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耍心機 第十六章

作者 ︰ 席絹

「你……這一年來,還好嗎?」

「還不錯。」

龍培允的來訪,由羅以律與商翠微一同接待——畢竟這里是羅家,羅以律才是正主兒,有客到,再怎麼說他都是該出面的,即使客人與他絕對的八字不合。

照理說,這樣禮貌性拜訪,在閑聊完一些不著邊際的天南地北、寒暄問候之後,也該閃人了,但龍培允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打算這樣被輕易打發走。

在半小時之後,開口請求商翠微到外面單獨聊一下。商翠微沒有拒絕,于是領著他走出去了。

「翠微,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開門見山,他便這樣說了。

他已經等得太久,靜待得太久,將感情虛度,徒然自苦。如今,對她的執著然未變,他便再也不要以含蓄溫吞來與她迷藏,直接將一切說開。

「抱歉,我不知道。」商翠微很老實的回應。從去年起,才對這個人有所印象,也才知道他打算追求她,卻怎麼也記不得在年少時,曾經被他愛慕過。

「嗯,那現在我說了,你就知道了。」微微自嘲的一笑。龍培允溫柔而眷戀的看著她,一年沒見,她更美了,雖然還是待人淡淡的,但少了一種銳利,更添了三分柔婉,非常的迷人。「翠微,你從小就是這樣的,對于你在乎的事物敏銳得讓人驚嘆,而,對于你毫不在意的東西,就算讓你天天見著,也不會記住。就像你很會讀書、很會考試,有一次我請求你幫我抓國文課的考前重點,你隨便翻翻我的課本,勾出來的那些地方雖不多,卻居然全考出來了,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讓我們鋼琴教室的同學們都驚奇不已,從此之後,每個人在考試之前,都會纏著你考前抓題,你記得嗎?」

「不記得。」她不記得曾經幫他抓過考題,不過倒是記得國中時,天天被媽媽音樂教室的那些音樂天才們追著要重點,如果她不肯幫忙,他們就纏到她妥協為止。所以有一段時間,她耳邊是滿吵鬧的沒錯——原來罪魁禍首是他哦。

就她印象中,對音樂有天分的人,通常學科成績不怎麼樣,常常都處于低空飛過、失敗撲地的慘況,他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練琴,卻沒有辦法坐在書桌前好好看課本一小時。

「我想你也是不記得的。」苦澀一笑。龍培允俊美的臉上帶著點苦,這個讓他心儀多年的女子,即使站在近旁兩步的地方,他仍是伸手也抓不到。「你就是這樣的人。可是,翠微,我還是想問你︰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嗎?即使我跟你說我很喜歡、很喜歡你,也都無法讓你願意多看我一眼嗎?如果是的話,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商翠微看著他,搖搖頭道︰

「不可能。因為我記不住你。」很殘忍,但卻是事實。

我記不住你……這幾個字像利刃般刺入他心口,讓他承受不住的踉蹌退了兩步才能穩住身形。

「怎麼會……記不住呢?」是因為不在乎吧?可是,在乎與不在乎,又是怎麼被她設定為準則的?他不明白……「是相處時間太少?還是沒有留給你獨特的印象?」難道,那些年里,他們天天一同練琴、參加比賽,他連連獲得首獎,被報章雜志吹捧不休的種種,都是她眼中不值一記的微塵事件?

商翠微看得出來龍培允很傷心,她覺得有點抱歉,但卻也無力去改變什麼。她不喜歡用所謂善意的謊言去安撫別人的傷心,更何況,眼前這個打算追求她的男人,在她生命中的印象真的太淡太淡了,淡到即使她想編織一些善意的謊言來讓他好過一點,也無從編起。

而且,她向來覺得有時候自以為是的「善意」,反而更傷人,畢竟是謊言,總會有揭穿的一天,到時被哄騙的人,豈不是又要經歷一場傷心?何必呢?

「也許都有吧。我不太容易記住別人,抱歉。」

「不……不必說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羅以律為什麼能讓你記住?」那個男人究竟做了什麼,讓商翠微這般不顧一切的追求,並且真的追求到手?

為什麼能讓她記住嗎?商翠微想了想,道︰

「這種事很難說。在那個時間點,對一個男人動心,並不在我的預期內,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我只知道,我會想記住他,想與他在一起,而那時,他卻是一個服完兵役,正打算出國的人。我的時間不多,至少,不夠多到足以常常遇見他,更別提讓他對我印象深刻了。那時,我也是忐忑的。」所以,才會讓朋友對她揶揄至今,還送給她「奪命狂追」這樣的形容詞。

「所以……他勝出的原因在于幸運。什麼也不必做,就在你心底留痕,甚至讓這麼優秀的你不惜拉段去追求他,被別人指指點點也不在意,翠微,你何苦這樣委屈自己?為了這段感情這段破碎的婚姻,你付出太多了,其實你值得更好……」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根本無須委屈自己去倒追男人,就會有優秀的男人來愛慕追求她,將她捧在手心呵護一輩子的!

「謝謝。不過,如果我也跟其他人一樣,對他有好感,只曉得不斷的暗示,卻不主動,像釣魚一般只能被動等待的話,我是得不到這段婚姻的。先愛上的那一方主動表達追求,使之心動,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如果那時我不追求他,他是不會來追我的,而且,今生今世,我們將會就此錯過,再不相見。這不是我要的。」

她向來是這樣認為的,也許她的條件讓她可以什麼也不必做,就有許多好男人前來追求,但如果那些好男人不是她要的,她這樣靜待,將時光虛度,又有什麼意義?

龍培允听了一震,他知道商翠微從來就不是個思想尋常的人,她的看法與行為,往往是自己適用就好,別人怎麼看、或一般人怎麼做,都不在她眼內。即使是愛情這種盛滿女性最美麗夢想的東西,這種屬于女孩子一生中最美麗的階段,她也務實的去處理它——喜歡了,愛了,就勇敢去追。然後用她聰明的頭腦、敏銳天生的觀察力,去將那個男人的視線抓住,一切的一切,都出于最有效的計算,並獲得最高的回報。

好,她是成功了,然而如今的失敗,又是怎麼一回事?是她不要了,還是那個男人不要了?再說,一份經過算計的愛情,還是愛情嗎?有誰能在追愛的過程中依然表現得像個智者?真正的愛情只會使人發狂、發痴、發傻,就沒听過會讓人理智聰明的,不是嗎?

他的這番心中所思,不知是月兌口問出來了,還是寫在臉上了,總之,商翠微竟然回答他了︰

「愛情的開始,並不是愛情,先是好奇,再是心動,然後是喜歡,在喜歡的過程中了解那個人的所有優點,進而,才會變成愛。而當愛情來了,確實會讓人瘋狂,失去理智。我想我現在,就是失去理智了吧。」笑了笑,很自嘲的又有點翻供的模樣道︰「不過似乎也不該這樣說啊,因為我還能在愛情里算計,應該是還有努力的空間吧,離失去理智還有點遠。」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樣的冷靜只是因為他其實並不是你真心所愛?」

「如果這樣費盡心思不叫愛,那怎樣才算數呢?」她笑了笑。自己的愛情還需要別人來認同嗎?她又不是演戲給別人看,別人評價如何與她何干?

「但是太過理智——」不對!現在重點不在這里。「等等,你是說……即使是離婚了的現在,你仍然在……為愛而努力?」

終于了解了嗎?商翠微心中吁了一口氣,肯定的點頭道︰

「是的。」

「這——」

「應該說,我還在追求他吧。」她不太肯定的下了個結論。

「但是……」被她的話弄得滿腦混亂的龍培允很想大叫,很想搖搖她,卻又整個人無法動彈。

「龍培允,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很不可思議,表示你並不了解我——即使我們在音樂班同窗過一陣子——」

「四年。」那可不是一陣子!足夠一個小男孩接下來用了十數年去暗戀!

「好的,四年。」她不在這點小節上糾纏。「你不了解我,又怎麼能輕易說喜歡我?只憑外表的好感,是不足以支撐這份喜歡的。我想,或許你從小到大都太忙了,音樂佔去你所有時間,讓你沒有余暇在感情上有更多的選擇。」

「翠微,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喜歡,但請不要試圖將我的喜歡說成是一種誤會。」龍培允輕聲懇求,很認真的,帶著點痛苦的低道︰「因為,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也許,你聰明的腦袋可以分析出一百條我其實並沒有喜歡你的理由來跟我辯論,我的口才不好,我不可能說得過你,畢竟你從小到大,功課都好得嚇人。但是,你不是我,你不能代我決定這份喜歡是真還是假。」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確實不該。」

「雖然知道你不會接受,但是,我還是要再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翠微。」

「謝謝你。」商翠微定定的看他,眼中終于有了他的身影,不再那麼漠然。

「還有,你願意讓我追求你嗎?」雖然問了,但其實也知道會得到什麼回答。

「抱歉,我不願意。」

「呵。」他低下頭,為這個意料之中、且唯一會得到的答案而笑了。

當商翠微以為話題就到此為上時,龍培允開口說道︰

「如果,十年後,你沒有追求到你的愛情,而我終于能從樂壇退休,不再世界巡演,有了大把時間之後,再說出與今天相同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不同的回答?」

「不會有那個機會的。」商翠微原本看著他的目光旁移,越過他的肩膀,看著他的身後,微笑。

于是,龍培允知道,那個男人,來到他們身後。而這訊息,讓他心口一揪,如果這個男人,也是在意著翠微的,那麼,別說十年,就算是再過二十年,他又能有什麼指望?

永遠都是這樣的,只要羅以律出現,她的眼中就只有他。

商翠微越過他,走向羅以律。在經過他時,他幾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拉住她,最好就此將她守在懷中,成全自己這十幾年來的渴盼。他的手是伸出去了,卻頓在半空中,沒有再進一步,他……不敢。

不敢在她求愛的路上,添上阻礙。雖然,他也不敢托大的自認為有這個份量就是了。

他尋來美國,帶著最後的痴心妄想,以為還有機會。但事實證明,不是他條件不夠好,而是,只要他不是商翠微心中要的那個男人,就算他是世界偉人、民族救星什麼的,于她,也不過是張「記不住的面孔」罷了。

雖然他不敢攔抱住她的腳步,雙眼卻控制不了自己追隨的目光,痴痴的跟著過去。所以他沒有意外的迎上了一雙沉靜而帶著點警告的眸光。

于是,龍培允笑了,心中嘆服。

翠微啊翠微,我懷疑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是你想要做,而做不到的了。

這樣一個男人,誰相信他會被你纏在手指頭上繞啊繞的,卻能不吭聲不動聲色的由著你?

你看不出來對吧?

這個男人,這個你以為你還在追的男人,其實早就被你追到了。

這真是個令人感傷的消息,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就讓我把它跟著我的失戀,一同給埋在這場冬雪里吧!

夜晚,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他在處理完公事之後,來到她的房間,掀開她床鋪另一邊的絲被,躺入空置著的位置。動作並不輕手輕腳,于是將已經睡著的她給擾醒。

她眨眨眼,讓自己清醒,憑借著床邊留下的一盞小燈,注視著他的面孔,一點也不訝異的發現這個打擾者臉上沒有絲毫愧疚。

這是他這次來到美國之後,他們第二次的同床共枕。而之前那個第一次,她其實一點印象也沒有,只在第二天起身時發現他的存在。

「怎麼來了?」她甫睡醒的聲音總是軟綿綿的。

「我明天早上回台灣。」他拖延的時日太過,已經讓台灣那邊的員工叫苦連天,積壓待決的公事已多到不容許他留在美國偷懶。

「幾點的飛機?」

「七點。」

要離開了啊……她心中一嘆,不確定自己的表情有沒有顯示出那些關于落寞、失落的情緒,如果有,她不想要他看見,于是半轉個身側躺,將後腦勺送給他去欣賞。

羅以律像是也不以為意,他只是伸出雙手——一手從她縴腰下方穿過,一手橫擱在她身上,形成包圍的態勢,然後,雙臂一縮,就將她整個人給圈進了他溫暖的胸膛。

他的胸膛是溫暖的,但他剛收入絲被里的雙手卻是冰涼的,而那雙冰涼未煨暖的手,卻作惡地從她睡衣下擺探進——

「啊!」她覺得腰身上被貼進了兩塊冰!

背對他的她,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相信他一定笑得很邪惡。果然,低低的笑聲隨著他笑出來的氣息拂在她耳後,撓得她皮膚一顫一顫地,全身都為之戰栗了起來。

「很冰,對吧?」他在她耳邊問。

「嗯。」她應,帶著點沒好氣地。

「你可以命令我伸出來。」他一雙棲放在她睡衣下的大手,已經開始不安份的游移,很緩慢、很緩慢地,像蝸牛爬動,像是世界上最愛財的守財奴,正坐在金庫里,仔仔細細清點他的財寶,反反復覆、來來回回,千遍萬遍不厭倦。

她沒回答他。

「為什麼不命令?」他可不接受她的沉默。

「我不要。」她聲音悶悶的。

「為什麼?」他將笑容埋在她秀發里。

「……這樣你的手會暖得比較快。」她低嘆。

確實,只一會兒的時間,他的手就暖了。但那雙暖了的手,似乎也沒有抽出來的打算,當她氣息開始不穩,全身變得像火球一樣灼熱時,窗外的冬天,就變得好遙遠了……

「翠微……」

「嗯?」她疲憊得睜不開眼。房間里還是昏暗一片,表示天還沒大亮呢。

「我走了。」

「嗯。」她感覺到唇瓣被人吻住,于是下意識的回吻。

「翠微。」一吻過後,他又在她耳邊輕喃。

「嗯?」

「回台灣吧。」

「……嗯。」她終于輕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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