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第一百一九章 信箋

作者 ︰ 董無淵

第一百一九章信箋

夜色迷蒙中,行昭只覺得自己的話在靜謐中顯得愈加響亮,越說越低,最後訥訥住了口。

素日里看眼前的這個小郎君就好像是隔岸觀火,隔了一層輕紗在看他,模糊不清讓人避之不及,可如今卻清晰地看見了六皇子由衷的,爬上眉梢的喜悅。

她家舅舅回來了,他高興個什麼勁兒?

行昭心里頭這樣想,面容卻柔和了很多,隨即低下頭,接上前話︰「所以端王殿下最好稱呼舅舅為方都督,中央直隸不稱將軍,免得亂了規矩」

六皇子眼神亮極了,果然,果然他一早便篤定,終會有水落而石出,金子上面蒙上的那層灰被疾風吹散了的道理!

袖中的那封信箋不再像一團火似的,貼著他的胳膊燒,也不再像一塊冰,凍得他直哆嗦。

他賭贏了,將軍百戰榮歸,一切塵埃落定。

那,這封信還有面世的必要嗎

策馬狂奔回來,母妃也來不及見,冒冒失失地隨意抓了個小宮人去冒充重華宮宮娥將小娘子騙出來,是為了做什麼?

看看方祈回來後,小娘子過得好不好,還是手里揣著這封信,總覺得要拿給小娘子看看?

去查遼東貪墨時,遼東總督戴詢是土皇帝,假賬做得天衣無縫,形容又傲慢。他是天潢貴冑,戴詢還樂意充了充顏面,可對著黎令清就不那麼友善了,他什麼時候見過別人甩冷面給他看?

差事辦得不順利。可當听見旁人同他稟報。方大將軍和臨安侯大郎君生擒托合其氣勢浩蕩回京時。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便是小娘子的似笑似嗔的容顏,她應當是歡喜極了吧

然後抓緊辦差,然後咬著牙去面對心懷鬼胎的戴詢,然後趕著回來,貿貿然地來見她。

小娘子眼神澄澈,像山間涓涓而流的清水,六皇子心里一梗,面上陡然發燒。滿臉發紅地低下頭去,他感到袖口里又開始動了起來。

應邑長公主自待嫁以來,一直住在宮中,皇上讓戶部派人去長公主府清點原先的嫁妝時,他才進戶部當差,黎令清是個性格倔拗的,也不管他是什麼血脈,也不管他才多大年紀,只派了幾個鎮得住場面的官吏跟著他,直說「清點個嫁妝能有什麼難事。六皇子才進戶部來,先跟著去理一理這等子煩事瑣事。再談國計民財。」

「端王殿下?端王殿下?」

六皇子沉溺于回憶中,半天沒出聲,行昭輕聲喚著,兀地想起來那日在湖心島上六皇子的話兒,他對方祈大概是一種盲目而純粹的崇拜吧,少年郎都崇拜著英雄,把自己騙出來也只是為了盡早地听听英雄男兒漢的故事吧?

行昭為六皇子找到了一個理由,沒來由地放下心來,笑彎了眼楮,輕聲笑道︰「其實您明兒個就能上朝看見方都督的。您從遼東回來,方都督從西北回來,一個西一個東,都是遠歸人,舅舅一準兒樂意請您去周記吃肘子」

小娘子這樣過得也極好的吧?

住在宮里有方皇後的庇護,有方都督的撐腰,還有一個年少得志的胞兄,就算父族居心叵測,她也能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下去,又何必再叫一封信攪亂了小娘子平靜卻溫暖的生活呢。

「罷了罷了,若是同您一道去吃酒,叫那些御史看見了,便又有話兒說了。」行昭像想起什麼,她不習慣和人獨處時的沉默,字斟句酌地扯著後話兒︰「前有馮大人在殿上死諫,後有黃大人參方都督僭越罔上的折子,到底是心里頭怕了」

「黃大人參方都督什麼?」六皇子蹙著眉頭,緊接著就問。

「馮大人與應邑長公主成親那日,方都督將回來,方都督是個性子直沖的人,一听馮大人這麼誣蔑過他,便氣得一箭去攪亂了那日的喜堂」行昭想了想回,這是定京城里都知道的事兒,沒什麼不好說的。黃家的折子被壓了下來,可並不代表朝堂中文官的聲音就此消無,她沒由來地就想說給六皇子听,一番話道完,又往外望了望天色,暮色四合,已經黑壓壓的天已經完完全全沉了下來,便斂眉福了身︰「皇後娘娘讓臣女早些回去,您也早些歇息了吧。」

六皇子緊鎖眉間,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

信被藏在應邑的嫁妝匣子暗格里,馮安東曾死諫方祈!而現在駐守西北的梁平恭,恰巧是馮安東原先的舅爺

六皇子一抬頭,眼簾里便撞入了小娘子素淨直挺的背影,在明暗之中,斑駁之間像極了一束溫和卻倔強的玉蘭花。

這是一場陰謀,一場箭指方家的陰謀,如果不將藏在深處的那個人揪出來,小娘子看似平靜的生活隨時會突逢巨變!連朝堂之上都不會清淨下來,戍邊大臣被無端誣陷,皇帝忍不了,可一旦涉及到慈和宮顧太後心尖的寶貝時,他也不能確定將信公布于世,到底是兵行險招還是自毀長城。

從背後看,小娘子低著頭,步履沉穩地往外走,一步一步地走向台階,能隱隱約約看見半遮半掩在襦裙之下的鵝黃繡鞋,離夜色愈來愈近,六皇子的心便「咚咚咚」地越跳越響。

「阿嫵!」

六皇子終于忍不下了,一聲輕喚沖口而出。

喚完,六皇子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更紅了,行昭後背一僵,頓時被嚇得面無表情。

這是六皇子頭一次沒有喚她溫陽縣主,而喚她叫作阿嫵吧二皇子拿她當妹妹看待,也曾經喚過她阿嫵,可五大三粗的少年郎喚出來的聲音是坦率直白的,行昭也應得坦坦蕩蕩。

六皇子低下頭上前兩步,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從袖里掏出一封信來,皺皺巴巴地遞到行昭跟前,出聲快極了,像是害怕一停頓就會說不下去︰「這是我從應邑長公主的嫁妝匣子里機緣巧合下拿到的一封信,信上是什麼,你交給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自然就曉得該怎麼做了。原先不拿出來是因為方將,方都督還沒回來,慎怕引起不必要的爭執,如今方都督凱旋而歸,自然也應當塵歸塵,土歸土了。這封信會掀起軒然大波,溫陽縣主一定記得只能交給皇後娘娘,若是事有萬一」

話頓了頓,六皇子腦海里閃現過了什麼東西,行昭並不知道。

行昭卻能夠篤定眼前的這封信,就是方祈苦苦尋覓的,丟失在應邑長公主府的那封誣告信!

行昭手心發膩,眼神定在了那封皺皺巴巴的碧青,封青泥印的信箋上。

輕飄飄的一封信,一張紙在行昭心里卻如同千鈞重,心潮澎湃,顫顫巍巍伸手去接,指尖將觸到紙邊兒,卻像踫到了燒紅了的碳,近鄉情怯,近鄉情怯,大概放在這里也是能夠說得通的吧!

六皇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時,行昭只覺得耳畔邊嗡嗡發響。

「若是事有萬一,慎也願意當眾對質!」

小郎君的話斬釘截鐵,落地成坑,一句話用盡了六皇子渾身的氣力,他身在皇家,明白這封信的詭異,為何出現在應邑長公主府中,為何被藏在嫁妝匣子的暗格里,方祈為何一回來就去大鬧喜堂,思緒浮翩,想得更深,為何大將如方祈都被困在平西關外這麼長時間,為何父皇要派秦伯齡帶兵往西去

他明白這封信會帶來的劇變,更明白這封信會帶給他福禍未知的將來,小少年卻仍舊紅著一張臉,氣從丹田出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行昭听見了,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眼眶瞬時便紅了,六皇子敢將信遞給她,已屬不易。他還能老神在在地說出這樣的話,願意當面對質的意思便是,在皇帝面前去承認,這封信是皇帝的兒子從皇帝的胞妹那里拿出來的,帝心難測,行昭甚至算不出來六皇子會因為這件事承擔多大的風險。

行昭伸手將那張薄薄的還帶著溫度的信箋拿在手中,雙手交疊覆在胸前,珍之重之。

深深屈了膝,向六皇子福過禮後,輕語呢喃一句︰「大恩不言謝。」便轉身而去。

六皇子听見了還是沒听見,行昭不曉得。她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順著長長的宮牆走回鳳儀殿,人垂涎了許久的東西陡然從天而降,大約反應都會變得手足無措,再迷迷糊糊地將信呈給方皇後,迷迷糊糊地看著方皇後的臉色又紅變成狂喜再到平靜,又听方皇後像在世間外的聲音「明兒個請方都督入宮,帶上揚名伯」,蔣明英立在身旁點頭記下。

行昭感覺自己像寫完了一卷長長的,看不見頭尾的經書一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不真實感,安靜地靠在方皇後的身邊,最後迷迷糊糊地睡下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早,是蔣明英帶著些隱秘喜氣的聲音將行昭喚醒的。

「應邑長公主小產了」(未完待續……)

ps︰明天改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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