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仙蹤 第四十八章 換體

作者 ︰ 樹下野狐

那人一邊抓起針線,飛速穿縫許宣的肚月復,一邊笑道︰「他女乃女乃的,你小子被五雷連環轟頂,又捱了那狗賊一擊,五髒六腑全都碎了,居然還能僥幸活命,葛老頭兒的金丹果然有點兒門道。嘿嘿,老子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還清了。」聲音再也熟悉不過,赫然便是林靈素。

許宣驚疑駭異,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忍痛環顧,四周三面石牆,一面鐵柵欄,鐵柵欄外是漆黑陰森的走道,一盞昏黃的油燈明滅搖曳。

低頭望去,自己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身穿粗麻囚衣,上身袒露,胸膛、肚月復上有著一橫一斜兩道長近一尺的新疤,全都以黑線穿縫,稍一動彈,便滲出點點鮮血,痛不可當。

林靈素手指穿梭,正捏著針線縫合他小月復上的創口,身邊丟了幾團黑乎乎、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心髒、肝肺之屬。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禁寒毛直乍,駭懼難言。

「好了,大功告成,」林靈素丟掉針線,拍了拍手,「牢里沒你這等年紀的小孩,這些內髒未必完全匹配,你且將就著用吧。」

牢里?許宣心中一沉,大感沮喪。

這里鐵窗石壁,除了大牢又會是哪里?看來他們終究未能逃月兌,還是被王文卿等人擒住,囚禁獄中。

再一細想他話中之意,忽然寒意鑽心,臉上起麻。難道他將自己開膛破肚,竟是為了將碎裂的髒腑一一替換?那麼這地上的內髒,豈不是……豈不是從自己體內剜出來的?

見他瞠目結舌,駭訝恐懼地瞪著自己,林靈素似是覺得有趣,哂然道︰「小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壞了,自然要用新的更換。」從地上抓起那團血肉模糊的內髒,丟進他懷里,笑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既然你舍不得丟,還你便是。」

仁濟堂中名醫濟濟,許宣從小見過的奇妙醫術也不知有多少,卻從未听說心肝髒腑也能「以新換舊」。一時間腦中空茫,震撼無以言表。突然又想,自己體內的心肝腸髒既然都是換來的,「來源」又是何處?

林靈素似是知他所思,往石壁一靠,舒舒服服地翹起二郎腿,嘿然傳音道︰「放心吧,這大牢里關押的全是秋後問斬的死囚,少上幾個,你以為那些牢子一時半刻就能察覺麼?」

他雙腿明明已齊膝而斷,此時竟似完好無損。凝神細看,才能瞧出兩道極細微的淺紅疤線。想必也是他「借」其他囚犯的雙腳,給自己續接上的了!

這魔頭殺人如麻,在他眼里芸芸眾生都不過是草芥螻蟻,更何況這些注定一死的囚犯。

但此地既是死牢,守衛森嚴,鐵柵欄根根粗如嬰臂,他又如何來去自如,取人髒腑手足?既能來去自如,又為什麼不逃出大牢,反倒施施然地賴在這里?

正自疑竇叢生,走道里「 當」一聲,火光搖曳,影子閃動,有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

許宣一凜,急忙將兜在懷中的心肺肝腸全都塞到亂草堆下。還不等坐好,三個獄卒已拖著一個血跡斑斑的囚犯大踏步走了過來,打開斜對面的空牢,一腳將他蹬了進去。

一個絡腮胡子的牢子又上前連踢了幾腳,罵道︰「日你個仙人板板,主子都被送到京城問剮了,還充什麼忠肝義膽。下賤的奴才!」

旁邊那干瘦的牢子啐了一口,道︰「死鴨子嘴硬,活該被千刀萬剮!明天再不招供,老子挖了你的‘忠肝義膽’當下酒菜!」

矮胖獄卒將他們拽開,道︰「三哥、六哥,和這快死的廢物來什麼氣?走走走,咱們喝酒去,明天他再不招,打死拉倒。」轉身將鐵柵門鎖上。

那兩人兀自叱罵不已,瞥見許宣冷冷得瞪著他們,更加大怒,指著他喝道︰「私娃子,看你女乃女乃個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許宣怒火填膺,捏著拳微微發抖,心想橫豎一死,只要這廝敢進來,拼著傷口迸裂,也要將他一拳打死。

林靈素卻笑嘻嘻地坐著一言不發,雙手不知何時已套到了枷鎖之中。

那兩獄卒罵罵咧咧了一陣,才由矮胖牢子拽著出去。

林靈素伸了個懶腰,揉揉肚子,自言自語道︰「子曰,‘食色性也’。肚子餓了,去弄點吃的。」

他站起身,雙手將兩條鐵柵欄一拽,竟無聲無息地拉出一個寬近三尺的空隙來,一閃身,便輕輕松松地跨了出去。

許宣又驚又喜,正想起身尾隨,林靈素卻反手將鐵柵欄拉攏,恢復原狀,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大搖大擺地穿過走道,消失在黑暗中。

許宣一愕,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撇下自己,心中大急,握著鐵欄,大叫道︰「放我出去……」

話剛出口,牢內便「  當當」之聲大作,到處都響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吶喊。

從那嘈雜響徹的喊聲判斷,大牢內關押的死囚少說也有三四百人。聲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頭痛如裂。

許宣轉念心想,那魔頭被鎮在壺中時,也曾三番五次地求自己放他出來,自己這般求他,他豈會答應?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但想起父母,心中登時焦躁如焚,雙手使力,縱聲大吼,想要學那魔頭將鐵欄朝兩旁扯開。不料方一用勁,胸月復內又是一陣撕裂似的劇痛,力氣盡消,軟綿綿地滑坐在地。

許宣又是惱恨又是懊沮,眼前閃過父親的身影與小娘溫柔憐愛的笑容,淚水更忍不住奪眶涌出,猛地將頭重重地撞在鐵柵上,心道︰「爹!小娘娘!孩兒不孝,沒能服侍你們半日,反倒……反倒害你們……」

他握著鐵欄,十指顫抖,悲慟難抑,無聲地哭泣起來,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峨眉山上時就將那魔頭放出,或許還能救父母一命。」然而一想到葛仙人那雙清澈誠摯的眼楮,便又覺得此念未免太過自私可鄙。

心里又是一動︰「是了,現在不過四月中旬,既是秋後問斬,爹娘也罷,我也罷,都還有四五個月的光景,只要抓緊時間修煉葛仙人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便有機會逃出牢獄,去京城救出爹娘!」

當下精神大振,再不去理會大牢內的嘈雜吶喊,意守丹田,按照葛長庚所授的經訣,煉轉氣丹。

過了一會兒,神識空明澄澈,四周的吶喊聲全都小了下去,渾然不聞。丹田內升起一小團熱氣,在經脈內徐徐循環流轉,所到之處如暖流潺潺,體內的劇痛果然大為減輕。

忽听衣袂窸窣,風過耳梢,許宣睜眼一看,林靈素竟然又戴著枷鎖回到了牢房中,正倚著石壁,翹著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啃著一個脆皮大雞腿。

許宣「咦」了一聲,又驚又喜,他回到獄中,難道竟是改變主意想救自己出去?

林靈素卻依舊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大撕大嚼,一邊還眯著眼,搖頭嘖嘖稱贊︰「好吃!真他女乃女乃的好吃!二十年沒開葷,差點連雞什麼味道都記不起來啦。」

許宣被勾起饞涎,頓時覺得饑腸轆轆,但要這魔頭分自己一杯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當下只好閉上眼,假裝沒有看見。奈何昏迷許久,早已餓得脊背貼肚皮,听著林靈素「吧唧吧唧」地越嚼越大聲,聞著烤雞的香味絲絲入鼻,肚中越發咕咕作響。

林靈素吃完一個雞腿,又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抓出一個油汪汪的紅燒蹄膀、一個青瓷酒瓶,咕咚咚地連灌了幾口酒,打了一個響嗝,贊道︰「好酒!濯錦江外錦江春,果然名不虛傳!」

許宣素喜飲酒,聞到那濃郁撲鼻的香味,忍不住睜眼道︰「這酒據說是用唐朝薛濤的井水釀造而成的,又叫‘薛濤酒’,清冽綿甜,喝上一口,頰齒留香三日。你拿這油膩膩的蹄膀佐酒,已是糟踐,再這麼牛飲,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小子,看不出你還挺懂得賞酒。不過老子就喜歡這麼吃,你管得著麼?」咬了兩口蹄膀,又仰頭猛灌。片刻間便將一瓶酒喝得精光,隨手拋到牆角,撞得粉碎。

酒瓶既碎,芳香四處彌漫,聞之欲醉。大牢內的其他死囚嗅著,無不哄然而動,敲打鐵欄,縱聲大叫。

林靈素听若罔聞,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瓷酒瓶。

剛拔開木塞,許宣便聞著一股極為熟悉的醇馥酒香,月兌口道︰「荔枝綠!這酒是從唐朝的‘重碧酒’變化而來,由五種雜糧精釀而成,甘洌醇厚,配蹄膀倒是最為合適不過。」

林靈素笑道︰「喝酒就喝酒,哪來這麼多講究?」咕咕地吞了兩口,又贊道︰「難怪黃山谷稱此酒戎州第一,妙極!」

許正亭最喜歡喝四川的荔枝綠與鵝黃酒,許宣在家里也不知偷喝過多少,聞此酒香,不免又想起父親,心中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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