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道 三五九 雨打天街夜深沉

作者 ︰ 離人橫川

後半夜,京城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勢越來越大,一個炸雷之後,雨點密密麻麻的打下,打在地上發出陣陣爆響,很快天就像漏了一般,傾瀉下如注洪水,崇墉百雉的京城便成了澤國。

雨聲夾雜著雷聲,在殿外呼嘯,唐羽初在心與天氣一般,壓抑而起伏不定

她正坐在太極殿高高的龍位上,這本不是她的座位,但一個月以來,她一直坐在這里,就像大齊朝至尊無上的天一樣。

但今天晚上,是唐羽初在這里坐的最後一晚,明天她就要換個位。

換到哪里去呢?

唐羽初望著窗外的墜落的雨絲,悵然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運走向哪里。或許和之前一樣,回到昭陽殿享受皇後的榮光,或許變成了階下囚,或許

或許她沒有明天了。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唐羽初拉緊了身上的氅衣,心泛上一絲苦澀——當初自己就是心太高,膽太大,不肯甘于平凡,也多少缺了些自知之明,才會一步步落入今天這樣的境地。向前半步就是萬丈深淵,落之必粉身碎骨,就算退後,依然要在鋼絲上行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否則不知哪天又會萬劫不復。

這樣的日何日才是盡頭?

然而顧影自憐,悲悲切切乃至束手待斃,豈是她唐羽初所為?事已至此,作兒女態,效怨婦狀,又有何益?

唐羽初站起身來,悲傷地神色收斂,立刻再次恢復平靜,甚至在平靜之下,還有一絲興奮難抑的暗潮——縱然萬劫不復,她要先打贏眼前這一仗,至不濟,要往寒潭深處先推下幾個對手,給自己試試水溫。

沉下聲音,唐羽初開口問道︰「寧初有消息麼?」

旁邊一個女上前一步,低聲道︰「小姐還沒有消息。」

唐羽初嗯了一聲。唐寧初是她的底牌,是唯一一個有著特殊作用,不屬于皇帝或者其他人,只听她的話的重要人物,因此她讓這個妹妹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這件事是皇帝反對的,可是她還是做了,因為為自身計,這件事非做不可。即使她已經被皇帝綁在船上,非傾覆不得逃離,但她還是想要牢牢地攥住哪怕一根救命稻草。

希望妹妹不會讓自己失望。

放下了這件私事,她才轉頭來提公事,道︰「請三位大司命進來。」

大殿走進三人,三人都是一身黑衣,殿昏暗的燭火,他們的臉色都晦暗不明,神情刻板,宛如僵尸。

唐羽初臉色肅然,這是皇帝交到她手上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也是在此局面下籌謀行動的主力,這麼多天來,她都是通過這幾個人來調動人手,安排行動

這就是皇宮五大內衛︰黑泥衛、玄土衛、青石衛、皂沙衛和墨塵衛。這五衛都是皇帝最貼身的護衛力量,默默無聞的侍奉皇室數百年,外人從不得知。只有黑泥衛稍有名聲,幾乎成為了所有內衛傳說的主角。

而如今黑泥衛卻是最先衰落的。上一任黑泥衛大司命神秘重病,繼任的小天真死在暗渠之,現在尸首還沒被人發現,黑泥衛群龍無首,已經退出了一線內衛的行列。剩下的四衛之,皇帝隨身帶著玄土衛在城外,剩下的三衛人馬都歸了唐羽初節制。

現在,整個京城的安危,都掌握在這三衛手。

唐羽初先問左邊青石衛司命道︰「宮可還平靜?」

青石衛司命道︰「回皇後,一切平靜。」

唐羽初問這一句,本是白問。皇宮的戍衛本是黑泥衛負責,黑泥衛散了之後臨時歸了青石衛,但其實沒什麼可戍衛的,最要緊的東宮他們進不去,幾處好地方被大荒來的先天大師們佔據了,把這些護衛趕得遠遠地,根本不讓他們靠近。唐羽初無奈之下,只得叫他們以外圍防護為要,宮內的事情不必多管。

問了前面那句,唐羽初道︰「城可還平靜?」

青石衛道︰「暗潮洶涌。這三天來,臣已經加派人手,把各個城門都把守,城也始終都在搜索,已經查處可疑人物三百一十二人,能夠斷定來歷的一百十人,余下的來歷不明,但都是奸細無疑。」

唐羽初嗯了一聲,道︰「捉住了多少不要緊,我只問你,明天能保證所有的奸細都不能靠近皇城麼?」

青石衛道︰「臣當盡力。」

唐羽初對他的回答頗為不滿——盡力,當然就是保證不了了。其實她也明白,遵從皇帝的命令對各方藩鎮進行扣押之後,必然迎來瘋狂的反撲。各方留在城里城外的人手瘋狂的動了起來,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靠青石衛強攔哪能攔得住?

她沉聲道︰「無論如何,明天一天,不許有威脅的人靠近皇城,打擾陛下出場的儀式,這是我的底線,也是陛下的底線。」

青石衛臉色如真如青石一般生硬,只短短的吐出一個字︰「是。」

唐羽初微松了一口氣,轉而問間那位皂沙衛,道︰「那幾個外地的諸侯,現在可還省心?」

皂沙衛道︰「回皇後,昨天晚上鬧了一場,監禁的府里混入了奸細,引發了一場沖突,有人受了傷。」

唐羽初心一緊,道︰「有人跑了沒?死人了麼?」

皂沙衛道︰「沒人死,也沒人跑。不過有人受了傷。雍州別駕崔符,吳王還有……」

唐羽初皺眉道︰「詳細的不必回我,這些家伙不安分,受點傷是應該的,只要沒死就行。你去警告他們,老老實實呆著,明天之後就放他們,不然休怪本宮無情。」

皂沙衛道︰「是。不過受傷的人里面有唐都督……」

唐羽初一驚,問道︰「受傷如何?」

皂沙衛道︰「腿上著了一下,並無大礙,只是明天的典禮說不定要拄著拐杖來。」

唐羽初臉色沉了一下,緊接著道︰「沒事,這老家伙最好惹事,給他個教訓|也好,也震懾一下其他人。連唐都督都不能幸免,看誰還敢心存僥幸。」

皂沙衛道︰「是。」

唐羽初道︰「姜家那個姜期怎麼樣?還老實麼?」

皂沙衛道︰「非常老實。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出逃的意思,只有他沒有,當時起亂的時候,眾人都躲藏,唯獨他在不躲,還主動維持秩序。眾都督已然服他。」

唐羽初聞言不但不放心,反而更皺了眉頭,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姜期我知道,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憑什麼這麼篤定?難道有什麼內情?」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相比而言,老家伙多麼丟人啊。」

過了一會兒,她正色道︰「不管他們怎麼鬧,都可以不管,但明天早上給我把這十個人一起拉過來在廣場上站好,不許缺少任何一個。他們是見證陛下出場的重要人證,等完這一茬,再听陛下處置。」

那皂沙衛道︰「是。」

唐羽初長吸一口氣,看向最後一人,墨塵衛。

「明天的大典在太極殿前的廣場舉辦,辰時開始,到時所有人都在場,正是陛下濃墨重彩登場之際。這些——你都跟陛下說了嗎?」唐羽初問道。

墨塵衛大司命回答道︰「是。」

唐羽初道︰「陛下現在安好?」

墨塵衛道︰「是。」

唐羽初道︰「陛下要如何返回?」

墨塵衛道︰「臣不知。」

唐羽初一陣憋氣——雖然說這回是帝後聯手,但皇帝一直對自己留了一手。即使是皇後,也只知道皇帝在城外蟄伏,不知道他在哪里,何時返回,如何返回。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墨塵衛來轉達。

這讓她心底憤憤難平,她為了皇帝辛辛苦苦支持偌大的朝廷,背負巨大的風險,耗盡心力,可算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吧?皇帝居然還這樣防備她說什麼為安全計,其實還不是猜疑?這點兒信任都沒有,當真令人心寒

若是一般人,或者一般妻,被枕邊人如此懷疑,早已甩手不于,可她不行,她是政治人物,一身前途全系在皇帝身上,不得不委曲求全,支持這個爛攤。只是在她心,漸漸有了事後報復的念頭和計劃。

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唐羽初道︰「我听說龍城屠了東山營,陛下怎麼說?

墨塵衛道︰「陛下命令龍城軍隊在東山營原地駐扎。」

唐羽初心道︰他果然忍了這口氣,不知道回頭要如何發作,又問道︰「龍城已經派人來要求明天進城,陛下如何處置?」

墨塵衛道︰「大軍不許進城,龍城可帶二十人以下護衛入城。」

唐羽初眉頭一挑,心道︰既然大軍不許入城,皇帝果然是不會隨軍入城了。她本來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入城,但根據她對皇帝的了解,認為皇帝應該是隨軍隊入城,在龍城抵京之前,她也是以為皇帝要跟著龍城的軍隊的。

但昨天龍城屠殺東山營的軍報進來,她立刻就知道事情將有大變,龍城的跋扈殘忍固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但她更好奇的是皇帝會如何變更計劃。要知道在這風雲際會的時刻,能夠安全入城的道路可不多,她甚至想過,皇帝會不會主動叫她迎出城來,把他接回去。

如今看來,皇帝還是要瞞著她,應當是另有良策了,真令人好奇,到底他還有什麼底牌?

不過,作為皇帝的盟友,這樣的好奇也只是好奇,她又不想埋伏刺殺,只希望皇帝不要玩月兌了才好。

唐羽初又囑咐了幾句事項,揮手讓三人下去,獨自一人在殿靜坐。

窗外的雨不但沒停,反而越下越大,像這樣的雨天,在戶外行動數個時辰,一定是巨大的遭罪。

可是皇帝不會取消典禮,就算下刀也不會,一場盛大的、驚天動地的朝會將在暴雨進行。

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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