馬車上傳來慵懶之音,一個富家公子搖搖晃晃站在馬車上,虛浮的腳步和沖天的酒氣無聲訴說著昨夜風流,花花綠綠的綢衣更顯出了他的紈褲與惡俗。一雙桃花眼不斷在顧梓瞳身上逡巡,放出猥瑣的光芒道︰「我當是誰敢攔本公子的馬車,原來竟是安國侯家的小姐在此主持公道,失禮失禮!」故作倜儻的樣子配上凌亂的衣衫活像街頭賣藝的猴兒。「既是侯爺家的小姐,本公子今日便給了這面子,饒你這老不死的一命,下次出門記得帶眼!須知畜生不帶眼,本公子的馬兒下次若是再‘無意’撞到你,到時給你主持公道的怕是閻王爺了!」

那紈褲子弟一邊輕蔑的說著,一邊自下人手中接過幾個銅板對梓瞳調笑道︰「不過下次小姐再主持公道的時候,且記得換身好些點的衣服。這次本公子尚能將你認出,若是下次一個不留神將你與這些賤民混在一起,豈不是傷了小姐貴體?!」言罷哈哈一笑,將手中銅板扔至梓瞳腳邊,輕蔑道︰「這算是本公子的一點心意,還請小姐笑納。」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無不指指點點。明明是他縱馬奔馳,險些撞倒了行人,不但沒有半句悔過,還出言譏諷,無不義憤填膺。梓瞳停下腳步,一旁的秋裳更是氣得雙拳緊握。

旋即,轉過身來,梓瞳嘴邊勾起一抹冷笑,彎腰將那些銅板一枚一枚拾起道︰「哦?既然如此,小女子當真是要謝過公子的賞了!」說著,上前兩步,略一彎腰,抬肘毫無預兆重重的向馬月復上撞擊了一下,那馬兒吃痛,嘶鳴著抬起前蹄。幸虧被車夫緊緊拉住,車上的富家公子才不致摔下馬車。

顧梓瞳掩口佯裝驚訝道︰「小女子只是前來謝恩,‘無意’撞到了公子的馬,當真是對不住公子。♀還請公子下次給馬兒帶上眼,見了小女子躲著些,切莫再讓小女子‘無意’撞到!」富家公子顯然被嚇的不輕,在顧不得什麼形象,起身憤恨道︰「瞅瞅你那個窮酸樣,什麼安國侯千金,我呸!不過與那賤民一般罷了!還在這假仁假義的裝什麼青天!今日若是撞傷了本公子,必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話音剛落,只見圍觀的人慢慢的涌了上來,神情可怖。那富家公子雖然蠻橫,但雙拳終究難敵四手。他一邊說著,一邊縮進馬車。只听梓瞳冷笑一聲道︰「誠如公子方才所言,畜生雖不帶眼可卻還有心,知道任勞任怨。總比某些帶眼不帶心的衣冠禽獸好!」踱步上前,伸手撫模馬兒,卻嚇得那公子更往車廂內縮了縮。「這馬兒也算可憐,整日載著你為非作歹卻還被喚為畜生,想也是它不會說話,若是此馬能口吐人言,想必它知道誰才是真的畜生!」

富家公子被梓瞳說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的咬牙切齒,可忌憚周圍眾人無從發作,只得狠狠道︰「安國侯是吧!你們給我等著!」撂下狠話,駕車慌忙而逃。

梓瞳看著遠去的馬車,得意的笑了笑。想那富家公子平日也是個欺壓百姓之輩,見到這一幕,圍觀的群眾無不拍手叫好,大快人心。兩個小女子被圍在人群之中,似是英雄一般接受著眾人的掌聲。待人群散去之後,兩個年級相仿的小姑娘輕吐舌尖,散發著青春的光芒。

說起這顧梓瞳,原本也算是名門閨秀。其父顧柏與伯父顧松原是律國大將,馳騁疆場深受重用,先帝更將公主賜婚于顧松,傳為佳話。可隨著公主的暴斃,一夜之間大廈傾頹,先帝震怒。奪取其二人手上兵權,念在為國盡忠多年而封為定國侯、安國侯,雖位列公卿卻遭眾人排擠,即便連少得可憐的俸祿也要被層層剝削,每每至他們手中已所剩無幾。

「小姐,你今天真是太英勇了,那錢川平日仗著自己家有兩個臭錢便欺男霸女,看他剛才那狼狽樣!」秋裳興高采烈的揮舞著兩個拳頭說著,直帶的挎著的菜籃也來回晃動。

梓瞳在一旁彈上挑選著新鮮的蔬菜,含笑听著秋裳的話。回手將一顆似乎還帶著露珠的藕遞給了秋裳,邊走邊笑道︰「這回雖然是為百姓出了口惡氣,可他說的卻也不無道理,我們這個樣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樸素的衣服和挑選蔬菜時沾著泥土的雙手,自嘲笑道︰「又有誰會相信一個連暴發戶家下人都不如,在眾人面前彎腰撿幾枚銅板的女子,會是堂堂安國侯千金呢?」

一旁的秋裳也听出了梓瞳語氣中的落寞,方才還十分興奮的她轉而也被傳染上了一絲落寞,嘟著小嘴勸道︰「小姐你也別太在意那錢串子說的話,他一個草包知道什麼別」勸到後來連秋裳都不知道怎麼勸了,畢竟困苦吊件是他們的現狀。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是綾羅綢緞,珠光寶氣。可她家小姐呢?從小到大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唯一最名貴的就是太太生前留給她的紫玉簪。為了不讓老爺為這些柴米油鹽的事情費心,只能背著老爺偷偷在采薇坊演出以貼補家用。想到此處,秋裳也沒了說話的心情,只能嘟著嘴跟在梓潼身後,二人一步一步的向家中走去。

朱雀大街。

這是達官顯貴聚居的街道,雖與秦淮河相距不遠,卻似兩個世界。被打掃到一塵不染的街道足夠兩輛馬車並排而行,兩旁朱門大戶鱗次櫛比。偶爾有裝飾華美的馬車駛入街道,自下車之人的穿著看,非富即貴。

顯然,梓瞳與秋裳兩人的打扮與這樣的街道這樣的人群格格不入。兩人一入朱雀大街,便垂頭快步而行,原本輕快的腳步也變得沉重匆忙起來。至街尾的一座爬滿藤蔓的破敗的大門前停下,梓瞳抬頭看了看門上方那塊腐朽的幾乎隨時都要掉下來的牌匾,上面依稀可以看出是「安國公府」幾個大字。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略帶些自卑的面頰,換上了輕快的笑容,推開紅漆斑駁的大門走了進去。

「爹、大伯,我回來了!」梓瞳笑著叫道。這是一間三進三出的大院,可由于長時間沒有人打掃而變得雜草叢生。家中只有四人,因此他們一家人只住在前院,雖然不大,卻也其樂融融。听到了叫聲,兩個男子自正屋走了出來。一個看上去年紀略大些,胡子已經花白,另一個較為年輕些,可也能在鬢角看到幾縷白發。兩人都身材魁梧,虎背熊腰,雖身著布衣卻也難掩英武之氣。狹小的院中零落的擺著一些兵器與石鎖,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

二人笑著上前,卻也完全不當秋裳是個丫鬟,年紀稍長的顧松捋須笑道︰「一大早就不見你們這兩個丫頭,又跑到哪玩去了?」語中滿是寵溺之情。「大老爺,我們哪里是去玩,我們是去買菜了,小姐還差點」秋裳滿是氣憤道,卻被梓瞳暗中推了一下,接過話道︰「你還不趕緊去做飯,這都什麼時辰了。」秋裳心知梓瞳是怕兩位老爺著急,只得嘟著嘴怏怏道︰「好啦好啦,這就去做飯。」

俗話說知女莫若父,一直站在旁邊的顧柏看到梓瞳的表情,皺著眉頭問道︰「差點什麼?」梓瞳深知父親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急忙上前攙扶著父親的胳膊,一邊向正堂走去一邊陪笑道︰「差點?啊,我們剛才差點跟買菜的二毛吵起來啊!他非說這菜是今天早上剛摘的,可我是誰啊,怎麼會輕易上當」看著弟弟滿月復狐疑的被佷女拉走,顧松無奈的捋了捋胡子,搖頭笑了笑,抬頭向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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