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快就剩下兩個平時交集都不多的人。
「白晨，你回去代我給你父母道聲抱歉，我沒想到小夏真的會想傷害她的親叔叔。」夏曉春的精神比剛才還要差一些，臉色已經變成了慘白，人也感覺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幾乎是速度可見的衰敗下去。
白晨沒有說話。
夏曉春可能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也不注意白晨的的反應，語氣淡淡的陳述。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想過要傷害哪一個人，只是，我不想看到小夏傷心。我也知道很多事小夏都做得不對，但我真的想給她最好的，可惜我什麼都沒有，幫不了她，還造成了白家的分裂。你爺爺他最在乎的不過是家和萬事興，所以，對我們所做的事情都一再容忍，以前我以為是他偏心，也恨過家里的二老。可知道你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來的後，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的那股子怨氣都沒有了。」
夏曉春虛弱的笑了笑，眼里沒有以往的斤斤計較，反而透著質樸和善良。
白晨沒有打斷夏曉春的話，她知道夏曉春接下來還會說出一些什麼。而且她何嘗不知道夏曉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白夏的示意之下。前世，父母做生意沒有本錢，也是白瑞明和夏曉春兩人決定將白龍的房子拿去抵押貸款，並沒有二話，只不過最後被白夏阻止了而已。
夏曉春對白夏的願望從來都言听計從。
因此，白晨對她的大伯和伯母說恨還談不上，她恨的只有兩個人，——白夏和白瑞卿。
白晨見夏曉春因為她離的距離有點遠而說得大聲一些，便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邊。
夏曉春開心的笑了下，仿佛白晨的這個動作讓她很高興。
「白晨啊，道歉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知道你不愛听，以前我對你有些偏見才覺得你樣樣都不好，其實啊，你比白家的任何子孫都有出息，你爺爺的眼光才是不錯的。說起來，老二家才該真正覺得委屈和不甘，我想你深有體會。你女乃女乃喜歡的是孫子，孫女她連看一眼都嫌麻煩，否則當年也不會在你妹妹才出生沒兩日就給送人了，而且對你媽媽從來沒有好臉色，你媽媽嘴上不說，恐怕這一輩子都記恨著這件事。」
白晨面色不變，心里卻贊同夏曉春的這話，只不過夏曉春與白家其他人都很少有交集，也沒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麼，只有當白夏和白龍受到傷害時，她才會站出來，表現出極為護短的一面。
夏曉春臉上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當年我嫁給你大伯兩年時間，都沒有懷孕，你媽媽的日子我也不是沒有度過。小夏是白家孫子輩的第一個孩子，當初受到的期待絕對是在你們後面這些小孩子之上的，可就因為小夏是女孩子，你女乃女乃百般不是滋味，所有的活都讓我一個人做，我產後沒有得到休息，落下了病根，三年之後才好容易有了龍龍。但我體質本來就不比以前，你女乃女乃也沒有像對小夏出生前那樣關心，直到龍龍出生，你女乃女乃看到是男孩才對龍龍百般呵護，哪怕從那年開始國家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你女乃女乃也二話不說賣了她的首飾給龍龍交罰款。而我就像古代皇帝的妃子一樣，因為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婆婆才對我好一些。」
說到這里，夏曉春臉上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來。
「這後來，你媽媽進門了，而且是和你女乃女乃朝夕相對的媳婦兒，加上你爸爸不與人爭的性子，你女乃女乃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年幼的小叔和龍龍的身上，你媽媽過的日子比我當年苦多了，而且這一苦就是十多年。」
白晨放在身邊的雙手握了握拳，從前她就從各種渠道听說了女乃女乃和媽媽之間的故事，但卻沒有從夏曉春這里听說過。或許是夏曉春和劉春蘭有相同的遭遇，受到夏曉春的情緒所感，白晨這一次的感觸更為深刻。
「你想讓我放過白夏？」夏曉春直直的看著白晨，白晨也就說了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
那並不是問句，而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陳述句。
夏曉春咳嗽了幾聲，用手按住胸口，良久，才搖搖頭，「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我也沒能力、更沒資格讓你做出決定。」
白晨冷哼一聲，「所以，你就利用爺爺對你的負疚感？沒錯，女乃女乃重男輕女的思想沒人能改變得了，你也受了許多苦。白夏她不受重視，只有你這個當媽的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她，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的，平凡又偉大！但，這並不是讓你心疼自己的女兒而自私的做出傷害他人的借口！你的一再縱容、一再包庇，帶給我父母的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我是我媽媽的女兒，我媽媽就不心疼我？他們念著血緣至親、兄弟情義，可你們回報的又是什麼？想讓我放過白夏，那絕對不可能！」
說著，白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含冷霜，沒有一絲要退讓的意思。
夏曉春神色一滯，目光渙散，她急促的喘息了幾下，伸出手來，準確的抓住白晨的衣擺，手上青筋凸出，宛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不、白晨，你听我說完……」夏曉春再次喘息，「你只要留小夏一條命，只要一條命，無論你對她做什麼，都行！只要讓我女兒活命……」
夏曉春的面色一下變得青黑，渙散了的目光卻帶著一種執著，固執的看著白晨，「我求求你，白晨，讓你姐姐活下來，就當為你從來沒見過面的妹妹積德，好不好？你保住小夏，我告訴你白曦的線索……」
夏曉春情緒波動極大，甚至是在用整個身體、整個靈魂在呼吸。
白晨在听到白曦兩個字的時候也不得不動容！
見夏曉春都快呼吸不過來，白晨伸手放在夏曉春的胸口處，絲絲元氣透體而入，緩解她體內的凝滯。
「只要你說的話是真的，我讓白夏活著。」白晨淡淡說道。
這個世上，活著的方式有很多種，有些甚至讓人覺得生不如死。
夏曉春的眼神一亮，懾人的目光一點也不像生命垂危的人。白晨心里忍不住嘆息，夏曉春為白夏付出了所有，結果卻是白夏害得她不能善終。
或許，以白夏的性子，夏曉春死了後都得不到她的一句好，畢竟白夏是那麼自私的人。
「我不僅可以讓她活著，還會讓她一直念著你的好。」白晨想了下，對夏曉春說道。
夏曉春眼角末梢帶著點點濕意，輕聲說道︰「當年你媽媽身體虛弱，大半時間躺在床上，是你女乃女乃偷偷模模將孩子送給一對外地來的夫婦。也許是我也有個女兒，明白失去女兒的痛苦，所以我瞞著所有人跟著那對夫婦走了很遠，要到了他們的姓名和地址。但我不識字，就讓他們寫了下來，本來事後想給你父母，但他們從那以後絲毫不提這事，你女乃女乃還嚴禁我們討論。我想反正孩子也送走了，就算找到要回來的希望也很小，加上你女乃女乃根本不會為你妹妹交那份罰款，你父母更是沒那個能力，我就把紙條裝在一只農藥瓶里扔進以前那個廢棄的雞籠，再也沒說過這事。十幾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那瓶子還在不在，但我知道那對夫妻是教授，還听那個女人說，京都某個大學聘請他丈夫去任教，不久後就會啟程北上。」
白晨心里有著激動，以前找偵探社打听消息總是撲空，上次去南市是最接近答案的一次，讓她都有點心灰意冷，以為要找到白曦是不太可能的了。
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夏曉春竟然有新的線索，這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個好消息。
白晨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虛弱無比的夏曉春，冷然說道︰「大伯母，你為白夏做的可能都不值得。」
夏曉春笑了笑，「值得的，只要她還是我的女兒，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你的媽媽也一樣，為了你，她什麼都願意做，真的……」
隨著白晨的手從夏曉春的胸口拿開，夏曉春的精神消耗殆盡，得到白晨答案的她也松下了最後一口氣，呼吸從平緩趨近于無，然後靜止！
白晨按下了床頭的警鈴，對已然死去的夏曉春說道︰「你是一個好媽媽，我說的也是真的。」
白龍和醫生、護士一起沖進了病房，白晨默默退出，門外站著的是白崇光。
白崇光神情復雜的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眸光一暗，臉上兀自帶著感慨。
「小晨……」
「爺爺，我明白！」白晨打斷了白崇光的話，白崇光微微一怔，定定的看著白晨。
白晨的那雙漆黑眼楮看上去依舊內斂、深邃，讓人看不清深淺。
白崇光的心忍不住一滯，想到白晨小小年紀承擔了那麼多，卻沒有一點紕漏，其中所花費的心思不言而喻，而他既不能用現世法律懲處自己的另一個孫女，又不想采取手段真的要了白夏的命。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白晨的面前感覺到無地自容。
但他的心中也是不能原諒白夏，便說道︰「小晨，爺爺想誕著臉求你個事，白夏讓爺爺處理，行不行？我會把她關起來，讓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也絕對不會妨礙到你，如果我今天的話沒能兌現，我一定親手解決她。爺爺也任由你處置。」
白崇光的話語中透著一種決絕和殺氣，白晨的心情稍微好受了點。雖然她知道爺爺是看在夏曉春的面子上做了那個承諾，但至少不是就那麼放過白夏。說一千道一萬，白夏畢竟也是爺爺的親孫女，其實在爺爺的心中，她和白夏所佔的分量也相差無幾的。
只不過，白夏所做之事讓白崇光太過傷心失望，而白晨卻是他在符咒之術上寄予了厚望的繼承人，兩相比較之下，白崇光肯定是站在白晨的這一邊。
白晨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勾動唇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弧度，「爺爺說的什麼話。」
說到這里，白晨語氣頓了頓，「她走了，走得很安詳。」
白崇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白晨接下來的話讓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大伯母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太過愛護白夏，既然她為白夏擋了那一下，那麼白夏也算抵了一命，我答應了大伯母，會讓白夏好好的活著。不過，白夏的事還沒完，我要親自解決，希望爺爺對我的決定不要有所異議。」
白崇光略一沉吟，便點頭，「我只答應春兒照顧白夏，至于她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會干涉。」
白晨點點頭，轉身就朝白夏的病房走去。
白瑞明躺在白夏旁邊的床位上，被子好好的蓋在他的身上，顯然是白龍將他送到這里的。
白晨沒有理會白瑞明，徑直走到白夏窗前。
白夏還沒有醒，眉頭緊皺、臉色泛白，看起來她在睡夢中都很不安穩。
一道安神符打在白夏的身上，白晨沒有忘記來這里的目的。
兩根手指抵在白夏的額頭，感知稍一放大，白夏這段時間所遇到的人和事都清楚的印在了白晨的腦海中。
搖搖頭，甩去頭腦片刻的眩暈，白晨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嘴唇緊抿，嚴肅無比。
因為她在白夏的記憶中看到了無比熟悉的一個人。
于穆成！
果然是他！
白晨每次一想到于穆成將他們所有人都騙過去，懊惱伴隨著悔意就一寸寸的啃食她的心。
得到了想知道的結果，白晨雙手毫不遲疑的放置在白夏的頭和心髒處。內勁吐出，元氣沿著肌膚紋路一點點的侵入白夏的身體，神經和記憶干細胞受到元氣的摧毀如同失去根基的牆，轟然倒塌，再也沒有立起來的可能。
「小晨？」白崇光驚訝的看著白晨，忍不住叫出了聲，他已經看出了白晨的手段。
白晨頭也沒回，內勁再次吐出，浸透了白夏的雙手，這才停下了動作。
白崇光走進來，澀澀開口︰「你毀了她。」
「她這樣會比以前更加安全，不會再去做玩火自焚的事，我也犯不著背上弒親的罪名。」白晨甩了甩手，面色平靜，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白崇光沒再說什麼，只是要去白夏家里走一趟。趙玉芬到現在還不知道夏曉春和白夏出事了，白崇光會親自去和趙玉芬說明。
白晨和白崇光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病房沒多久，白瑞明就醒了過來。他揉了揉還有些酸痛的頭，發現白夏動了一下。
白瑞明一喜，快步跑到白夏的床頭，按下了警鈴，然後低頭看向白夏。
一雙茫然而顯得呆滯的眼楮闖入了白瑞明的視線中。
白夏突然裂開大嘴，無聲笑了下，駭得白瑞明差點栽倒在地，驚慌不已的看著白夏，仿佛從來都不認識自己的女兒。
*
白晨回到家中只告訴父母夏曉春死了。白瑞東忍不住搖頭，也不好說什麼。他們和老大一家都不走動了，如果白瑞明讓他們去觀禮，白晨一家還是會去的。
晚上白晨和邵楓通了個電話，第二天一大早，白晨就離開家去了邵楓那里，邵楓還專門派了人來天湖御苑接。
白瑞東夫婦也是在白晨離開後才從白龍那里听說白夏傻了！
兩人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不敢相信，昨天的白夏還好好的，難道受了一次傷倒把腦袋給燒壞了？
不過，等兩人去了醫院後，才相信白夏是真的傻了。
白老大一家亂成了一團，夏曉春死了、白夏傻了，白瑞明一次承受兩個打擊，人也萎靡不振，只有白龍一個人到處奔走，醫院、家里、銀行、商店、墓地……
白瑞東兩人見了也心生不忍，幫著白龍料理夏曉春的後事。白瑞明也沒來阻止，似乎已經失去了與別人爭論的力氣。
趙玉芬得知消息和白崇光趕到醫院先是哭天搶地的鬧了一番，然後又在白瑞東幾人的安排下回家。
眾人的神色很悲戚，白老大一家可以算是一下失去兩個人，只留下趙玉芬和白瑞明。至于雷文，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有出面。
而在眾人面露傷心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宛若三歲的天真孩童。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白夏一字一字的唱著，就好像是正在學說話的孩童，臉上帶著傻笑，在眾人里顯得格外刺眼。
白瑞明氣不打一處來，奔過去就給了白夏一個耳光。
白夏被打懵了，眼里蓄滿了淚水，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嘴里更是大聲叫著媽媽。
周圍的人都被白夏的哭聲給吸引了，全都朝白家一眾人看來。
而當他們看到綁成了粽子形狀的白夏本來那張嫵媚的臉蛋而露出傷心、委屈的哭泣神色時，都有些嘴角抽搐。
怪可惜的！那麼漂亮的女人，竟然是個傻子！
——這是眾人一貫的心聲。
白瑞東沒想到白夏會就這樣哭了起來，一時還沒有適應女兒已經是個傻子的事實，生氣的鑽進了車內，而白夏則是被白龍抱上了車。
當白龍眾人在醫院安排事情的時候，白晨已經到了神龍堂的分堂口，而且在邵楓的授意下，直接下達了幾條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