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霸王妃 第五十八章,辭行,傷痛

作者 ︰ 淼仔

正在羞憤難當,外面有說話聲,可以听出來是許王的小廝添壽︰「宮中賜宴的時辰到了。」許王遺憾的松開手,紀沉魚正在往回拉,一下了收不住,「蹬蹬」幾步出去,一坐在地上。

這一坐,她全身的痛又回了來。痛淚忍不住的出來,許王驚訝的過來,也就明白了,伸出手給她,被紀沉魚打落。

再伸過手來,手上多了一個淺淺的紅印子,許王用縱容的口吻利誘她︰「早些吃完,我們早些走。」

看在早走的份上,紀沉魚才勉強扶上他手起來,又一個帕子到了面前,許王給她擦干淨淚水,憐惜地道︰「再忍一時,實在累了,可以出席走走。」

「我還敢出來走嗎?」紀沉魚很想說得惡聲惡色,但實在太累,身子又痛,結果是軟軟的聲音表達了自己對此地不安全的擔心。

許王低低的笑出聲︰「那你堅持一會兒,等上了車,隨你睡到幾時。」紀沉魚實在沒了生氣的心,說得有幾分可憐︰「你快點兒吃,路上再補也一樣。」

「好,」許王又是一笑,扶著紀沉魚出來。

外面的宮女全愕然,紀側妃不是走丟了,她們怕擔干系,悄悄告知許王的小廝。卻原來,和殿下在這方便之所里……。

是說親熱好呢?還是說纏綿。

紀側妃的面上紅撲撲,被人拖了一路,又經過生死博斗,能不紅撲撲?她還有強自壓抑的氣喘吁吁,是經過很大的運動量。

當然,運動量不小。

殿下笑容滿面,攜著她的手,一刻也不能丟。一般男女歡好情熱時,大約都是這個樣子。宮女們中沒有見過的,至少也听過。

總得來說,人人認為,許王殿下和他的側妃昨天夜里可能沒有個夠,或者是給安陵公主面子沒有圓房,但是今天也親熱得很足。

接下來的這頓話,吃得紀沉魚很是悶氣。身上痛,要吃到美食後,多了能量還可以忍。旁邊的眼光,竊竊私語,讓她只想回敬。

卻又不能。

陳側妃吃一口,要用幽怨的眼光看她一眼。掃過她「運動」過後的面頰,嗯,快如桃花。掃過她微聳的胸前,嗯,這里……起伏不小。

真的,什麼都做了?就在宮里!

好在許王是吃得很快,均王和昭王又不舒服,認為他急著去迎親。兩個人干巴巴笑著一個執壺一個端杯,強著又勸了幾杯,才放許王走。

上了馬車以後,紀沉魚長長松了一口氣,累了,可以睡了。這里,暫時是安全的。才躺下來,車門被輕敲幾下,紀沉魚一下子又坐起來,尋思誰人這麼不識趣。

染雪打開車門,許王欠進身子來笑︰「這個藥給你。」他溫和脈脈的笑容,如日照晨曦,馬車里亮了許多。

紀沉魚的臉色,如初入十八層地獄,晦氣難以言表。

不但黑臉,還要責問︰「你怎麼來了?」許王對她的生氣好似很習慣,擠擠眼楮︰「關心你,討好你,收買你。」

真是你知我知大家知。

黑臉恐龍繼續發作,痛苦的是外面就是宮門,還有送行的人,還不敢大聲。紀沉魚更生氣,雙手不由自主扶膝端坐,好似國子學里的先生。

「殿下不知道這還在宮門外?殿下忘了多少雙眼楮盯著你?殿下忘了國君才叮囑過,要把公主抬到頭頂上,」

許王模模自己頭頂,嘀咕道︰「這上面是馬車頂,又不是年畫,能貼上面。」

遇到這麼不配合的人,紀沉魚深惡痛絕,瞬間化身成為安陵公主的鐵桿衛道士,痛心疾首,語重心長︰「殿下,」

「停,你再和我說下去,知道外面的人會怎麼想?」許王笑嘻嘻︰「我是不介意听下去,不過,」他慢吞吞道︰「我們就要晚出城,你那頂在頭頂上的公主,就要晚一天才見。」

紀沉魚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感激地道︰「那您,趕快走吧。」不用丫頭們動手,自己酸痛的身子往前挪動,許王心知肚明她不是過來親近自己,一閃身子出去,馬車門重重關上。

關得之響,把外面的人震了一下心。

陳側妃還侍立在外面,她震驚得太狠,一時間什麼也不記得,直直地對著許王和馬車看。她沒有想到紀沉魚一見到馬車,不要命的先上了去,把殿下拋在外面。她沒有想到殿下絲毫不生氣,反爾讓人拿來安神鎮靜的香,還有一包子什麼藥,不顧外面還有送行的人,不顧六殿下等代國君送出宮門的殿下還在,親自送到馬車上。

然後這馬車門並不給面子,重重摔了殿下一臉。

許王自己渾不在意,匆匆對眾人一拱手,他也實在煩了這繁瑣禮節,有馬車在,就是為一上馬車,可以不用看這些人。

他上了馬車,陳側妃上車,迎親的隊伍開動了。

不少人的臉被氣白。烏海蠻橫又上來,扯著均王問︰「這是什麼意思,那個側妃能比公主大嗎?」

均王更煩,還要耐心解釋︰「您趕快也請上馬,您是辦親事的使臣,得一起去。」烏海冷笑,對著許王的車隊道︰「我不急,我快馬趕得上。」

龐大的迎親隊伍,人數浩浩蕩蕩。前面是一隊精兵,連人帶馬都披紅掛彩。中間是許王的馬車,裝飾精美。

更為精美的,是他馬車後的一頂花轎。紀沉魚見到的時候,就想過,真要命,這轎子居然要一直抬到邊境上去。

好在這是幾個國家並在,不是一整個的大國家。不然迎親到邊境,足夠走的。就這,也要走上兩個月才成。

也就是說新年里,才能走到。再到明年二月里,再回來。這是用走的,以紀沉魚來想,是這樣的。

外加上,雪地,並不好走。

側妃的馬車在後面,馬車里火盆被子,一切都有。紀沉魚實在太累,被人拖著在地上撞來撞去,消耗不少,上車就睡得香甜。

直到染雪把她喚醒︰「紀家來人送行。」紀沉魚啊地一驚,趕快看自己。她為了睡得舒服,去了外衣去了發髻,披散著長發,只著一身里衣。

外面是許王的說話聲︰「你且等等,只怕還在睡。」殿下實在是太了解事實!

紀老太太、紀四老爺、紀士文全都愕然。

許王再有抱負,奈何大多數人需要安逸。民間也有血性漢子,奈何不少人是愛浮生平靜。邊境年年有戰事,戰事年年費用分擔成人頭稅,交的還是民間。

每年死的人,又多是百姓家。

安陵國數代強悍,已經到了鄰國听到「安陵」二字,就兩股戰戰的地步。公主肯下嫁給七殿下許王,不少人歡呼雀躍,可以不用再打仗。

只有少數人才明白,強國與弱國結親事,他圖的是什麼?

迎親的隊伍還沒出都城,兩邊歡送的人實在不少。年年不打仗,年年得安生,這該有多麼好。離過年還早,卻有人提著喜炮,跟在馬車後放個不停。

這要是許王心愛的親事,他受到這種歡迎,可以笑逐顏開喜出望外,感嘆百姓淳樸,自己仁德不足以受恩遇。

這門親事,對他是種諷刺,是天降災禍。有兵不發,王子和親。歷朝歷代,哪一朝有過?

他還必須忍著,好在有馬車,鑽在里面裝听不到。

不少人家路上相送,許王就不能裝听不到,必須下車來周旋一番。紀家,在城門內相送。紀老太太等人,帶著三老太爺、七老太爺等族人都在這里,盡一盡心意。免得落人口實。

好不容易見到馬車到,紀老太太最精明,把馬車前後看了一遍,見各式齊全,倒也安慰。不過四丫頭,能在陳家的女兒之前嗎?

添壽見到是他們,早就跳下馬來回話︰「殿下,紀家有人來送。」許王命住了車馬,親自下來,帶著他們到了不前不後,後面還有一輛的馬車前,紀老太太松了一口氣。

與她們一共來的是陳家,陳太太恨恨罵丈夫︰「我就說不要和紀家一起來,你看看,怎麼又落到她後面了!」

陳側妃的馬車雖然不是車隊里的最後一輛,卻是儀式馬車中的最後一輛。

陳老爺不耐煩,說了一句︰「女人。」眼楮就放在許王身上,巴望著許王也能走到女兒的馬車前來,像帶著紀家的人一樣,來看自己的女兒。

那一群人,站在那里,就一直站著了。

陳太太覺得不對︰「這馬車門怎麼不開?」她尖酸地道︰「難道還要梳妝打扮?」她一語中的,紀沉魚在馬車里慌亂著,馬車再大,也是窄小的。

耳朵尖的許王能听到里面的說話聲。

「衣服,快,簪子,」

守禮忍俊不禁,讓你貪睡。還沒真正上路,就睡上了。听上去,月兌得還挺干淨。他又怦然一動,紀氏是芙蓉臉兒,特別宮中發脾氣的時候,雙頰紅撲撲,不是勝桃花,而是嫣紅桃林全到了她面頰上。

那個顏色,煙蒸雲騰,賽過如雲紅杏花。

再聯想到那個舊人,許王又沉了臉。

雪地里等人,明知道里面有人,這個人遲遲不出,等的人度時如年。總算,馬車門開了,又有「咚」地一聲,勾得人心里魂蕩悠半天。

許王第一個伸頭過來,關切地問︰「撞到了哪里?」火盆暗處,紀沉魚揉著肩頭,哭喪著臉︰「上午被砸到這里,又撞上一回。今天是什麼日子?」

肩頭幾乎被砸碎,早就腫得很高。

「你沒事兒燒點高香,去去運吧。」許王不忘記調侃她,縮回身子,對紀老太太笑︰「外面冷,她今天又只是不舒服,老太太進去說話,不要讓她出來了。」

紀老太太這麼穩重的人,都喜形于色︰「是是,我坐進去倒暖和。」陳太太听到,忍無可忍地道︰「我也坐進去,也暖和。」她也進馬車里了。

陳老爺額頭上冒出汗,結結巴巴︰「殿下……殿下沒有讓你進……。」不安的看許王,正在和別人寒暄,壓根兒沒往這邊看。

紀老太太一進馬車,先說了一聲︰「好。」難免喜氣洋洋。在外面看著車大,是路上行走一樣好東西。

車門旁,是小茶幾。小茶幾上茶水等物,全是有槽卡在里面。一個大火盆,上面扣著銅罩子在中間。

兩個丫頭在火盆旁,面龐被薰得紅潤,再往里面,是一個高些的軟榻,可以坐可以躺,紀沉魚端端正正坐在上面。

她不敢不端正,稍不注意,腫起來的肩頭就會讓祖母看到。離了有距離,紀老太太也喜歡。她的孫女兒,出了閣,侍奉殿下,就應該是這種凝重樣子。

怕耽誤許王的行程,紀老太太交待完話就下來。滿面春風對紀四老爺和紀士文道︰「四丫頭好。」

服采鮮明,一天不見就覺得出落了好些,是好的!

紀四老爺和紀士文一起喜歡,紀四老爺走到馬車旁,隔著車廂又交待幾句︰「路上別貪玩,事事以殿下為主。」

馬車里,是染雪回話︰「側妃說好,請四老爺多保重身體,請大公子好好進學。」

許王在旁邊,悠然說了一句︰「我府上不然說有名士,尋常總有人在會文。明年我回來,大公子可以多來指教他們。」

紀士文欠身道︰「不敢。」目前許王上車,馬車隊動起來。他才對四老爺露出笑容︰「父親,許王殿下十分喜歡四妹妹。」

「是啊,是啊,這是她的福氣。」紀四老爺不用再問原因。上了馬車就睡,全然不管殿下還要不要侍候的人,肯定是隨意的人,能夠隨意,自然是受寵愛的。

和陳家一起來,總要告個別。紀老太太從來是不少禮節,客氣地對陳太太轉過身子,照例寒暄幾句︰「殿下真是仁厚。」

「可不是,我家五姑娘說,殿下對她最好,她呀,從來是侍奉上恭敬,不敢怠慢。」陳太太對剛才那馬車門遲遲不開,總堵在心里,不說幾句心里難過。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家分開,各自回家。紀士文奉著祖母上轎,再去為父親打起轎簾,眼角一斜,見雪冷冰寒的角落里,孤零零站著一個人。

他身著灰色的雪衣,露出半邊面容,容顏憔悴,消瘦許多。這個人,是武其安。雪地冷,而顯出他的孤寂。

紀士文嘴唇嚅動一下,紀四老爺目不斜視,坐上轎子,對長子平靜地吩咐︰「回去了。」他掩飾得雖然好,可不經意對武其安掃去的眼神,還是落在紀士文眼里。

此時,不理他,其實最好。傷心人傷心事,總有過去的一天。

狠下心的紀士文上了最後的小轎,吩咐他們快走。武家後來也曾上門來說,不過不敢大鬧。紀四老爺一硬到底︰「你們不答應,就去殿下府上說理。如果還認親戚,我的五姑娘,和府上二公子,這親事還在。」

武家還是答應了,保住了武其寧和紀五姑娘的親事。這事新出來時,武其寧是要與哥哥共進退,一齊退掉紀家的親事。

後來打听王氏被休的原因,原來是自己一塊帕子引起。武其寧猶豫後,決定繼續這門親事。武其安自己失意,卻贊成兄弟與紀家成親︰「你若不和五姑娘成親,要是被小人知道,五姑娘也算失了名節。她還能哪里去?救人一命,勝似七級浮屠。怪只怪我們沒有賢德的長輩,又沒遇上賢德的長輩。」

一句話,把紀四老爺也掃進去。

想當然爾,紀四老爺如果力爭四姑娘定過親,許王殿下又能如何?

不用親眼見到,紀四老爺當時的態度人人清楚。

北風狂虐,宛如失意的人亂發泄情緒。不管梅花松柏,還是斷枝舊橋,統統掃之。武其安一天天消瘦下去,武家正為他找別的親事。

可四表妹是見過的,很伶俐,也機警。心香刻上那一瓣,得之,是沁滿房室的裊裊香,失之,是心頭一點難以愈合的那段紅。

許王迎親,舉國歡慶。武其安隨意出來走走,鬼使神差的跟著人流走,跟著馬車走,直到看到紀家來送。

紀家沒有選在十里長亭,是事先問過許王,許王回說︰「出城就要快行,要送就城里吧。」武其安,這才遇到。

他用力踮著腳尖尋找,也沒有見到四表妹下車。黯然,獨自躲入角落里,一個人默默舌忝著心傷。

街上白雪飄落,一些炮紙半埋在雪里。武其安是個文人,文人多是感情豐富的情緒化,他失魂落魄,昏昏沉沉走著。

路送,是此生最後能見到四表妹的機會,不想也沒有見到。

此後余生,妾有夫,君將有婦,又不是正經兄妹,四表妹也不是正經王妃,如何見,又怎能見?

冰滑的雪上,他跌跌撞撞走著,不知道去往哪里,都快記不起來自何方。掬一把雪花在手里,自己是不是和這雪花一樣,無根而落,隨意而安。

路邊的門開了,一個人大步走出,不偏不倚撞中武其安。他力量很大,身子又堅硬如鐵,武其安躲避不及,被撞得飛出去,再落下來,砸碎一地冰雪。

冰碴子,濺痛他的臉,武其安這才有些清醒。他是個性子溫良的人,不聲不響爬起來,並不打算怪撞的人,撞的人先開了口。

這是個黑鐵塔似的漢子,絡腮胡子,牛眼楮,一開口如炸雷︰「年青人,青春年少,發的什麼愁,苦的什麼臉。要知道天下萬物,聚也好,分也好,自有定數。你學孔孟的人,難道還知道這些!」

再劈面一句︰「白念了書!」

當頭一棒喝,驚醒迷夢中的人。武其安認真打量他,好似書上寫的什麼赤髯客,什麼古游俠。這種天氣,別人都裹著雪衣,夸張的出門揣著手爐,他是一片如鐵似的黝黑胸膛露著,衣襟扯得兩邊分開,任雪花打在身上,還似沒感覺。

他的右手上,包著一塊布,不知道受的什麼傷。左手上,拎著一把不起眼,黑不溜秋的刀。武其安肅然起敬,這似高山上來客,幽谷洞中人。

他施一禮︰「兄長出言不俗,請問何方人士?」大漢見他客氣,人也客氣了,抱拳為禮︰「公子見諒我這粗人說話,我見公子無精打彩,應該是失意人。要知道失意人,唯心藥可救。一時大膽,胡言亂語,公子莫怪。」

武其安的眼楮都直了,急急追問︰「何為心藥?」大漢手中刀晃幾晃︰「此處不是說話處,公子與我,也算有緣。碎銀子還有幾兩,今兒雪又大天又冷,如不嫌棄,買碗酒喝如何?」

無處可去,回家去又要強裝笑臉對家人的武其安很是新奇,眸子一亮︰「如此甚好,兄長請。」大漢大步在前,沒有幾步就甩下武其安,就停下來等他。他筆直的身子在雪里,不怕滑也不怕凍,好似標槍一般。

武其安心中激起不鳴,難道自己比人人都差?他抓起衣角在手上,小跑著追上。數天的吃睡不好,又多思多慮,腳步虛浮,到了酒店時,摔了好幾個跟頭,衣上的冰雪,更為狼狽。

武家窮下來,武其安也算是出身小康的公子哥兒,對形象外表十分注意。自己紅著臉,訕訕不好意思,卻發現別人都不在意。

小二手捧著大托盤,送菜的時候不忘吆喝︰「老客來了,坐哪里?」大漢是個喜歡自作主張的人,張口就道︰「樓上給個包間,我們兄弟初次見面,有話要說。」

「好咧,老客兩位,樓上請!」

武其安忍不住笑,大漢感覺出來,大步「堂堂」往前走,問道︰「你頭一回來這里?」武其安羞愧一下,斯斯文文道︰「是,家嚴並不許在外吃酒逗留。」

「酒解千愁,你們文人說可以釣詩,不會喝酒的,不是男人!不懂酒的,白活一遭!」大漢說什麼話,都豪氣萬丈。

和這樣的人同行,武其安內心里最隱蔽的地方,也被插上萬年不滅的紅燭,亮了起來。豪氣,在他心中激蕩,沖口道︰「一醉方休!」

大漢哈哈一笑,和他來到樓上包間。菜一般,酒上得足。小二送酒菜上來,武其安吃驚的瞪大眼︰「這……怎麼喝得完?」

半人多高的酒壇子,不是精致秀氣的小壇子!

「不會喝,學著喝。有一回,第二回就不醉了!」大漢一揮手︰「就醉,也沒有頭一回頭疼。」他單手用力一提,那半人多高的壇子輕輕易易拎起來。武其安瞠目結舌,半天舌頭伸不進去︰「這……這這這,這是什麼力氣?」

書呆子呆性發作,搖頭晃腦吟道︰「力拔泰山兮,」大漢打斷他︰「取酒碗來,酒還沒喝,詩倒出來了!」

「這不是我的,說的是西楚霸王。」武其安嘿嘿一笑,見桌子上小二送的有酒碗,不是一個,而是幾個疊在一處。

拿出兩個來放開,還道︰「兄長還有客人,酒碗倒有這許多。」大漢好笑︰「全擺開,一下子倒上,等下子喝得痛快。自家兄弟談話,小二倒酒,說話就不快意。」

武其安這下子徹底明白,原來這小酒館里喝酒,是這樣的一個規矩。他又要搖頭晃腦︰「果然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

陰暗,陳舊,酒味雜著霉味兒的小酒館,武其安第一回來。他平時請客,至少也是個中等的地方。

銀子不多,就少出來幾回。家里雖然不好的多,可和學里窮學生比起來,已經是天上。

一大碗酒下肚後,火辣辣熱騰騰地肚腸都燒起來,武其安打開話匣子︰「我敬兄長一杯,只有高人唯風采,兄長,看你灑月兌如此,敢是看破情關的?」

大漢一仰脖子,一碗酒就下肚。速度之快,驚得武其安總要起身對著他的嘴巴看,這是什麼嗓子,有如飲牛一般。

三碗酒下去,大漢眼楮更亮,武其安頭暈眼花,大漢手執筷子敲擊碗邊︰「情關古來自難破,心病唯有心藥醫!」

「何為心藥?」

大漢笑而不答,推一碗酒過來︰「喝!」武其安嘻嘻而笑,舌頭大起來︰「我……小弟我……不能再喝了。」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一問一答回得快,武其安不假思索的捧起來,「咕咚,咕咚」學著大漢一氣抽下肚。忽然豪氣上涌,手中酒碗用力往地上一拋,大笑道︰「痛快!」

他身子搖搖晃晃,一只手扶著桌面︰「倒酒,難怪要這許多酒碗,敢情不夠摔的!」脖子上,衣領子里,有什麼東西流過。

「這是個什麼,在我身上跑來跑去。」武其安醉眼惺忪,不顧儀表,蠻力一扯,衣襟拉開,手在自己胸膛上模來模去,笑逐顏開︰「原來是酒,這酒,不往我嘴里來,怎麼倒在了衣服里!」

他的下巴上,還流著剛才傾倒出來的酒液。

大漢越喝越穩,武其安又是一碗酒下肚,人實實在在是不行了,不用大漢多話,自己個兒說起來︰「我的心病,就是再見她一眼,我只想問一問,她的心里,有沒有過我。唉,我知道我不能比,我沒有權勢,我沒有財富,可我有一顆心,」

雙手把衣襟扯得更大,露出精赤雪白,一看就不是作苦力人的胸膛︰「我心里,天天裝著她,時時裝著她,她怎麼能,就這麼把我拋棄。」

雙手掩面,號啕大哭起來。

小酒館里,沒有人來問。外面,也是一樣的亂蓬蓬。隔壁,是幾個小娘在唱曲兒,幾個大爺在調戲,到處是尖叫聲,嘻嘻哈哈。

再隔壁,幾個大漢在劃拳︰「五魁首啊,你一碗啊。」屋頂子沒有掀起來,是足夠結實。

大漢一碗又一碗的喝著,武其安哭聲低下來,他才面色鐵青,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我一見如故,有如故人。不瞞你說,哥哥我平生愛打抱不平,因為哥哥我也有過你一樣的傷心事。」

「真的?」武其安從手指縫里淚眼婆娑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的,是︰「如何過來?」大漢仰面若有難捺之意,對著屋頂有了淚光,才沉重地道︰「她負了我,她與我先定下心事,私下里也見過一面,算是互相有情。」

武其安迫不及待地道︰「對對,我也是這樣!」紀家里總算見過,也曾許諾與她︰「我會對你好。」

大漢情感上來,自顧自說話不理他︰「我為了她,也曾心里十分歡喜。我為了她,也曾一夜一夜的睡不著。我為了她……。不想,」有了噓唏聲︰「她家人嫌貧愛富也罷了,怎麼她也這樣!」

他拳頭如斗大,在桌子上狠狠的搗著︰「我恨,我心里恨吶!」

「對對,武其安只會說這一句了,滿心眼里認為天下傷心人,唯自己和他。他說的話,自己全懂,自己說的話,他也應該全明白。

人生難得,唯一知音人。文人的劣根性發作,武其安更是陪著他落淚。大漢狠狠地道︰」于是,我成了笑柄,遭人恥笑,不能安于家鄉。我離家數年,回來看望父母,不想,「他泣出聲來︰」這一對狗男女,竟然佔我良屋子,欺負我父母年邁家中無人,氣得我父母生生氣死。兄弟,情之一字,要麼不能兩全,就是反目為仇!「

他須發怒張,有如天神。武其安卻酒醒一半,驚異道︰」啊?「大漢一把扯住他,一氣說下去︰」所幸,我在外學得異術,今晚,就是我報仇的時候。兄弟,你心中既然有恨,你可敢陪著為兄去出氣?「

鏘鏗話語,把武其安打得蒙而又蒙。他從小受禮儀教導,關鍵時候浮上心頭。大漢也不勉強,重重把他一放。

他抓人時有如火鏟烙人,松人時快要把人甩出去。

武其安勉強穩住身子,頭又暈起來。對著這怒發沖冠的大漢,他心中慚愧,好歹這是一個奇人異客,他有膽量相邀,自己竟然沒有膽量相陪!

把桌子一拍︰」好,我陪你去!「再咧嘴苦了臉,手拍痛了。

天是下午,風雪肆虐,離黃昏不遠。兩個人且喝且說,說了又喝,一直到天黑下來。大漢起身來算酒賬,一模腰包,只有一兩多碎銀子,酒錢還差。

自古英雄不拘小節,大漢道︰」兄弟,有銀子借些來,哥哥明天還你!「武其安對他又敬又佩︰」說哪里話,我有我有。「

袖子里掏啊掏,一發急躁,里面的東西一起帶了出來。荷包,帕子,碎銀子亂飛,來收錢的小二去撿,還有一張紙,飄飄出來,武其安紅了臉,跟在後面就追,步子一動,就摔倒在地。

手指尖動著,離這紙張只有幾指遠,卻竭盡全力夠不到。

一雙粗布鞋走過來,這不拘小節的英雄過來,拿在手上就笑了,還給武其安︰」難怪你為她心傷,是個美人兒。「

上面流眸華美,五官秀氣,是武其安為解憂愁,自己畫的一張紀沉魚小像。

喝多了的武其安總算爬起來,臉紅得像塊大紅布,接過畫像小心疊起,鄭重放在袖中,低著頭很是難為情。」走了!「肩膀拍了一下,大漢帶他出門,小二找回來的銀子,後面的醉貓哪里能接,大漢一笑接過,雇了一輛車,和武其安坐上。

武其安醉得人事不醒,上車就睡。直到大漢拍醒他,迷茫睜大眼楮︰」這是哪里?「風很冷,雪很大,天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自己站的地方,是一處宅院的後門口兒。

大漢在他身邊,很是嚴肅很是認真的道︰」我和你有緣,今晚諸事不瞞你,我是異術中人,你先發誓,不會泄露天機!「

武其安發過誓,見大漢喃喃低語,手在兩個人身上亂舞亂點,最後低喝一聲︰」來!「手指縫間,竟然燃起火光。」啊啊,這!「武其安嚇得退兩步,又急忙拿衣角來撲︰」著火了!疼不疼?「大漢手一晃,火光消失不見,他吁了一口氣︰」好了,這隱身術,可以讓別人看不到我們!「

武其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隱身術!在自己身上模模,人還在啊。」當當,「大漢伸手敲門,一個家人開了門,伸頭左看右看︰」怪事,誰亂敲門!「他堵在門內的,把門剛關上,又听到門上重重一聲,是有人在砸門。

他大怒出來,一下子沖出去多遠︰」誰!天冷折騰什麼!「大漢一扯武其安,不慌不忙的進了門。

家人對著腳下一看,一步跳進門內,用力關上門,嘴里哆嗦著︰」鬼打牆,有腳印沒有人!快來人呀!「

大漢對武其安一笑,意思是如何。武其安低聲道︰」你居然沒有腳印。「大漢又一笑,似乎在說我是異術中人。

幾個上夜的人沖出來,听這個家人指手劃腳的說了一通,人人笑話他︰」是你自己的腳印。「沒有人去理他。

大漢和武其安從他們旁邊過,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武其安這一次佩服的,可以五體投地。他不再多話,酒也被吹醒不少,只等著看大漢如何行事。

見他往二門里去,所到之處,手一指門就開。一直來到上房外,武其安一把拖住他︰」兄長不可,聖人說,非禮勿動,這別人的內宅內室,如何不告而進?「

大漢啼笑皆非︰」兄弟,情關要破,唯有心藥!「手一推,房門開了,把武其安拖進來,關上門,一直拖著這個不情願,非禮不言不說不吃不喝的家伙到別人床前。

武其安閉上眼楮不看,閉得晚了,也看到床上是上好錦帳,里面交頭並頸睡著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胖子,還有一個俏麗少婦。

這,就是大漢難過的情關!

別人睡姿不雅,看了不對,可是不看,又怕欣賞不到。武其安在心里對孔子孟子一切子禱告一遍,眯出一條眼縫來。

見大漢又像在門外一樣,指手劃腳作法,最後指間亮出火,對著床前再一指,低喝道︰」開!「

床上的人睜開眼楮,」啊「地尖叫起來。

一把鋼刀抵住胖子的脖子,大漢充滿仇恨的道︰」你佔我妻子,欺我家人,今天如何能容你!「刀稍一用力,一個腦袋抹了下來。

武其安心膽俱碎,腿一軟坐到地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往外逃去,心里只有一句話,殺人了,怎麼辦?

手才模到門外,外面火把人聲過來,有人隔窗問︰」出了什麼事?「武其安手忙腳亂,又往房里面爬。

房里有個女人回答︰」沒什麼,做了噩夢。「武其安一听不對,難道自己看錯了。她竟然回答是十分平靜。

手扒腳蹬再回房里,又差一點兒暈過去。床上,不住滴下血來。那個女子並不是害怕,而是痴痴的看著大漢。大漢眼中有傷感,有難過,還有濃濃的情戀。

兩個人如膠似漆對望著。

對這一幕,勾起傷心人武其安的一腔心事。他忘了殺人,忘了害怕,一個人抽抽泣泣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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