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朝暮應如故 第六六章 血仇怎般因果

作者 ︰ 徐不緩

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王家大宅的後宅荒院自建成之始怕是也未曾如此亮堂過,如今著實是蓬蓽生輝了一回。

寧朝暮被幾名護衛從陷阱底部捉出,用繩子捆了按倒在地,她垂眼不動,任憑那護衛捆得再緊亦是默不作聲。

片刻之後,自那荒院之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爹,發生什麼事了,勞您大半夜大動干戈?」

听此聲音,寧朝暮不由得眼皮一跳,那說話人確是王家現任家主王仲陽無疑。可這王仲陽居然稱那老者為父,那其身份便是昭然若揭。

此人乃是王家上任家主王逸真,昔年為先皇的至交好友、御用神醫。自前些年先皇駕崩之後便辭官退隱渺無蹤跡,不曾想卻在此處遇他。

「今日逮著一小賊,膽大包天竟敢夜闖我王家。」王逸真沉聲開口道。

王仲陽听此,便接口說︰「既然只是小賊而已,那便扭送豐邑官衙罷了。天色已晚,父親您早些休息可好?」

王逸真冷聲一笑︰「……可這小賊,著實不簡單。臨了之時撒了一把藥粉于身前,內里材料真真出人意料,居然含著寧家的後天之毒。若不是為父提前提防,此時免不得就著了道了。」

此話一語驚起千重lang。王仲陽登時不發一言。

寧朝暮被按在地上,只覺得制她之人松手而去,隨著王仲陽而來之人也是退到屋外去了。便心下明了,定然是王家父子下的命令。畢竟這隔牆有耳,迫害寧家之事萬一走漏了絲毫風聲,那便是有損王家清譽的大事。

片刻之後,寧朝暮隱約覺得身前被陰影之地籠罩,隨後便听得王仲陽的聲音響在耳邊︰「你是何人?」

寧朝暮不動不語。

王仲陽伸出手,鉗住她的下巴,將她掰至正前,細細端詳。

寧朝暮美眸之中盡是仇視之色,牙關緊咬,與王仲陽對視之間,端的是恨得光明磊落。

「你……你是寧家小女?」

王仲陽瞠目結舌。

一瞬間,寧朝暮仿佛是覺得自己花了眼,在王仲陽的眼神之中居然看到了一抹極其復雜的神情,悔恨、自責、驚喜……皆是她思之不懂的情緒。

寧朝暮眼神暗了一暗,孤傲之情猶在,只當自己方才那刻出現了恍惚幻覺。面前之人確是五年之前讓寧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之人,是她此生最大的仇家。

見寧朝暮不說話,王仲陽微微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至王逸真面前。

方才王逸真亦是細細看清了寧朝暮的容貌,若說她不是寧家人的閨女,他怕是丁點兒不信的。

「既然是寧家人,那便斬草除根了吧。」輕飄飄一句吩咐,便似是決定了寧朝暮的命運。

「爹,如今寧家已經式微至此,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出乎寧朝暮所料,王仲陽卻是心軟求情。

王逸真听此不由得冷笑道︰「我幽居此處五年,守著內里那賤人,便是為了引出這寧家之人。仲陽,莫以為當年你差人救走寧子規的事我不知曉,我還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王仲陽面上一凜,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原來……原來這事……」

寧朝暮听此亦是心中大動,本以為當年之事王家主事者是這王仲陽無疑,可不曾想,當年居然亦是他派人救走了父親。

听在耳中,想在心里,愈發覺得此事撲朔迷離。

「寧子規事到臨頭卻還臨危不亂,早先送走了兩個女兒。這一手,連我也算漏了。我隨後派了陰段天前去追殺,卻不曾想被人反殺。從此這寧家女兒杳無音訊。」

「我本有機會將寧子規斬殺,可若是他死了,這寧家女兒今日怕是也不會找至此處,自己送上門來。」

王逸真說至此處仰天大笑,笑意之間皆是自得之色。

待得笑聲漸緩,他又接著說道︰「前些日子為父閉關潛修,讓那寧子規逃月兌了監視一回。昨日線報重新發現了他的行蹤,卻不曾想他居然一路來了豐邑,還敢在我王家的眼皮之下與這寧家余孽踫面。不過正好,如今這寧家小女送上門來,卻也省了我派人去捉的麻煩。」

寧朝暮杏眼怒睜,嘴唇緊咬。她本以為五年之前父親的逃月兌與自己的逃亡皆是無意而為之,卻不曾想還是在他人的股掌之間輾轉,被人看了如此大的一個笑話。

當下,她不由得出口罵道︰「老匹夫,你如此喪盡天良就不怕遭了天譴嗎!」

王逸真面上一變,待得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已被一腳踹至了門邊,弄出了極大的聲響。

寧朝暮蜷縮在地,胸月復之間皆是痛到了極致,額頭之上冷汗大滴大滴滑落,面上不看便已知道,定是煞白煞白。

「當年我策劃了那般變故,自然是沒想有什麼善終。我當初確是給過你父親面子,可他死不買賬,那就不怪我心狠手辣。你寧家這後天之毒,卻是我王家的活命之藥。我不想看著我兒就此殞命,便只能讓你寧家斷子絕孫了。」

「可不曾想,這計劃遠比不上變化。我這心心念念要救的兒子,卻是通敵為奸的逆子!」

「爹!」王仲陽听此,當即便跪倒在地。

「當年我無力更改寧家的命運,可如今我不想看著您錯上加錯!如今我氣數已盡,彥兒的病癥又不是後天之毒能拖延的了。我們為何還要將錯就錯,對寧家施以毒手?」

王仲陽跪倒在地,懇求之聲切切。听在寧朝暮耳中,卻是莫大的諷刺。即便如今醒悟了那又如何?誰能償還當年所犯于寧家的過錯?

听著耳邊王家父子的爭吵,寧朝暮忽覺心中甚累。不知不覺想到了曾經隨師從醫的十年,又想到了如今有君在側的五年。無論是枯燥難熬還是苦樂參半,皆是沒來由的因果。

她眼神散漫地蜷縮在地,直到被人從地上拉起之時方才回神過來。

「將她關在地牢之中,沒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視,吃喝都伺候好。」

此時屋內只余得王仲陽一人,那王逸真卻是不知去了何處。

微微嘆了一口氣,王仲陽走到她身側,看著她的臉,輕言說道︰「當年之事,我很抱歉。」

寧朝暮冷哼︰「有用嗎?」

王仲陽也不惱怒,只黯然對她說︰「你不要恨我將你關起來,這都是為了你。我爹他……總歸不會放了你。待過幾日,他便又要閉關了,那時我便放你出去,你與子規兄,便走的越遠越好吧。」

說罷便擺了擺手,讓人將她帶下去。

寧朝暮抬眼,看著他,直愣愣地說道︰「我想見見我娘。」

王仲陽沉吟,應允。

寧朝暮方才所見,那躺在西側廂房的身影,確是寧夫人無疑。如今在燈火之下細看,只見她雖韻色猶存,卻面色灰白,眉頭緊鎖。本應風華絕代的美人,如今卻幽禁于此,落得這般情境。

寧朝暮撲到母親身側,失聲痛哭。可床上之人,卻無絲毫回應。

「你娘……自五年之前起,便是這幅樣子了。她似是封閉了自己,不願醒來。我……自是不能見兄嫂這般死去……」

「所以你便延著我娘的命,設局再害我寧家一回?」雖語帶哽咽,卻字字如劍,聲聲帶血。

王仲陽听此面露痛苦,沉默片刻之後,終究還是應下了︰「雖然當年之事,我並不知情。可這事端,著實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與父親說了寧家後天之毒之事,若不是為我逆天改命治這病癥,寧家,也不至于如此。一切皆是我是錯,我擔下了。」

「你口口聲聲當年之事與你無關,可你手上那串碧璽寒珠卻是出賣了你。你可知,我爹臨死之前看到是他摯友出賣他時,是何等的哀莫大于心死!你冷眼看我父受刑,觀我母受辱。如今卻擺出如此嘴臉懺悔,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聞此話,王仲陽面上灰白一片,身軀搖晃,竟是不支之色︰「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那人,不是我。這碧璽珠子,當年我父琢了兩條。一條歸于我,一條卻與了他人。」

「那人是誰?」

王仲陽避而不答,一片垂垂老矣之暮色。

「我王仲陽逆父叛友,苦苦煎熬,如今幸虧命不久矣。多活了這五年,仍舊逆不過天命。這五年里,我日日夜夜無不在痛苦之中掙扎,我心知一切因果由我而始。我對不起子規兄,對不起寧家,卻還是奢望一切因果能由我而終,佷女莫要再悔恨他人可好?」

「正如你所說,如今說這些,又有可用呢?一切,不過是天方夜譚而已……」

王仲陽蒼涼一笑,原本潤色的面容之上突顯三分頹然的老態。他無奈滿身,向外而去,腳下踉蹌。身影單薄如斯,似是蕭瑟浮萍之孑然色。

「只願來世,仲陽再還寧氏之恩吧……」

一語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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