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終于有了一座城的樣子。
何子偕一只手輕輕地搖曳著杯里紅到欲滴的美酒，一只手自然卻優雅地插在他淺灰色的西裝褲袋里，漂亮深邃的眼楮把焦距投放于窗外被燻染的雲彩。
落地窗前，俯瞰而下。這是他坐在這個偌大的工作室里以來第一次有這般的心情去欣賞窗外的美景吧。
蜜色的光暈柔過高挺的鼻梁上，幽深的黑瞳輝映著繁復紛雜的一片思緒。
只是其中，必定摻著再也掩飾不了的悅色。高腳杯的杯腳被他撫捏了不下幾回，伴著深深淺淺的嘆息。
她回來了。
真的，要回來了嗎。
涼淡的薄唇忍不住再次向上微微揚起。
今天早上，整個大廈的工作人員見到他的時候都像往常一樣恭敬地欠身問候︰「何總好。」
但萬萬沒想到平時不苟言笑被喻作冰窟的何子偕竟然帶著清朗的微笑，回以一句——「好。」
不僅把公司里面的員工的女同事看得一副直愣愣的花痴狀，把男同胞們都嚇得咋呼咋呼的。
在他們眼里，錯，應該是在廣大女性的眼里，何子偕不僅僅是一個知名酒店集團的總裁，還是一個身材一等一樣貌百分百的極品單身青年才俊！
雖則文質彬彬，可惜的是，這個在她們心目中近乎完美的男人卻整天冷著一張臉，對一眾美女更是眼角也不多瞅一下，極度打擊女性自尊心。
今天卻出現這樣的情況︰部門經理在做報告的時候問他意見，隔了好一會兒，他也干是愣著沒回答。
會議室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今天反常的何子偕，在這公司任誰也知道這個商界名氣急升的何總工作是出了名的認真苛刻。
秘書belle忍不住了，在他耳邊小聲地提醒了他︰「何總……何總，黎經理問您方案有什麼不足之處嗎？」
這時他才回過神來，淡雅的俊容上款款一笑。
「嗯，沒問題，可以照你的方案宣傳。」
◆
早早結束了工作，跨步弓身坐上一輛專屬的銀灰色bmw。
上車後，坐在主駕上的主人卻望著後視鏡里的自己再次失神。久久後，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舉動，不禁皺了皺眉頭，失笑，重新調好後視鏡，啟動車子。
扶著方向盤，縴長的食指在上面時不時彈動，似是心急，又似是閑定。
前方的紅燈變得晃動起來，在眼里竟迷離起來。
見到她，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呢。
她現在應該長得更出落了吧……
一連接著一連的問題讓他一貫從容的思維有些亂，直到後排的車輛不耐地鳴起喇叭，他才眸光重聚，駛離了十字路口。
何家大宅並不是很奢華的那種，乳白色外牆，外壁上還纏著一些古老的藤蔓，四周是寬大的草坪，一條適中的車道，是普通卻不失優雅格調的一棟老別墅。
只是，古老的又豈僅是大宅，回憶，也似乎隔了些曠遠的年月。
但，在他的腦海里，卻時時翻新。
明明連下車的腳步都似乎帶著一絲不著痕跡的匆忙，但當修長的雙腿邁到門前的時候，卻不听使喚了……
他就這樣定著，喉結一滾，听著自己心跳輾轉起伏。
過了不知多久，正當這個高大的身影都快要凝結在空氣中的時候，門卻打開了。
門一開，順勢而入的輕風流竄兩人而過，拂起她額前細柔的劉海，她明顯地一怔，微昂著臉對上他星芒暗動的雙眸，他低著頭，沉沉地望她。
目光連一秒，都不想挪動。
若初想要出去讓管家拿遺留在爸媽車上的行李，一打開門卻見到一如既往俊逸的他。不同的是，比從前更多了幾分落寞。
落寞？她不由怔忪，這個詞已然忘記是什麼時候被用在了這個一向自信沉著的男人身上。
盡管時間都凝住的感覺，但她還是整了整心緒，略帶著一絲尷尬卻柔聲對他笑著︰「哥，你回來啦？」。
哥。
曾經想了無數次見面的場景，卻因為一個「哥」字，把他滿月復的心事給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他們，終究以兄妹相稱。
他的嘴角有點牽強地揚起，像以往一樣，想用大手寵溺地模模她頭上那柔軟的黑發，但是手剛想舉起，又有些僵硬地放下。
往日的親昵，他不敢再度冒險去擁有。
最終，壓下洶涌的心潮，只剩下低沉的嗓音在空起中若隱若現，「嗯，回來了。」
話音剛落，正端著飯菜進客廳的女人看到了他們兩個，便手臂一揮，面帶笑容地朝他們說︰「誒，子偕今天怎麼那麼早下班啊？是不是見你妹妹回來就趕回來啊？總算你有點心肝。」
放下碟子，她忙招呼，「來來來，你們兩個還杵在那里干什麼，快過來，你們爸出去有點事，說飯菜涼了不好讓我們別等，他待會就回。」
那個女人，盤起一頭優雅頭發，面容慈祥，眼角多了歲月的痕跡卻不失美麗的女人，就是他們兩個的媽媽。
是啊，他們的媽媽。
這句話就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極力想要拔掉，可是早已盤出纏亂的根。
三個來到飯桌旁，因為若初堅持要等何爸爸回來，所以還沒有動筷，何媽媽便一直在扯著他們兩個聊家常。
「你這丫頭啊，看看你，一年比一年瘦，別人以為我何家連飯都不讓女兒吃飽呢。」，何媽媽一臉心疼地看著若初。
旁邊的男人只是單手撫弄著茶杯細細的紋路，垂著眸子，默不作聲。
「才不是呢媽，嘿嘿，你不知道現在的女生肥了沒人要的嗎？我肥了的話待會連哥都不要我了，哥，你說是吧？」若初像是鼓足了勁兒，俏皮地向著對面若有所思的男人說。
當然，她這幾年瘦了那麼七八斤，是有理由的。
他眼神不受控制地黯了黯，片刻後才淡淡地答話，沒有望向她。
他說——「是你，不要我吧」。
若初卻不知道，這句淡到听不出情緒的話是被過濾了多少次的惱火和近乎瀕臨絕境的失望，卻任何一次都無從著力，最後只能剩下見不了底的干澀。
何媽媽把子偕的認真看在了眼里，不，這種認真，其實任何人都會看在眼里的。
她望著這似戀人更勝兄妹的兩人笑了笑，卻什麼話也不說。
若初狠狠地一怔，咬著有些發白的下唇，僵了會，急切地想轉移尷尬，她瞅他一笑︰「哥永遠都是哥，豈能不要。」
話音一落，兩個人的心里都咯 地一顫。
永遠都是，哥。
听了無數遍這句話，以為時間會讓心痛減少一點。原來時間也是殘忍的，它只會把你盛著心痛的重量的那邊加幾個秤碼，讓你的心無法因為這個事實而停止喘息。
正當這尷尬的時刻，「磕擦」一聲，門開了，何爸爸回來了。
何爸爸一見到他們，就喜笑顏開地走向若初，「喲，終于盼星星盼月亮把我們若初盼回來咯」。
若初也笑嘻嘻地走向何爸爸，在他長著些許胡茬的臉上親了一口，伸手過去抱了下，「我想爸了。」，
那四年啊。若初斂了斂心神。
她蹭了蹭何父的肩膀，說道︰「來，爸，快過來吃飯吧，媽今晚可是親自做了好多菜呢」。
因為性格詼諧風趣的何爸爸的回來，晚飯總算在稍稍輕松的氣氛下結束了，何爸爸何媽媽拉著久未見面的女兒在客廳里看電視，實則就是讓她陪他們二老聊聊天兒。
何子偕本來也留在了沙發上，他沒怎麼說話。
他多次把眼神瞟向她，而她似乎，一直有意無意地在閃躲著什麼。
◆
最終，還是找了個借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靠在門邊，拿出一根香煙，用掌窩稍稍遮了些風，點燃，動作利落、嫻熟。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呢。
久遠到連他自己也忘記了理由。
今天他並不是心情不好才抽煙的，她知道要回來了，他怎麼會不開心。倦怠的語氣有些發澀。
是啊。回來了，就好。往後的日子往哪條軌道行走，他也無從預告。
煙在夜里燃燒盡了，一股未被驅散的孤獨卻因為這個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事實顯得越來越濃……
若初五歲的時候被何媽媽拉著小手帶進到他們家里。那一年，他12歲。
明明自己正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認認真真畫著畫，本從不輕易分心的他卻不經意瞥見了她。
抬頭，彷如映入萬千星火，閃亮了他的世界。
媽媽對他說，他叫若初，往後跟著我們姓何了，讓他以後喚她作妹妹。他默然了許久，才點點頭，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隱忍著晦暗不明的色彩。
懊惱或是開心？也許兩者兼之。為她的留下欣喜若狂，也為這樣的稱呼，沮喪不已。
這個頭上還包扎著紗布的小女孩對著他閃動著她無辜的干淨的大眼楮的時候，他只覺，光彩奪目。
甚至多年後若初問起他見面情形時，他用這個詞兒形容她的時候，她「噗」地一聲便笑開了，直嗔他矯情，那樣小的年紀哪會博得何總裁的歡心。
何子偕只管把她圈過懷里，久久後清秀的臉上才不經覺地露出一絲朗笑，他埋在她的頸邊沉吟道，「不是沒想過你的年紀尚小的。只是，沒辦法了，你都入了我的眼了，我怎麼還能看見別人。」
也或者是，心甘情願地讓你擋去路上所有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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