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賬房的薄情妻 第十七章

作者 ︰ 何舞

半月後,櫻飛如雪的四月,出了一件事情,如晴天霹靂般,將烏龍鎮轟得整個天翻地覆。

天氣明媚的晌午,客棧外的台階上,濃妝艷抹的老板娘派頭十足地端坐在一張上好的黃花梨螭紋椅中,左手邊是曲賬房,右邊側是私塾先生。

見鎮委會的鐵三角都齊齊出動了,全鎮的鄉親們也捧場到幾乎全到齊了,除此之外,還有鹿玉京帶著一票人馬。

「老板娘,今兒不是說好了是交酒的日子嗎?」這陣勢不善呀!鹿玉京環視四周,暗覺不妙。

「小荊,老蕭!」老板娘突然喚︰「把這個女人給我扔出鎮子!」

「等等!」鹿玉京尖叫一聲︰「老板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咱們可是簽了合同的!」

「少拿合同嚇唬老娘!我們鎮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真心實意地想跟你作生意,可你呢?背地里做了些什麼好事,還想水仙不開花,裝蒜?」老板娘冷哼一聲,沒好氣道︰「釀酒的秘方,你已經到手了吧?」

「那……那是曲爺給我的!」鹿玉京一驚,遲疑兩秒,忽然指向好整以暇的曲庭兮。

此言一出,滿地寂靜,一片鴉雀無聲,人群中的盈蘭若驟然間,心碎了。

「那東西是曲某開夜工,隨意編寫的,你要有興趣,可以試著去釀出來,至于能不能喝,就不敢保證了。」曲庭兮模模下巴,笑容十分狡黠。

鎮民們發出哄堂大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興高采烈地相視而笑。

沒有人會相信曲帳房會出賣鎮子。

怎麼可能呢?他是大家的曲帳房呀!是打從前任鎮長建設這個鎮子時他就待在這里了,怎麼會為了私利棄大家而去?

「曲爺……」鹿玉京以哀兵姿態喚一聲,妄想挑起男子的憐惜之情︰「你忘了玉京對您說的那些話嗎?玉京對曲爺可是死心塌地……」

「鹿姑娘,曲某只記得從未答應過你任何事情,不是嗎?」他淡笑,仍然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

「你!」這下,鹿玉京變臉了,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好狠!」

盈蘭若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心下洞若觀火。

這個男人,溫柔中透著一絲毒辣狠勁兒,卻又不會太過分。

他會給對方留有幾分余地,可若對方自取其辱硬撞上去,話里的一個尾音,也會叫人踫得頭破血流。

此時,老板娘又道︰「大家伙兒都知道,酒坊是古老板的,秘方是盈師傅的,他們兩位為了鎮子,從不計較個人的得失,賣得的酒錢,一半用來修路架橋,一半用來擴建酒坊,今後若有難民來,咱們也能收留,讓他們有工作可做不至于餓死凍死。可這位鹿姑娘,還有那不見人影的駱駝三娘,居然做這樣下三濫的事,大家說,該不該狠狠修理一頓?」

「該!」鎮民們異口同聲,聲震雲霄,接著氣勢磅礡如流水般朝鹿玉京等人圍攏過去。

「嗯……各位請先息怒,其實呢,玉京也是為了大家著想,玉京知道,諸位都是人中龍鳳,不得已才隱姓埋名留在這麼個破鎮子……玉京答應大家,這酒的事可以再商議……價錢好說……」鹿玉京見勢不妙,拉下臉來救饒。

「姑女乃女乃,我可以打這個人嗎?」元家的小媳婦從人群中擠中來,很認真地問。

「我可以和真真一起打嗎?」元記當鋪的元公子追隨著寶貝老婆。

「算我一個!」挽著自家相公胳膊的海夫子突然舉手,嚇了身邊的皇甫先生一跳。

「老板娘,我可以用板凳拍的嗎?」袁木匠手里正拎著個剛做好的板凳,剛好派上用場。

「說實話,我比較想用指甲掐……」郝牙婆咬牙切齒地邊說邊活動著指關節。

「我覺得用鞋底抽她臉比較解氣。」桂花姐已經開始月兌腳上的鞋了。

「我們可以加入你們的隊伍嗎?」安記茶樓的安小鳳拉著茶水師傅小申踴躍報名。

「各位需要麻布袋嗎?大量提供!」貴嬤嬤問。

「要後援嗎?」一向冷冰冰的荊獵戶也幽幽地開口。

「真是太豈有此理了!需要望風的嗎?說一聲兒!」富公公翹著蘭花指,滿臉義憤填膺。

「諸位打累了我來端茶遞水捏肩捶背……」繡莊的酒窩妹也來湊熱鬧。

「幫我消滅她、幫我消滅她……」因思念在外打仗的謝掌櫃,心情本來就差的花大師抓狂地滿地找磚。

「需要在前面表演少林寺十八銅人嚇死她嗎?」一向老實的小瞿也怒氣沖沖地摩拳擦掌。

「需要幫忙埋嗎?」馬小二插嘴道︰「我可以現在就去挖個坑。」

「娘子?」一臉躍躍欲試的蕭屠夫瞧著月大夫,回頭鄭重地喚了聲,似乎只要她點頭,他就可以好好撲上去收拾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了。

「下手可別太狠了……」月大夫叮囑。

太好了!這下蕭屠夫可樂壞了,一向不準他動粗的寶貝娘子,居然也不加阻攔,可見這女人有多該打!

站在場地中央的鹿玉京是越听越驚,嚇得面無人色,尖叫一聲,在自己人馬的護衛下,狼狽不堪地逃之夭夭而去。

「大家不要這麼暴力嘛,這樣吧,以後她如果再出現在這里,咱們見一次打一次,絕不手下留情。」老板娘本來不佳的心情,這會兒倒被眾人逗得前抑後倒了。

這姓鹿的女人犯了眾怒,她在大家面前詆毀鎮子,形容這里是個「破地方」,可她卻不懂得,有多少人千里迢迢、歷經艱險,好不容易才能尋找到這麼一個破地方。

沒有人會嫌它窮、嫌它小、嫌它破舊,它是每個人心目中的桃花源。

「老板娘,那我們的酒,還賣得出去嗎?」古老板代表眾人憂心忡忡地問。

「沒問題,我們已經暗中聯系好了別的買家,照樣可以銷到北方去!」老板娘笑容滿面道。

「太好了!」眾人熱烈鼓掌。

「喂,」老板娘叫曲庭兮︰「你不去跟人家解釋解釋?」

她示意他看向人群里一臉靜默的盈美人兒。

「關你什麼事?」曲庭兮白了那多管閑事的女人,鎮上什麼事都逃不過她的眼。

話雖如此,他還是走過去,靠近盈蘭若。

「蘭若。」他輕喚她。

她抬眼瞧他,並不搭話。

「那個駱駝三娘和鹿玉京都是紀興派來的,」他心疼地瞧著她陡然一驚的表情,「不過沒事,紀興已經伏法了,皇帝下令將他問斬。」她仍然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只好繼續說下去。

原來自從她在常府隨他離開後,紀興一直沒放棄尋找她,後來不知怎麼就知道她可能在馬家鎮一帶。

于是紀興將那個駱駝三娘從刑部大牢里提出來,要她前往馬家鎮找到自己的下落,甚至將她帶回京去,可又因擔心駱駝三娘不會忠心替他辦事,同時便派了另外一名叫鹿玉京的下屬隨行。

誰知這兩個女人的確找到了她,可喜好的駱駝三娘竟然對她一見傾心,被鹿玉京暗中將此事飛鴿傳書稟呈給還在京里的紀興,紀興當即下令把駱駝三娘囚禁起來。

那鹿玉京頗有見識,從紀興的只字片語里,甚至猜出鎮里的曲庭兮就是當日被趕出曲家的七少爺,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不是曲家人,可誰不想發財呢?

于是她一心一意打起了曲庭兮的主意,同時也想將酒坊里的秘方弄到手,之後兩人遠走高飛,她就不用再回紀興那里赴命了。

能把秘方弄到手的,算來算去,在鎮上也就那麼幾個人,盈蘭若、老板娘、曲帳房和古老板,若是曲庭兮願意,憑他的頭腦,弄個秘方,豈不是小事一樁?

紀興萬萬沒料到,自己派來的派來的這兩個女人,各自心懷鬼胎,沒一個是真正盡心盡力替他辦事的。

明里不動聲色,暗中緊鑼密鼓,曲庭兮很快從鹿玉京口里套出話來,他一方面表面上與鹿玉京虛與委蛇;另一方面與老板娘等人合計,另找買家。更利用曲家的人脈,查出紀興貪髒枉法、擅自動用私刑的罪行,很快將京里的紀興扳倒,讓那惡人再也無法危及到自己的女人。

他做了那麼多,一方面是為了鎮子,更大的一面,卻是因為她。

可為什麼,他都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了,她卻仍然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注視他。

他暗覺不妙,焦躁地凝視她,卻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然後,他愕然地看著她盈盈下拜,禮貌而生疏地從檀口中吐出四個字。

「多謝你了。」曲庭兮一下懵了。

雨過,未必天晴。

無論曲庭兮怎麼解釋,送花送禮物,寫情書留字條,找說客說情……盈蘭若從那天起都不再理睬他。

不,也並非不理睬,那絕倫小臉上掛得淡漠的笑意,生疏客氣得像是頭回見面的陌生人,有禮有距。

她本生性子就冷清,自此後,便越發冷若冰霜起來,即使他晚上進了她的門,他也沒辦法對著那張冷漠的小臉為所欲為。

他可以用強的,但他不願意。

當他清楚她眼底暗藏著情意時,可以毫不猶豫地吃了她,而現在,他看不透了……

對這番現像,「蛐蛐粉絲團」的成員們可樂壞了,曲帥哥栽在盈師傅手里,大家伙兒可是心服口服,舉雙手鼓掌的。

盈蘭若知道大家怎麼看待這件事,以為不過是一出「男追女,隔座山」的戲碼。

他不是惡人,雖然性格狡黠多端,心眼兒也較人多一竅,惹她生氣是家常便飯,但他從不做惡事,也難掩那份良善的心性。

不可否認,這件事多少打擊到她。

她因為他,傷心、痛苦、失眠、落淚,提心吊膽地渡過每一天,清晨從夢中驚醒,第一件事就是模索身邊的床鋪,有沒有他的存在,或是他離開後遺留下的體溫。

可是,他緊守口風,從不透露半點,任由她每天在煎熬中度日如年。

他不信任她,她生氣,更多的是委屈,她不能沒有他,而他卻不信任她。

「盈師傅,你在嗎?」院子里,老板娘的聲音傳來。

她趕緊拭去眼淚,應了聲,朝屋外走去。

「這麼好的天氣,難得休息一天,怎麼不出去走走?咱們鎮上的風景挺好的。」老板娘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我喜歡待在屋子里。」她請老板娘在院里的木椅上坐下。

「你這性子適合當賢妻良母,就是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哦。」老板娘意在言外。

盈若蘭淡淡一笑,拿起木桌上的茶壺替兩人倒了茶。

「咦?這東西,好別致!」老板娘眼尖,一眼看到她手腕上戴著的金絲花繩,以及閃爍著五彩光華的瓖寶金墜。

她縮回手,小臉倏地漲紅,這東西,她一直留著。有時掛在脖子上,有時戴在手腕間,還有時會掛到腳踝,他說地,隨她戴哪兒,就是不能摘下來。

他的話她還記著,從來都沒忘記,事實上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她都記得,都不曾忘。

「天啊,這不會就是傳說中那件價值連城的瓖寶九龍金墜吧?」老板娘驚呼。

「什麼……傳說?」盈蘭若怔忡地瞧著她。

「你听說過沒?曲家雖然富可敵國,什麼寶貝都有,但是有一件傳家寶最為出名,就是‘海龍王’親手設計、天下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一枚金墜,圖案為九龍盤踞,瓖嵌著紅、白、藍、綠、黑五種寶石,絕對難得一見啊!」老板娘津津樂道︰「海龍王這人古怪,家里有七個兒子,本來打算生足九個,誰知生到第七個兒子之後,再也生不出兒子來了,女兒倒是一大群,世人就猜,這傳家寶到底給哪個兒子呢?後來我就猜,會不會是在咱們曲帳房那兒?」

「他……」

「你也別替他瞞了,鎮上是沒幾個人知道他是曲家的少爺,可也不代表沒人知道嘛!」老板娘眉飛色舞道︰「我家元媵娶媳婦兒時,他不是得送賀禮嘛,我就想著不如把那塊金墜弄出來瞧瞧,讓大家伙兒開開眼界,誰知人家壓根不干,說那東西是給自己老婆的……」

心念一動,盈蘭若開始明白,當他將這金墜給她時,那抹可疑的紅暈究竟為何了……

她垂首,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而攏在衣袖里的青蔥指尖,細細摩挲著金墜,勾畫著它的圖形。

「唉,有些事情,外人也不好多嘴,可是千萬別為了一點點誤會就放棄,你看看咱們花大師……」老板娘嘆道︰「老謝去打仗了,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現在有傳聞皇帝要殺他,她就跟丟了魂似的,恨不能長雙翅膀飛去救老謝,之前有什麼不開心的,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

盈蘭若抬起頭,眼底有淚光閃爍,老板娘明了地拍拍她單薄的肩頭,又道︰「妹子,有句話叫天涯思君不可忘,還有句叫東西永隔如參商,那干嘛不憐惜眼前人,非得弄到那種地步呢?」

「老板娘……」鼻頭一酸,淚珠兒大滴大滴地從盈蘭若眼里淌出來,濕了面頰。

「好妹子,我明白你,有委屈就痛痛快快哭出來吧。」老板娘伸手摟抱她,安慰道。

「我是不是……是不是很討人厭?」她忍住哭泣,顫著聲音問。

「怎麼會?你本來就不是附庸風雅之人,又何需改弦更張?難道你看不出大家可都喜歡你的為人!」老板娘啞然失笑。

看似冷淡薄情又不易親近的盈師傅,骨子里其實還是個孤獨的小女孩兒,想讓人喜歡,又生怕讓人不喜歡,更不知道該如何讓人喜歡……呵,這別扭的性子,還真叫頭回墜入情網無法自拔的曲帥哥一頭兩個大!

「嗚……」盈蘭若終于淚如雨下哭出聲來,隨後她听到老板娘道︰「明兒,大家伙兒要出發去豫章救老謝……」大家伙兒?也包括他嗎?

梨花帶雨的美麗人兒,整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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