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以血為梅六千總更
（一）
殿中央的青華，身形未動，四周懸浮著黃色的光點，白衣廣袖微微浮動，墨紫色的長發亦被撩起些許。形容極美。
羲和坐在妙嚴宮一處地勢偏高的檐角之上，說是賞景，目光卻未曾離開過妙嚴宮的正殿。如此過了兩日。
來了東極有了一段時日，羲和沒能達成最初的願望離青華更遠，卻反而離他越來越近。有時候羲和自己都懷疑，是真的靠近他了嗎？往事如煙往事如煙，既然如煙了就莫要還心存僥幸。過了這麼多年，羲和就只想問他︰青華你的生命里可曾有一個茹亦？可是難免又有些舊事重提的意味，不符合羲和一貫干脆的行事作風。
也興許，羲和是不想知道，青華已經把茹亦忘記了。那樣也不是不好，青華仍舊是清冷無雙令無數人望而卻步的東極大帝，萬萬年安好著，不能有一絲差池。
不過……青華有實在是一個足夠惡劣的人……
第三日的時候，景致看夠了，羲和下得房檐檐角，撢了撢衣裙朝正殿行去。
當絳紫華貴的高挑身影出現在正殿外時，一直守在正殿外的青華的弟子向羲和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當然除了灼姩以外。灼姩臉色並不是太好，不過能在她的師兄們面前保持到這個程度而沒有對羲和面露凶光還著實不容易。
灼姩道︰「丞洺姑姑清閑，今日也到這里來了。若是散步的話，我勸丞洺姑姑還是去別處罷，這里不能靠近。」
羲和笑笑道︰「要真是散步，我還會來這里嗎？」說著羲和就支著手在額上，看了看天色，「是不是夏日要過去了。」
素墨對著羲和作揖，溫溫笑道︰「小師妹言語不當，丞洺姑姑還千萬莫見怪。既然丞洺姑姑是這個時候來這里了，想必是知道家師在里行布秋之事。丞洺姑姑說得沒錯，即將要入秋了。」
灼姩看著素墨，面帶不滿，覺得以素墨的身份委實不必對羲和這個來路不明的人客客氣氣。素墨似看穿了灼姩的心思，與灼姩又道︰「師父不是吩咐過，不可對丞洺姑姑無禮。」
羲和隨手指了指正殿的大門，隨意問︰「帝君一人在里面，忙得過來嗎？」
素墨道︰「家師司東極四季更替之職已久，自然是忙得過來的。丞洺姑姑不必擔心。」
羲和揚了揚眉梢︰「還用不著我來擔心。」
灼姩便朝外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那丞洺姑姑請便罷，擾了帝君正事我們也擔待不起。」
羲和掂了掂下巴，再呲了一聲，淡定地看著灼姩道︰「本來我是想走的，可你這一說，我突然又不想走了。還想進去瞧瞧新鮮。」
「丞洺姑姑究竟是想做什麼？」灼姩沒好氣地道，「是故意來」
（二）
素墨止住了灼姩，卻道︰「家師喜安靜，卻也沒說不讓丞洺姑姑入內。丞洺姑姑進去的時候只要勿攪擾帝君就是。」
羲和頗感詫異，她不過隨口說一說氣一氣灼姩，倒沒想到素墨能如此通融。灼姩當即就不可置信地看著素墨道︰「大師兄如何能做這樣的決斷？」
面對灼姩質問的語氣，素墨淡淡然道︰「小師妹勿著急，我自有分寸，若是師父怪罪下來由我擔著便是。」
另外兩名弟子聞言也不多說什麼，而是替羲和打開了正殿的大門。既然如此，羲和來都來了，話也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覺得進去看看也好，便道︰「多謝大師兄。」
素墨淺淺笑道︰「丞洺姑姑客氣。」
只是在路過灼姩時，羲和又道了一句︰「如此看來，就是擔待不起也要多擔待了。」
入了正殿大門，里面還有一扇殿門。羲和站在門前，看著白光已經將整個大殿從外面包裹，並夾雜著涼風，揚起了羲和的衣擺和長發。羲和頓了頓，周身不知不覺地開始溢出淡紫色的光澤，素手推門，雙腳踏了進去。
雙腳站定，入殿一看，好一派恢弘的氣勢。偌大的正殿里，無數秋黃色的光點破碎，在空中懸浮，六面霜白光面已經染了大半顏色，而青華站在中央，透過光點看去，白衣翻飛，在霜白背景的映襯的下愈顯清寒。
手中的白玉筆，憑空而畫，隨即兩指捻住光點毫無差錯地投入到光面上的某個地方，一波淺淡的光暈在光面上蔓延開來，色澤卻是沁入在光面上。
僅僅是六面霜白光面，就將三界六道展現了一個完全。若非有強大的仙力，掌控不住這樣的光面。且四季更替關系著生靈存亡和將來造化，與星辰一樣馬虎不得。秋色當中也都注入了仙力，不可輕易投放，而是要投放在恰當的地方。
且，在懂四季更替之前必然要懂畫道，才能看得懂顏色的基調和位置的基點。這也是青華在教導雲燼的時候先教他開始習畫的緣故。
羲和撿了一個不會打擾到青華的角落坐下，身體靠著光面，看著青華不停歇地舞動著手中的白玉筆。等他將這六面光面都畫滿，是要差不多三日的光景。
不過在這里面，感應不到外面日夜的更替，三日光景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已將盡。羲和最後一日才來，來了之後就一直不曾出去，直到空氣中的光點都被青華暈染在了光面上。六面霜白光面上，被染上了一層又一層顏色，像極了一幅幅巨大的彩墨畫，較剛進來時更加美麗壯觀。
青華收了白玉筆，側身看著角落里的曦和。還有最後一滴丹金色的光點漂浮在羲和的眉間。羲和挑眉伸出手指捻住了光點，一時也想試一試，便抬起眼皮四下掃了掃，瞅準了一個基點之後忽而手指用力一彈，一波丹金色的光流蔓延，將六面光面都再暈染了一遍，至此才算得上是渾然天成。
（三）
青華見狀怔了一瞬，看著羲和，羲和反應過來之後連忙站了起來，也曉得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對于她來說委實不太合適，遂真誠道︰「听說東極主司四季更替是一門博大精深的活計，得幸遇見帝君布秋事，我就請求素墨大師兄讓我進來看個新鮮，打擾到帝君了？」
青華看了看素白的手指被染上的秋色，白色衣襟也有兩撇那樣的顏色，若無其事地清理了白玉筆，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還會東極的四季更替之術嗎？」
羲和默了默，而後干干咳了兩聲，道︰「早年間，父親見聞比較廣，時常給我講一些趣事。我恰巧就有听過一些有關東極時節變換的，唔帝君可能不知道，我比較好學，自己胡亂學習了些，但見不得世面。」
青華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你是想說和北極的星辰之道一樣，是自己鑽研的嗎？」
羲和抽了抽眼角，卻不得不點頭︰「帝君英明，正是這個意思。」
「你的鑽研很不得了，成果亦很驚人。要是西極萬神晉升之律和南極的萬靈進化之道，你都鑽研出個所以然了，我們就可以集體下崗了。」半晌，青華才總結了這麼一句。四面六方的白光漸漸變淡，連同巨大的彩墨畫面一起變得透明，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羲和僵僵道︰「帝君太言重了。」
園子里，雲燼坐在樹下的石凳下，百般愁苦地嘆著氣。這只手托著腮嘆完了又換另一只手托著繼續嘆。
石桌上的花花道︰「你快莫要再嘆了，你這一嘆我頓覺我听著都老了百歲。」
雲燼道︰「但是我覺得很惆悵啊，明日就是比賽了，我還沒想好我究竟要畫什麼。且那天小師姐又向我說了比賽的規則，得我一個人上畫台，倘若我出了個什麼差錯這回就是我姑姑也幫不到我了。」
花花︰「你不是一向對你的意識流很自信嗎？」
雲燼︰「有自信是一回事，有沒有人懂欣賞又是一回事。我感覺，在這里懂我的畫的人不會很多。」
花花沉默了一下，小聲道︰「我有一個辦法，能讓你在最短的時間里畫一個大家都能懂的好畫。」
雲燼來了興趣，忙問︰「是什麼辦法？」
花花道︰「不如你也畫梅花罷，梅花尤其好畫。」
雲燼覺得畫花沒有新意，因而很是遲疑。花花便又道︰「我在這畫中待了好多萬年了，自打被畫出來起就有了混沌的意識。靠著吸取東極的天地靈氣和紅墨水，才能有清晰的思想。只是我比較懶，不想修行，再喝不了多久的紅墨水就可以成人形了。但是你知道最初我是被用什麼畫出來的嗎？」
雲燼好奇地問︰「不是用紅墨水嗎？」
（四）
花花鄙夷道︰「當然不是，不然你以為我一被畫出來就會有意識嗎？」頓了頓，雲燼好奇地等著，它就放低了聲音，「用的是畫我的主人的血氣，滴落在白紙上只需要用嘴輕輕吹兩下就成了一朵梅花了，而且還很有靈性。不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
雲燼默默地捂緊自己的手指頭，半天才道︰「那樣的話，豈不是會很痛？」
花花道︰「只是會痛一下下而已，又不會一直痛。難道你很怕痛嗎？」
雲燼當然不想小小的梅花精以為他很膽小，故而道︰「也不是很怕痛。不如我就試一試。」
花花聞言，歡快了起來，道︰「現成的，我身邊的白紙是空著的，你就滴一滴血在上面，然後吹散開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梅花。」
于是雲燼當真咬破了手指頭，竟真的在紅梅邊上的空白處滴了一滴血，而後趕緊爬在桌上吹了幾下。一滴血漸漸散開，雲燼覺得有些像他師父或者是姑姑畫的花苞兒然後慢慢綻開的感覺，眼見著自己也能達到他們那樣的境界，一時感到十分高興，也顧不上手指頭上些微辣辣的痛了，道︰「原來真的有些像啊！你的主人是哪個，能想得出這麼好的點子來！」
花花不明意味地笑了兩聲，道︰「這是個秘密。」
晚上羲和給雲燼準備畫具的時候，問雲燼︰「想好了麼，明日要畫什麼？」盡管羲和覺得雲燼勝出的希望十分渺茫，卻還是耐心將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齊全。
雲燼思忖著道︰「姑姑你說我畫梅花怎麼樣？」
羲和手里的動作一頓，蹙眉道︰「為什麼要畫梅花？」她對梅花有些敏感。
雲燼道︰「因為看起來比較簡單啊。」
一听雲燼這話羲和就曉得，雲燼習了這麼久也仍舊還是實打實的門外漢。若想畫得精致並在畫賽中取勝的話，梅花屬于不好畫不討好的那種類型。況且，雲燼一旦用上他的意識流來畫梅花的話，鐵定一敗涂地。
羲和想了想，以一種委婉的方式試圖勸雲燼放棄，便道︰「我私以為，畫梅花你的優勢不大。」
雲燼問︰「為什麼呀？」
羲和便指了指牆上的那幅紅梅，紅梅邊上那朵下午時候雲燼以血吹的一朵梅花已然消失不見，與有些怔愣的雲燼道︰「那幅梅花你師父放了很久，時不時還要替它添色，對梅花甚為熟悉，也見慣了。如果你也畫梅花的話，萬一畫不好不能引起你師父的好感不說，你師父亦會覺得不夠新奇，這樣你就拿不到高分。」
羲和說得有頭有理，讓雲燼感到很受挫，下午咬破手指頭白費了。雲燼悶了悶，問︰「那姑姑你覺得我應該畫什麼好呢？」
羲和亦悶了悶，道︰「你還有其他的想法想畫什麼嗎？」
雲燼︰「暫時沒有。」
羲和面癱︰「那你還是堅持你的意識流罷，照這段時間我對你師父的了解，他還是相當偏心的。」
雲燼大驚︰「姑姑是想我作弊麼？」
羲和睨了雲燼一眼，道︰「你師父的性格如此，能有什麼辦法？」
（五）
「那既然這樣」雲燼又道，「小師姐說每個人有個單獨的畫台，姑姑你那麼厲害，我畫畫的時候你能不能偷偷在背後幫助我一下？」
羲和面皮一抖︰「你不覺得這樣才是真的作弊麼，別人尚且不會發現，但你師父是一定會發現的。」
「說得也是」，雲燼惆悵地嘆了一口氣，「那還是意識流罷，我盡量表現得實在一些。」
羲和收拾好了雲燼的小書包，放在桌上，道︰「你盡情發揮就是。不光你需要九色蓮，園子里的池塘也需要九色蓮，但我並不想給你太大壓力。」
後羲和無意間看見雲燼手指頭上的小紅印，傷口已然愈合，問︰「手指破了？」
雲燼在小衣裳上搓了搓手，半天才囁喏道︰「只是、只是被池塘邊的小石頭劃了一下。」
羲和並沒有過多起疑，只讓雲燼下次小心一點。
趁羲和不注意，雲燼抱著花花去園子里說悄悄話，問花花︰「我下午吹的梅花呢，剛才我看的時候怎麼不見了？」
花花唏噓道︰「那樣的梅花怎能讓你姑姑看見，她一看見就知原委，可能會發火。而且、而且我也覺得有些餓了，于是就把它吃掉了。」
雲燼听後贊同地點點頭，道︰「原來你也會餓啊。」
「會啊，經常會餓。」
第二日清早，雲燼起了個大早，吃了羲和煮的湯圓之後，斗志昂揚地與羲和一起去了畫賽現場。畫賽沒有安排在妙嚴宮，而是在東極的一處平素弟子們露天打坐修行的場地，地勢平坦，整齊地擺放著數十張長桌，以供一會兒弟子們比賽所用。
去到那里時，羲和與雲燼不算最早的，早已經有不少白衣弟子在翹首等候。一來是此次畫賽著實緊張，青華座下的四位執教以及小小師叔也都來參加，且第一名還能得青華帝君九色蓮花池里的九色蓮花一座。雖說執教的師叔們都來參賽，這第一名已然是與這些白衣弟子無緣，但未免士氣低靡，此次畫賽中還會挑選出十名優勝者，分別都有相應的誘人的獎勵。
這二來，青華甚少有出席這樣的畫賽。以往的畫賽連執教師叔們都不會參加。因而弟子們心潮澎湃，總算有機會得以親近這位平時少有露面的帝君，幸運的說不定還能得到帝君的指導。
羲和與雲燼也等了一會兒，一會兒之後，雲燼的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以及灼姩小師姐相繼到達，畫賽也即將開始，就等上座的最後一個人到場。
哪想時辰差不多了之後，上座也還是空空的。青華遲遲沒出現。但也無人敢提出，皆恭敬地等候著。
雲燼悄悄地與羲和道︰「師父又遲到了。在學堂的時候就經常遲到，太隨便了。」
（六）
羲和面不改色道︰「你師父他是大人物。大人物是被允許遲到的。」
雲燼憧憬道︰「有機會的話，我也要盡快成為像師父那樣的大人物。」
羲和︰「……哪天你頂替了你阿爹，就有機會了。」
談話間，涼風撲面夾雜著蓮香，繼而瑞氣條條的仙光臨近。青華踏著祥雲，飄然而至，在上座落了腳。雪白的衣袍襲地，長發微微有些凌亂，垂著眼簾看著下方，眼底的惺忪還未散去。
一看就是睡過頭了。
但即便是睡過頭了，眼下青華也十分的心安理得。
青華坐在上方，喝了弟子們敬上的一杯茶，淡淡道︰「開始罷。」
灼姩在一旁接過茶杯，柔婉而恭敬道︰「啟稟師父，大家為了今日之畫賽，準備時日已久，向來都很是勤奮。今日徒兒見大家即將學以致用了卻又個個緊張了起來，徒兒著實有些為他們擔憂。因此徒兒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青華沒有什麼表情，道︰「你說說看。」
灼姩便道︰「徒兒能不能請師父，說兩句話鼓勵一下他們？」如此一個不情之請，著實是瞬間提高了灼姩這位女師叔在弟子們心目中本就已經很高大了的形象。女師叔的形象工程做得十分到位。
確實，這種時候青華身為東極的帝君，也應該說點激勵人心的話。地位越是高的人，越能夠輕松應付此等場面。就是不經常打官腔，听也應該听了許多，隨口拈來幾句就能使人心潮澎湃斗志昂揚了。就好比羲和，平素听人在她面前打官腔打多了，到了青華面前不也照樣隨口拈來，什麼榮幸，什麼受寵若驚，她用得十分順口。
結果灼姩的這一要求，卻使得青華沉默了一下。沉默了一下之後，青華才道︰「嗯，那你們加油。」
ps︰嗯哈哈哈哈下一章很好看喲~畫畫比賽啦~還有還有，胖雲又想哭又想笑，關于昨晚說的三千字一更，嚶嚶嚶嚶也怪胖雲沒有說清楚，我的意思是六千字不變，只是將一更改成三千字兩更，你們都誤會了~《帝君》參加了聚新計劃，同學們放心，要是沒有特殊情況的話胖雲會每天六千保底的！還有本月15號暫定一萬三更新，22號暫定兩萬字更新~
誒嘿嘿嘿開心的是，胖雲一番無心的話，引出了眾多潛水黨，今天看書評看得真爽！(╯3╰)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