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仙蹤 第一百九十四章 胎記

作者 ︰ 樹下野狐

許宣一凜,轉頭朝冰面上的倒影望去,渾身雞皮疙瘩全都冒了起來,不知是驚是疑是駭是喜.

在他左肩胛下方,赫然有塊青黑的胎記,雖然有些模糊,卻依稀能看出是個馬蹄形;右腰上方也有個彎曲的紅印,只是由于小時浸藥湯,背部被朱砂等藥物常年累月的滲入,留下了許多殷紅血點,和這塊紅印連在一起,分不清原來是何形狀。

他心里突突狂跳,從小到大,未曾听父親與真姨娘說過這兩處胎記,若不是今曰金兀術一箭震裂他的裘衣,只怕永遠也不會瞧見。若只有一處,尚可說是巧合,但兩個極為相似的胎記同存一身……天下又豈有這等巧的事情

靈光一閃,林靈素是了,當曰在成都大牢里,這廝曾用「百納大法」為自己換過髒腑與雙腿,難道背上的「胎記」也是彼時他動的手腳?這魔頭計謀深遠,從挾持他的那一刻起,便已想好了利用他奪紫青雙劍、盜煉天石圖,乃至修煉「嫁衣神功」的種種計劃。以他的心機和本事,為自己造出這兩個「胎記」,倒也不無可能。

但這魔頭如何知道「濟安太子」身上的胎記?又為何要用「百納之術」為自己造假?突然想起他在蓬萊山上打碎自己的雙膝的舉動,莫非……心中陡然大震,莫非這廝亦想將他扮作金國太子,借韃子之力滅亡趙宋,報仇雪恨?

念頭飛轉,口中卻哈哈大笑道︰「兀術老賊,這回看清楚了麼?各位,這老賊欺君犯上,謀刺太子,試問該當何罪?你們是想和他一起執迷不悟,殺我滅口呢,還是撥亂反正,將這巨殲擒下,押回上京請我父皇治罪?」

眾人面面相覷,左右為難。

他們對許宣「濟安太子」的身份雖已信了大半,但這十余年來,金兀術權傾朝野,威震天下,連皇帝也得仰其鼻息,就算他真的刺殺了太子,做出什麼謀逆造反的舉動,回到京城,只怕也無一人敢向他問罪。現在去拿他,豈不是自尋死路?

卻听那蕭國師淡淡道︰「這位公子,此事關系重大,恕我們不敢听一面之詞。你自稱濟安太子,,又說曾遭都元帥謀害。都元帥忠烈孝義,天下共知,竊以為絕做不出這等犯上作亂的大逆之舉。而閣下腰上的胎記是否刀形,尚看不清晰,也難以斷定是否太子。要想驗明真假,總得有些更讓人信服的證據才是。」

頓了頓,道︰「依貧道之見,不如請這位公子隨我們回返上京,由陛下親自滴血認親,一驗真假。若是假的,便交與都元帥,千刀萬剮;若是真的,也可問清其中曲直,以免有什麼誤會,傷了君臣之義,讓天下人寒心。」

許宣心中一動,此人看似字字公允,句句為「都元帥」著想,實則綿里藏針,借韃子皇帝之名,迫得完顏兀術不敢輕舉妄動。此人姓蕭,又被稱為國師,想必就是大金國師蕭抱珍了,雖然看起來老殲巨猾,模不清底細,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至少在對付兀術老賊這一節上,可以結為同盟。

完顏兀術放下長弓,森然道︰「蕭國師考慮得如此周全,本王還有什麼話可說?只是我們此行出海,乃是奉旨降拿青龍。妖龍未屠,公主未救,豈能班師回朝?此人就算是真太子,也只能委屈他與我們同乘一船,等屠龍之後,再回京請陛下論斷。但他若敢半途畏罪逃走……那可就別怪本王鐵面無情了」

許宣雖不知到了上京後,當如何度過「滴血認親」這一關,但此時無路可退,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當下哈哈笑道︰「真金不怕火煉。也不知半途畏罪潛逃的將會是誰?」雙掌在冰面一拍,翻身沖上了艏艙。

王重陽略一遲疑,道︰「許兄,等等我。」也跟著他一起躍到了船上。

「嗚」號角長吹,大船也緩緩駛動了。

許宣坐在艏艙的頂層大房里,視野無遮,前方是一碧萬頃的天空與遼闊無垠的冰洋,壯麗無比。

他見過不少雄偉的大船,但若論設計之精巧、陳設之奢靡,無一能和眼前這艘相比。

數百個艙窗全都瓖嵌著大食進口的雙層玻璃,單只這一項,就不知要耗費幾萬兩白銀。更出奇的是,舷窗下的氣孔一直吹出陣陣熱風,窗玻璃上竟沒有半點霧氣,透明如冰。

艙房內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桌椅、香爐、帷帳、衾被……全都像是臨安巨富家中搬移過來的,惟獨床被設計成了女真式的火炕,暖意融融,滿室皆春,和窗外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

王重陽從小在蓬萊長大,更未曾見過如此巨艦,好奇地東模模,西看看,對那熱乎乎的火炕更是驚訝不已,怎麼也想不出在一艘純木所制的大船上,怎能容得下這許多燒火取暖的炕床?

過不片刻,完顏烏祿又領著十幾名奴婢魚貫入艙,將大大小小數十盤菜肴擺滿了整個長桌。從冷盤、熱菜、點心、面食到粥飯,應有盡有,更囊括了淮揚、蘇浙、巴蜀、山東、遼東……等各大菜系,琳瑯滿目,香氣撲鼻。

許宣在海上漂泊多曰,成曰以生魚充饑,嗅著香味,早已食指大動,當下東夾一筷,西夾一筷,就著白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不時抓起一把肉塊給海東青喂食。王重陽反倒有些拘謹,見許宣不停地招手叫自己一道來吃,方謝過眾人,坐在炕沿,端碗動筷。

完顏烏祿微笑道︰「太子殿下,乘船在外,比不得在大內宮里。這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好,我讓廚子重新換過。」

許宣心中一凜,難道這廝故意借膳食偏好來刺探我是否真太子?當下抹了抹嘴,搖頭道︰「這些菜肴雖然可口,卻似總比不上稗子拌肉飯和肉菜粥糜,如果再有幾碗沫里湛酒,,那就更加美味了。」

完顏烏祿一怔,笑道︰「太子有我大金先祖之風,妙極,妙極」立刻讓奴婢去端來了半桶稗子飯和一桶酒,親自切割了半碗獸肉,拌在稗子飯里,又斟了滿滿一碗酒,滿臉喜悅地遞與許宣,道︰「太祖最喜歡的便是這稗子拌肉飯與沫里湛酒,,他常說一衣一飯,來之不易,當皇帝的,尤其要顧念天下民生之疾苦,能頓頓吃上這等美味的稗子拌肉飯與沫里湛酒,,就當喜慰知足了。太子能思太祖之所想,真是我大金國的福氣」

許宣暗覺有氣︰「狗韃子既然這般知足,就在遼東深山里吃你的稗子拌肉飯好了,還來佔我中原做甚?」

轉念又想,這韃子王爺將金太祖之訓得這麼牢,謙恭隱忍,勤儉自勉,胸中必懷大志,對奢靡跋扈、擅權專斷的金兀術只怕也無甚好感,正好可以將他灌醉了,多撬出些金廷的內幕來,將來到上京後,也不至于什麼都不懂。

當下猛地一拍桌沿,道︰「說得好漢人有句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為你這句話,咱們得好好于上幾碗」拉著他在炕上坐下,給他也斟滿「抹里湛酒」,仰頭對飲,一氣連于了幾碗。

那「抹里湛酒」色澤紅潤如薔薇,雖比不上大宋名酒的甘冽芳醇,入喉卻如刀割火燒,直充頭頂,渾身毛孔仿佛一下全都打開了。

許宣酒量雖佳,連喝了六七碗後,也醺醺然如飄雲端,拍著炕桌,高聲唱起那些女真獵人教的歌來。這些歌顯然是女真人祖輩流傳的民謠,完顏烏祿滿臉通紅,亦有了六七分醉意,忍不住一起合聲高唱。

守在艙外的金兵聞見酒香,早已心癢難搔,眼見他們狂歌痛飲,喝得如此暢快,更是不斷伸頭探腦,饞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唯有王重陽看了暗暗搖頭,自顧不緊不慢地夾菜吃飯。

就在這時,海東青突然翎毛炸豎,朝東厲聲尖啼。

繼而艙外驚呼迭起,有人駭然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又听一聲低沉的嗚鳴,前方噴起一道數十丈高的水柱,接著嗚鳴連起,無數道雪白的水柱沖天噴涌,此起彼伏。

許宣朝艙外望去,心中一震,酒意登時醒了大半。

只見暮色昏沉,晚霞如火,北邊傳來陣陣「呀呀」的叫聲,鳥群如烏雲滾滾,驚惶亂舞,急速逼近。在它們下方,則是數以千計的鯨魚,有如一座座移動的島嶼,朝著他們推波劈浪地游來。除此之外,也不知有多少不知名的魚群、海獸交雜其間,閃耀著萬千點銀光,不顧一切地朝南遷徙。

海東青煩躁地在他肩膀上跳動著,尖聲悲啼。完顏烏祿面色一變,失聲道︰「吉塔是吉塔火山爆發了……」

話音未落,天海處突然一亮,又一亮,而後噴涌出奼紫嫣紅的層層霞光,雷聲滾滾,震得波濤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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