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第十五章 桃花開,二郎來

作者 ︰ 草上匪

()今天就一更了,不過量還是足的,痛恨自己當不了3K黨,格外羨慕2K黨

點起三柱香,王沖領著虎兒和瓶兒向寫著王何氏名字的牌位鞠躬,王何氏只是他們的堂嬸,沒什麼繁瑣的祭禮。

王沖本不想這麼虛偽,可瓶兒念叨說終究是嬸嬸,怎麼也得祭一下,王沖當然不能說死了活該,教壞了小孩,只好被虛偽了。

虎兒雖規規矩矩行禮,嘴里也嘀咕道︰「為什麼還要祭悼賊婆娘?她根本不配作我們的嬸嬸!」

瓶兒嚴肅地道︰「爹爹從小就教咱們念孝經,不管嬸嬸是個什麼人,跟我們有什麼過節,她總是嬸嬸,是咱們的親人,親人去了,難道不該祭悼嗎?」

小姑娘低頭合掌,虔誠地念道︰「嬸嬸啊,上輩子你定是作了太多壞事,這輩子不知道行善積德,還要繼續作惡,結果遭了報應。二哥不是害你,是幫你超度,願你在九泉之下早早自新,投胎作個好人……」

王沖嘴角直抽,瓶兒年紀雖小,听他和鄧五王十一的對話,也懂了不少,清楚王何氏之死跟他很有關系。而這悼詞到底是在贊他還是在損他呢?王沖沒想明白。

虎兒很不甘心︰「咱們都還沒祭爹爹呢,就先祭這賊婆娘……哎喲!」

話音未落,腦勺就遭了瓶兒一個暴栗︰「爹爹又沒死!怎麼就要祭了?三哥你存心咒爹爹啊?」

虎兒模著腦袋,委屈地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爹爹了。」

王沖心中也微微搖曳,他也想啊,不過想的不是爹,只是王秀才這個人。一番算計下來,卻出了人命,非他之前所料,正不知下面的爛攤子該怎麼收拾,他何嘗不想有人來分擔?

「原本的王沖就是個坑爹貨,王秀才也是個坑兒子的貨……」

王沖暗自月復誹著,別說之前的王沖不通人情,看王秀才居然能把兒女托付給王麻子夫婦這種人,就知道也是個沒眼力價的迂腐措大。

「罷了,待此事了結,就去靈泉找人吧,不管死活,總得有個交代。」

王沖無奈地低嘆,誰讓他已是王沖呢,身為人子,這責任他必須擔當起來。

郁悶散去,至于前路茫然,車到山前必有路,王沖很光棍地想著,然後一股竊喜涌上心頭。

王何氏死了,王麻子被綁去了縣衙,王沖不僅從王麻子夫婦家中取回了本屬于他家的東西,王何氏那個鼓囊囊的荷包也落到了他的手里,足足六十來貫。再找到王何氏跟劉盛訂的借契,王沖就明白,劉盛與王何氏分了何三耳的錢,再合伙謀奪他家林院。

這算是黑吃黑吧,王沖沒一絲負罪感地收下了。這幾天香油菜肉不斷,王沖可不會虧待自家三兄妹的肚月復,連帶王十一和鄧五也沾了光,典當藏書得來的五貫錢引已經花了一小半。有了這些錢,短時間內就不必為錢財發愁了……

不止是這些錢,王何氏死了,王麻子殺一人傷一人,王麻子夫婦的家產就有可能落到王沖手里,雖然只是一進草屋、方圓幾十步的宅地加十來畝田地,總也是一份產業。

王沖怎麼會拿到王麻子夫婦的產業呢?因為王麻子基本沒活路了。

于保正解釋說,按《宋刑統》關于殺人罪的條文,王麻子這情況該被判為六殺里的故殺。

所謂「六殺」是指謀殺、故殺、斗殺、戲殺、過失殺和誤殺,故殺指的是沒有預謀,但卻有殺心的殺人之行。一般來說,只要執刃殺人,基本都要劃到這一類。而故殺的判罰很簡單,絞或者斬。

王麻子是用剪刀殺人,殺的還是自己妻子,這兩條都能減罪。前者好理解,剪刀畢竟不是凶刃,後者卻讓王沖充分體會到了九百年前的人命觀,人命是分等級的。妻子殺夫,屬于十惡之罪,即便只是故殺而不是謀殺,也要罪加若干等。可丈夫殺妻,大多都會減罪。

但王麻子不僅殺了王何氏,情狀還非常殘忍,又傷了鄰居,就別想減罪了,死罪怎麼也逃不掉。

夫婦倆都完蛋了,不等于這個家就算戶絕,還有王沖兄妹在呢。雖然只是堂親,但只要運作一下……反正就是將之前王麻子夫婦謀算他們兄妹的道理顛倒過來,就能將家產挪過來。不然為何村人都說王麻子夫婦這報應來得快呢?不僅是報在他們身上,還報在家產上。

捏捏那鼓囊囊的荷包,王沖依稀又有了上一世里,捏著鼓囊囊錢包的感覺。六十來張手掌方圓,黑藍相間,蓋著鮮紅官印的錢引,每張一貫,這筆財不算小。

王沖不是很清楚此時的物價,這幾r 柴米油鹽還是鄧五在張羅采買,就大概听過米價好像是八十文一斗,一斗大概有十來斤的樣子,算起來八文一斤。按一斤米五元人民幣折算,這六十貫就相當于三四萬元人民幣……不小一筆財了。

盡管王沖這算法忽略了錢引與錢幣之間的兌換比值,而且宋代四川一直用的是鐵錢,同時四川的米價一直是比較低的,由此高估了這六十貫錢引的價值。不過對尋常民人來說,這依舊是一筆橫財,省吃儉用,一家人能用上兩年。

如果不是虎兒瓶兒還在,又在祭悼死者,王沖真想扯起嗓子,大吼一聲︰爽!

十里渡左岸,艄公伸出撐篙上的勾環,勾住岸邊的樁子,拉著渡船靠岸。船上只一個客人,個子高高,一身粗布直掇破破爛爛,襆頭軟巾上線頭亂蹦,看打扮就是個邋遢窮酸。可這人一揚臉,一股清俊之氣溢出,便是那股邋遢也壓不住。頜下半尺長須隨他揚頭擺動,更生出飄逸之感。

「終于回來啦——!」

這中年書生仰面長吁,聞者頓覺滄桑入心。

「謝過船家……哈哈……」

書生遞來一小串錢,笑著上了岸,身上還挎著一個褡褳,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

艄公拎著錢,望著書生那挺拔背影,呆了好一陣,忽然拍著大腿哎喲一聲︰「這不是三家村的王彥中王秀才嗎!竟然活著回來了!」

「不知二郎和虎兒瓶兒怎麼樣了,等會進了家門,他們又會歡喜成什麼樣子。唔……二郎怕還是呆呆的,不過沒什麼……」

王彥中急步行在十里渡的草市上,心語切切,徑直涌到嘴邊。說到二郎,下意識地拍拍身上的褡褳,又欣慰地笑了。

有仙長請下的靈肉,二郎的魂魄定能招回來……

王彥中在靈泉縣武侯山尋找傳說中法力高強,尤善招魂的仙長。不幸遇上了山崩,同行的人傷了好幾個,他也摔下了山崖。尚幸山中林木深幽,倒沒受什麼傷,只是迷了路,就在山中打轉。

萬幸上天庇佑,他這一迷路,卻把仙長找到了。仙長隱居在山林里,本已不涉世事,耐不得他誠心苦求,答應出手相助。褡褳里的一塊靈肉,就是仙長施展法力,自諸天之界請下歸魂靈氣附成的。

再被仙長送出山林,方知他已身在簡州,這一耽擱,到現在才回到華陽。想著自己離家大半月,之前還遇上山難,家中兒女怕都以為自己死了,心急火燎往回趕。踏上了十里渡,這才生出再世為人的感慨。

「林掌櫃,托福托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鄧三哥,還好還好,一切都好……」

「黃婆婆,晚輩安好,有勞關切……」

一路上,十里渡的熟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王彥中,王彥中隨口招呼著,腳下不停,像是裹著風一般地掠過。

這陣風在十里渡外的路口被攔住了,幾個漢子驚疑不定地圍住了王彥中。沒等他出聲,對方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住。

「肉……我的肉!嗚嗚……」

這幾個漢子扯下王彥中的褡褳,將他丟到車子上,王彥中不急著喝問,卻伸手去抓他的褡褳。一團破布立馬塞住了他的嘴,再被一個麻袋當頭套下,眼前頓時一片昏暗。

「什麼破東西……」

馬鞭爆響,車輪咕嚕嚕滾轉,車上的漢子嘀咕著揚手一扔,褡褳落在道上,翻了幾轉,一條像是 子腿的東西滾了出來,肉皮上黃黃的焦痕拼出了一個模糊的八卦圖案。

「二郎,他們來了!」

r 頭西沉,王家林院里,王十一捏緊了哨棍,沉聲呼喝道。

王沖心神一凜︰「來得真快!」

接著再笑道︰「來得正好!」

吩咐王十一鄧五和虎兒瓶兒依計行事,王沖一人立在了院子里,片刻後,一群人急步涌入。看著這幫人清一s 的青綢箭袖短打,頭上的軟帽都綴著一個鮮黃絨球,王沖正在積聚的戰意驟然一滯。

一個帽上綴著鮮紅絨球的漢子站了出來,背後的伙計將一面幌子呼地抖開,「華陽桃花社」五個大字赫然入目。王沖咳個不停,他真岔了氣。五個大字旁,還有一列小字︰「二郎神君座下侍奉」。

哥哥們,你們是哪個戲班子的?把這里當戲台嗎?我可沒有梆子鑼鼓給你們配樂啊。這桃花社,還有這二郎神君座下侍奉,不覺得太扯淡了嗎?你們是來打砸搶的潑皮無賴,是幫何三耳奪人家業的惡痞打手,不是戲班子啊!

那一刻,王沖一肚子吐槽漲得滿滿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何三耳或是劉盛找來了一個戲班子對付他!?

不,這個時代,至少是成都府里的潑皮無賴,就是這樣的。

正想出聲譏諷,記憶中的一些片段忽然涌入腦海,王沖恍悟,原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呢。眼前這幫人並非戲子,就是正牌的潑皮,他們這番作態也非唱戲,就是這麼為非作歹的。

這個時代,會社大興,農人有耕牛社喜喪社,文人有詩社文社,還行科舉制時,又有專門針對考試的科考社,甚至女子都有織社繡社花社胭脂社。而蹴鞠社,關撲、博彩、斗雞斗蛐蛐社一類的市井會社更是不計其數。理所當然的,潑皮無賴也有自己的會社,其實也就是後世的黑∼道幫派。

蜀地久安,蜀人富足,成都府的會社不比東京少。畢竟東京是天子腳下,管治嚴厲,成都府這里天高皇帝遠,會社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長著。

在成都府這里,潑皮無賴的會社不少都托于廟社,這些廟子多是供奉民間神明。孔廟一類跟官府關系密切的廟子,官府自不會讓民人聚起廟社,托名亂政。而後主祠、武侯祠一類的廟子又太嚴肅,聚不起俗人。于是大大小小的關帝廟、娘娘廟背後,就立起了一個個廟社。

不過此時蜀地香火最旺的可不是關帝廟,而是灌口二郎神的廟子。

蜀人主要尊奉三位神明,一個是江瀆神,一個是梓潼神,再一個就是灌口二郎神。江瀆神源于秦時治蜀水所立的江水祠,漸漸凝出了江神形象,受蜀人供奉。梓潼神麼,換另一個名字就很熟悉了,正是後世的文昌帝君。

灌口二郎神本尊雖只是李冰的二兒子,但一面是治水的功勞,一面是降伏各s 妖魔的傳說,名聲比他老子還響亮。王小波李順起事,就是借灌口神祭賽大典的名義,宣稱自己奉了灌口二郎神旨意。

王沖還在記憶里找到了一條蜀地往事,那是八十來年前,「蜀州惡少聚眾作二郎神像,私立官號,作士卒衣裝,鐃鼓蕭吹,r 椎牛為會」,這幫人借二郎神之名圖謀不軌,被知州捕殺。

這事雖然震動蜀地,卻一點沒影響蜀人對二郎神的崇拜。每逢ch n秋祀r ,民人都相聚祭拜,揮著樸刀斗樂,殺豬殺羊開席,熱鬧非凡。原本朝廷還一力壓制,可怎麼也壓不住民俗,不得不從善如流,給二郎神加官進爵,十年前更封了昭惠靈顯王。

這個桃花社,正是借二郎神之名聚起來的廟社。如今二郎神已是朝廷正神,這幫人一水制式裝扮,換在八十年前,那就是「作士卒裝」,跟蜀州惡少一樣的行徑,可此時官府已經不在意了。

「桃花開,二郎來,二郎神君神威在,官民男女齊跪拜,妖魔鬼怪敢作怪,爺爺便∼∼殺啊啊∼∼個痛快!」

那帽上綴著紅絨球,像極了京劇里英雄好漢打扮的漢子將銅頭棍向地上一戳,唱出了一段不倫不類的開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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