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第三十章 你行的,我相信你

作者 ︰ 草上匪

()今r 還有工作,先更了,依舊一更,不過依舊是大章。

王沖一直在提防報復,懷中還揣著瓶兒尋常慣用的那柄解腕小刀,可眼下真要亮了刀子,不是惹出官司,就是自己被刀子捅了。暫時惹不起,那就躲吧。

蚊子陳的呼號像蚊子一般盯在王沖的後頸上,成了衡量自己跑得有多快有多遠的尺子。至于那聲血淚控訴,該是把王沖當作了會傻愣愣呆在當場爭辯是非的書呆子,而不是一個見勢不妙就果斷落跑,絲毫不顧顏面的老油條。

只是再怎麼果斷,不認路也白搭,王沖蒙著頭一陣急奔,卻忘了來時的路,七拐八繞,始終沒奔上大道,就在只夠兩三人並肩的小巷里亂竄。靠著不時飛起的木盆、竹桿遲滯追兵,一路雞飛狗跳,惹起罵聲無數,只勉強將那幫紅衣漢子吊在幾丈外。

如果有人在半空俯視的話,就能發現,王沖就如無頭蒼蠅一般,領著這隊紅馬甲繞了一個大圈……

當王沖一頭扎進一座長樓前的院場時,已經氣喘如牛,兩腿發軟。他驚喜地看到,不遠處就是喧囂的街道,可歡喜還沒上臉就飛了,通向街道的院門還守著一群衣著跟追兵一模一樣的紅馬甲。

尚幸那幫人正背對著看熱鬧,沒誰發現他。王沖左右張望,找不到側門,場院里就只有幾副大號抬轎,轎桿長得離譜,轎身妝點著各s 鮮花,看上去格外絢麗。

追兵的腳步聲已近到院外,王沖心一橫,朝著最近那一副抬轎奔去。揭開紗簾,縮進轎子,追兵正好奔了進來,他只能祈禱這些人以為自己鑽進了樓里。

「賊漢子!恁地跟燒了尾巴的耗子樣胡亂奔突!別仗著是江神社的就不守規矩!今天你們是給官坊辦事!還不收拾著出場!?」

祈禱靈驗了,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尖利的婆子聲喝住了追兵。

「你們也都利索點!還當自己是民家閨女,要媽媽來伺候!?」

婆子又轉了方向呵斥,得了一陣銀鈴脆響般的回應,竟是一群小姑娘下了樓。

「媽媽我丑話可說在前頭,今r 散花樓上坐著許學士許大府!把身子展足了!腿腳立穩了!活兒作全作美,別在大老爺面前丟了官坊的丑!不指著誰搶得了天女,誰要出了簍子,就把誰送到城外的寮子去!」

婆子冷厲地訓斥著,王沖沒听明白也無心去听。透過紗簾,就看到那些紅馬甲漢子不僅沒離開,反而朝抬轎走過來,頓時出了一額頭汗,這下是跳坑里了。

這抬轎就是竹架子罩上了簾紗綢布,轎頂還開著圓圓的天窗,綠枝紅花串起來的花鏈從轎頂往轎身繞下,倒讓人看不透轎身里的情形。

王沖打量著自己藏身的小小空間,豎住中間的那根竹竿如救命稻草一般,讓他心中一喜。這桿子雖很短,頂端還套著一個小圓盤,不知有什麼用處,卻是件突圍的好兵器。

使勁一拔,桿子就嘎吱響了一聲,仔細看是有榫卯跟轎架相連。王沖果斷出刀,將竹榫撬開,拔起竹桿準備當作短矛,沖出去戳翻一個奪路而逃。

正蓄勢待發,轎身晃悠,簾紗揭開,一抹彩影如靈動的小鹿般躍了進來。

小鹿沒料到轎內有人,直直撲進來,雙臂合抱,將王沖當作本該有的竹桿。一瞬間溫軟清香滿懷,王沖與小鹿面對面,胸貼胸,抱了個結結實實。

烏絲編作又高又斜的環髻,一層層展開,像是正凌雲駕霧。如白玉細瓷般的臉頰左右展開兩道柔麗的曲線,匯于不知是因瘦弱,還是本就生成這般的尖尖下頜。

兩頰胭脂輕染,眉心點著一朵絢麗的六瓣桃花,再配上直直撞入王沖心中,那雙清澈剔透的丹鳳眼,王沖不由生出強烈的驚艷,哪里是小鹿呢,分明是一位小花仙!

這驚艷瞬間就被眼中的驚駭驅散,濃妝艷抹的小花仙下意識地張開櫻桃小嘴,就要呼救,王沖急得猛一低頭……

如果下一幕變作王沖用嘴去堵住小仙女的嘴,那就是惡俗狗血外加喪心病狂了。本著之前一個頭槌干翻蚊子陳的心理慣x ng,王沖的直覺反應就是……再一個頭槌。就這點來說,也許比前者更喪心病狂。

蓬地一聲悶響,小仙女噢地慘哼,腦袋高高後仰,身子也差點從王沖懷里翻出去。王沖趕緊拉了回來,捂著她的嘴噓聲示意。

小仙女眼淚汪汪地看住王沖,驚駭升級為驚恐,卻很乖巧地沒有出聲。即便眼前金星片片,她也看到了王沖手里的小刀。

聲音是沒了,可兩人這一動,抬轎一個大晃,外面那婆子叫嚷道︰「八姐兒,還在鬧!?」

小仙女那雙丹鳳眼像是會說話一般,瞬間閃過絕望、苦楚、釋然和哀求等等眼神,王沖幾乎都能讀出來︰完了完了,要被當作人質殺掉了!好漢你下刀可要快點,奴奴怕痛……

如果之前就竄出轎子,倒還好說,這會現身,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王沖心中也泛起濃濃苦水,只能硬著頭皮向前了。

松開手,掌心濕濕的全是血,王沖暗自歉疚,竟把小姑娘的鼻子撞破了。

他湊到這被喚作八姐兒的小姑娘耳邊,嗅著即便是過量香脂也壓不下清新中還帶著點n i味的氣息,低聲道︰「小生被仇家追殺,無奈躲于此處,絕無冒犯小娘子之意。」

听到「仇家」、「追殺」這兩詞,王沖清晰地感受到,懷里原本緊繃著的嬌小身軀忽然放松了,轉瞬間又緊了。縮回頭,見小姑娘兩眼閃起了異樣的光彩,整個人生出一股凜然之氣。

小姑娘鼻梁挺直,翹起的嬌俏鼻頭明顯發紅,兩縷血絲正緩緩而堅決地從鼻腔掛下。但她卻堅決地吸了吸鼻子,揚聲喊道︰「媽媽,女兒只是試試桿子!」

「仇家在哪里!?」

顧不得擦鼻血,小姑娘皺著眉頭急切地低聲問,眼里那濃濃的關切,讓王沖負疚更重。這般單純的乖女娃,誰騙誰就是禽獸不如。

「就是外面那些紅衣漢子。」

就讓我禽獸不如吧,王沖心說。

小姑娘噘起小嘴,鼓起臉頰,甕聲甕氣地道︰「江神社的,果然都是賊漢子!」

王沖再附耳道︰「等那些人走了,我自悄悄出去,絕不讓他人看著。」

轎身一動,竟被抬了起來,原本那大呼小叫著追王沖的漢子們嘀咕不停。

「怎麼重了不少?」

「昨晚在寮子玩久了吧!」

「是重了些,這花轎可真沉啊!」

「少呱噪!怕是剛才追那王二追得月兌力了。今r 是給官府辦事,出了簍子可落不到好。早知就該省些力氣,陳二郎也真會挑時間。」

「還是那王二害的!那小子就跟泥鰍般煩人,下次抓著了,先打斷兩條腿!看他還跑!」

抬轎的正是追王沖的那幫漢子,前後八人,王沖和小姑娘兩人加起來也就一個ch ngr n體重,雖有異常,卻沒讓他們大起疑心。

竹轎嘎吱嘎吱地搖著,小姑娘呆呆看住王沖,血淚交加的俏臉升起絕望︰「來不及了……」

轎子左右還有紅衣漢子,鑼鼓鈸鐃開動,吹吹打打就出了院子,匯入人頭攢動的街道,街道盡頭,散花樓正巍然而立。

「官坊的姑娘們要上場了,以行首的教功夫,奪個天女不在話下吧。」

四層高的散花樓頂層,就只有臨街一桌,正位上那個年近五旬的清瘦老者悠悠開口。

桌旁端酒伺立的美艷婦人小意地道︰「怕要令大府失望了,官坊的花雀兒哪及得對江樓那些靈雀兒。」

這清瘦老者正是翰林學士,知成都府事許光凝。同桌還有一老者,年紀稍長,衣著簡樸,呵呵輕笑道︰「成都九大花魁,二十上廳行首,對江樓佔了近半,就連……」

這老者看向顏容與服s 並艷的婦人︰「梁行首,也是對江樓出身,听說當年呂帥為求對江樓把梁行首轉為官籍,連老臉都賠上了。」

婦人淺笑嫣然︰「奴婢福厚,承呂龍圖抬愛……」

許光凝嘴角微翹,似笑非笑︰「對江樓不是鄧家私產嗎?以呂望之(呂嘉問)與鄧子常(鄧洵武)的交情,還用得著賠臉求人?茂崖兄,鄧家雖與你我姻親相連,終究不是一條路上的,何須為他們說話。」

那老者卻是王仲修,依舊笑道︰「此非朝堂之言,而是鄉老之言。」

許光凝如拂塵般輕輕展袖,梁行首躬身萬福而退,他再嘆道︰「茂崖你自清閑,可羨煞我了。」

王仲修苦笑︰「哪能清閑,剛回來就被燒了牌坊,族中好一陣亂,費了老大功夫才安撫妥當……」

許光凝道︰「此事傅廉訪已回報了,估計月內官家和蔡太師就能知道,茂崖你這般謹忍,不容易啊。」1

王仲修搖頭道︰「牌坊燒得正是時機,倒不至動氣。只是後來之事,卻是真忍了一口氣。」

許光凝哼道︰「是那王秀才拒了入族之事?听說也是程伊川弟子,趙梓都拐彎抹角在我面前埋了回護的口風。」

說到趙梓,王仲修眉頭微皺︰「那是個人物……」

「確是人物,今r 他去了縣學,怕要在縣學折騰一番。這也情有可原,程門‘君子’,與佞輩小人卻有同志,都要大興學校,以舍代考。天下能有今r ,都是他們與佞輩小人合力!」

許光凝特意咬重了「君子」二字,譏諷之意格外明顯。

王仲修有些憂慮︰「就不防他?」

許光凝無奈地道︰「現今更要防的是小人,如監司那幾位。不是想在威州茂州挑起邊釁,就是要在酒茶鹽事上弄出花樣,總之都忙著生事獻媚,好入蔡太師的眼。有人甚至幾度就書于我,把我當了龐恭孫……」2

他再不屑地道︰「再說縣學那等枯槁之地,他還能種出花來?容他去折騰,好過翻攪他事。」

王仲修轉頭看看伺立在遠處的王昂,嘆道︰「終究是血氣方剛,難說不會翻攪起風浪。」

許光凝哈哈笑道︰「便如那王門焚匾的王二郎?」

王仲修本要張口說什麼,卻听樓下鼓樂大作,人聲鼎沸,原來是一溜兒斑斕花轎行了過來。

「郎君,不如推來刀子,殺了奴奴我吧……」

轎子里,小姑娘一邊用王沖遞來的手絹擦鼻血,一邊哭訴著。

「小娘子別慌,總有辦法。」

王沖也一頭是汗,原來這小姑娘是官坊的舞娘,他掰斷的竹桿是人家用來表演的台子。沒了台子,又被撞得鼻血長流,等下要在萬人睽睽眾目下表演,除了砸鍋,實在想不出第二種可能x ng。

「還能有什麼辦法?媽媽本就罵奴奴笨,整r 說要送奴奴去外面的寮子,奴奴已經怕得要死,現在這樣,嗚嗚……」

小姑娘使勁壓著哭聲,更顯哀楚。

哭聲漸漸低了,小姑娘低下腦袋,原本如白玉般的脖頸漸漸染得如胭脂般暈紅,呼吸也輕了,身子也在極力往後縮。

此時王沖才感覺到兩人這姿勢的曖昧,他是盤坐著,小姑娘跪在他兩腿之間,上身緊緊抱在一起。即便已是深秋,隔著幾層衣物,又暖又軟的觸感依舊清晰地透衣而入。而兩人低聲說話,幾乎是額頭挨著額頭,溫熱香甜的氣息直直噴在他臉上。

萬幸這是個沒有長成的小花仙,若是再大一些,王沖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氣血充盈,揭竿而起。

王沖還在滿腦子雜念,小姑娘卻堅定地開了口︰「待會到了樓下,郎君就自呼救。听媽媽說,大府就在散花樓,惡人肯定不敢再為難郎君。」

王沖啼笑皆非,呼救?他不是遭人追殺,只是遭人追毆。就這麼跳出去,大孝子猛然轉職小浪子,他這一世的人生又得從頭開始。

「那你呢?」

跳出去了,就不止是他王沖一個人的事了。

小姑娘抬頭,臉上雖淚痕斑駁,可胭脂卻像是調勻了般,整張俏臉通紅,丹鳳眼瞪得大大的,波光蕩漾的眼瞳里隱約燃著一團微弱的火苗︰「把刀子留給奴奴……」

王沖恨不得再給小姑娘一個頭槌,在想什麼啊?

下一句話讓王沖呆住,「奴奴不想被送去寮子。」

一股不知道含著什麼情緒的酸熱在胸膛中蕩開,王沖咬牙切齒地道︰「別傻了!會有辦法的!」

腦子急速開動,無數念頭井噴般升起,其中一個如流星般正要劃過,王沖猛然牢牢抓住。

「你的手絹呢?」

王沖的手絹已染滿了小姑娘的鼻血,急切之下,直接在小姑娘就穿著一層緊身褻衣一層彩紗的身上模著,模出了一條紅絲巾,對角一折,朝小姑娘臉上蒙去。

「這樣就看不出臉上的情形了……」

連鼻子也遮住的蒙面巾上只露出一雙眼楮,小姑娘呆呆地眨了眨,一頭霧水。

「至于台子……這里!夠你用吧?」

王沖拍拍肩膀,原本竹桿上的圓盤也就手掌大小,肩膀雖然差點,但在他看來,小姑娘的表演該就只是擺擺造型,應該沒問題。而小姑娘這身板,他咬咬牙,也能撐得下來。

小姑娘明白過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這……這不行的……」

王沖按住她的削肩,以前世擅長的正面激勵,兩眼直視,用力點頭,語氣堅定得自己也信以為真︰「你行的!我相信你!」

小姑娘愣住,眼瞳中再有什麼東西蕩開,水s 更重了。

轎子外,鼓樂聲更響亮,人聲也匯聚成浪,一**涌起。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帶著重重的鼻音,點頭道︰「好!」

1︰徽宗朝時,將以前的走馬承受改為廉訪使。

2︰龐恭孫是龐籍(龐太師)的孫子,在蜀地為官多年,以開邊為進身之階,最好招夷擴土,卻只求名而不究實利,多虛費,為蜀人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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