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part12琴弦斷了，樂隊散了
夏日的清晨，四點一刻，天就有些亮了。原暢覺得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不久，校園早廣播里便會傳來一首民族歌曲，千年不變，「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精美的石頭會唱歌，它能給勇敢者以智慧，也能給勤奮者以收獲……」每當這首喚醒音樂通過廣播在校園上空飄蕩，校園里的一切都因歌唱者蔣大為的聲音變得肅然，天邊的朝陽也開始緩緩的經過。
原暢總是起的要早一些，然後一個人坐在小床上，拿起吉他很輕聲的彈起最新學會的歌曲。窗外，小樹葉在微風里顫抖，伴著原暢的琴聲，仿佛在與他做互動交流。這場面，多年後想起，原暢才覺得有很多煽情的元素在里面，但在當時，因為原暢的年紀，和他的狀態，足以得到原諒。
這是2001年，原暢已經讀高中二年級。通過高一暑假里樺添老師對晨曦樂隊的培訓，盧華和原暢的吉他水平突飛猛進，盧華可以很輕松彈唱一些高難度歌曲，原暢更是瀟灑地彈出絢麗的solo。
學校為了豐富學生們的課外生活，決定舉辦一次「校園歌手大賽」。整個校園很快就熱鬧起來，每個人都談論著這次比賽。
「唉，可惜我不會唱流行歌！原暢，我覺得你們晨曦樂隊報名參加的話班主任肯定支持。」羅漢堂喜歡美聲唱法的舟易同學先發言了。
「我們要參加比賽！」原暢猛然用堅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下午的教室里，原暢向班主任報了名。由于報名的人數太多，當晚的自習課，音樂班決定聯合在一起，先開展一個小的歌詠比賽，得票最多的將代表高二年級音樂班參加學校的比賽，同學們欣然同意。
晚自習前，原暢和盧華在宿舍重新調了一遍吉他弦，又簡單哼唱了兩首歌。晚上的歌詠比賽，他們抱起吉他站在教室的最中央，背上吉他背帶，勁爆的音樂節奏響起，眾人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和著節奏打起了拍子。
「無聊望見了猶豫，達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卻抑止……」晨曦樂隊這次演唱了beyond的《不再猶豫》，其實同學們也不止一次听他們唱這首歌了。
「oh……我有我心底故事，親手寫上每段得失樂與悲與夢；oh……縱有創傷不退避，夢想有日達成找到心底夢想的世界……」今天這個時候，晨曦樂隊用歌聲與吉他聲得到了代表高二年級音樂班參加校園歌手比賽的通行證。
校園歌手比賽當晚，晨曦樂隊又增加了一首演出曲目，beyond《我是憤怒》。悠長的吉他聲響起，原暢的身體隨著音樂左右搖擺，與音樂渾然一體，他微閉著雙眼，琴弦在指間繞過，發出動听的音調……
「你勿說話，皆因今天的真理。講起始終都跟我，有段距離；
拒絕對話，皆因今天的天氣。怎樣呼吸都不慣，太沒趣味……」
盧華用沙啞的嗓音詮釋著這首歌的真諦，他盡量模仿黃家駒的顫音把曲中憤怒的情感傳遞到每個人心中，使所有人傾心的品味這般滋味。
比賽結束後，晨曦樂隊的平均成績98.8，全校第四名。
組樂隊玩搖滾的日子是美好的。盡管晨曦樂隊排練房是在學校後面山上的亂墳地，但，夢想總是比現實美好，至少它是我們潛意識希望擁有的。原暢夢想晨曦樂隊能成為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樂隊，雖然夢想總是遙不可及。但，這就是原暢的夢。
夢，終究只是夢。再美麗的花也不常開，再美好的景也不常在。
上課鈴響了，班主任老師走了進來，還抱著一大摞試卷，並嚴肅的說︰「同學們，從本周開始，學校決定對我們高二年級實行周周練，並且還會有段考、會考等考試。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緊張的生活必須開始了，不容置疑！」
從這時起，原暢再沒能抽出時間練習吉他。音樂專業課也被學校越排越少，原暢沒有辦法用一種色彩來描述這段時間的生活。每天仿佛只是在各種考試中度過，心里總有一種莫名的緊張，甚至焦慮。他會回頭想自己中考的失敗，曾打擊了他，確實他也不願再重復過去的傷痛。再加上班主任老師對原暢的開導，並特地安排了一個三好學生與他坐同桌，幫助他學習。而對搖滾音樂的信仰，總會在暗夜里悄悄開出花，將他纏繞，讓他夜不能寐。
「準備考試！」從此，原暢听到最多的便是這句話。考試！又是考試！如果不用考試，原暢肯定會以為地球停止了轉動。課程安排得滿滿的，作業堆得像山一樣，但是為了突破這座山，同學們每天必須抓緊時間洗刷刷，抓緊時間吃飯上廁所，為的就是多擠出一些時間來學習，做作業。
學習越來越緊張。在校園的每個角落原暢都經常听到類似這樣的議論︰「你不會听錯吧，明天還要補課？不是說要放假嗎？都半個月沒休息了，你听錯了吧？」
「是真的，我沒騙你」。
「差點忘了大事兒，數學老師說今晚要單元測試！」學習委員一語驚醒夢中人，于是大家各就各位，趕緊迎戰。
牢騷為考試而發，議論為考試而起，反正牢騷、議論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听多了也就自然了，仿佛是生活中並不可少的一支小夜曲，幾多歡樂幾多悲愁的味。
這天，語文課，班主任再次抱著一大摞試卷走進教室，然後對講台下的同學們說︰「這是我們班本周的成績單，我現在發給大家，大家領到後根據各自的成績設定一所大學作為自己的目標。每位同學至少報一所，然後班長整理一下，貼在教室的後牆上，讓大家每天都看的見自己的目標。」
班主任這次發言，讓所有的同學都緊張了起來。
「我想報武漢音樂學院。」一位女同學首先發言了。
「我想做教師，我的學習成績不是太好，我就報河南師範學院吧。」
「我成績這麼差，能考上本地的大專院校就謝天謝地了。」
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議論起來……
「大家不要緊張啊，報紙上說了，這幾年大學都在擴招，咱們可大有希望啊！」傳播消息的同學眉飛色舞地告訴大家。于是大家誠心誠意地彼此鼓勵，彼此加油。用咱們溫總的話來說，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付出100%的努力，下定決心，努力拼搏。
「原暢，該你了！」班長走到原暢桌前。原暢看了他一眼。
「我沒有什麼想法，安徽師範學院吧！」原暢月兌口就是一句，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的就報了這所大學作為自己的目標，他甚至都不知道安徽有沒有師範學院。
天亮了，又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刻。清風，樹葉，但沒有了原暢的琴聲。這一切都與他沒有了關系，他來自相反的方向，他在校園的操場上喝了一夜的酒。
一個夢還沒有破碎，一百個夢就接踵而至。就在昨天，晨曦樂隊解散了。甚至沒來得及演最後一場演出。深夜的操場上只有原暢一個人孤單的坐在那里。辰逸找到了原暢，拿出一瓶白酒︰「來，本來不想再提起樂隊解散的事兒，也不打算喝酒的，但我已經來了，那就喝吧！」
心情不舒暢時，喝酒容易醉。倆人很快就有些暈乎乎。原暢開始念叨舊事，那些並肩前進的日子，後山打靶場觀望台的排練房，以及每個人心中對搖滾樂的溫度。
「原暢，你說，盧華到底是怎麼想的！？」辰逸問完便站起來踢飛了一個腳邊的石頭。
「我也不知道！總之撇下的那句「我要去學舞蹈了」讓人難以接受！」原暢說。
「他的想法我特別不理解！突然神經發作，還準備離校到外地去專心學舞蹈，還口口聲聲說將來要考舞蹈系！我真不相信這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辰逸扯起了嗓子，越說聲音越大。
「現在回想兩年來咱們組樂隊的日子，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歌曲送給一些人，把我們自己的理想與看法呈現在很多人面前，樂隊就散了。」原暢搖搖頭，很無奈的說。
「晨曦樂隊在一起兩年了，歡歡樂樂地也度過了兩個春秋，我不相信瘋癲的日子就這樣逝去了，歲月的激情就這樣消失了，追求的渴望就這樣枯竭了，我不相信！」辰逸語調越來越不痛快，窩火的說道。
「我估計盧華是被誰的話迷惑了，失去了自我判斷力。或者，他太想考上大學了。所以，咱倆不要抱怨了，散了就散了吧。一切屬于晨曦樂隊的聲響就此遏止，所有屬于晨曦樂隊的一切也都成為記憶。」原暢苦笑著說。
「他沒救了！我只是覺得他可惜了！一米八幾的漢子，不玩搖滾，去跳舞，沒救了，真的。我覺得，男人跳舞不是猩猩就是僵尸，尤其個頭高的男人，站在台上跟踩高蹺似的，盧華真以為他是邁克爾杰克遜啊，一登台，不用唱歌不用跳舞也不用說話，僅僅一動不動站在舞台上，台下歌迷就暈倒被送往醫院了。」辰逸邊說邊做了一個邁克爾杰克遜捂著褲襠，扶著後腦勺的舞步。
原暢拍了拍辰逸的肩膀︰「哥們兒，英雄所見有時還真是有那麼點略同。我和你想的一樣，我覺得跳舞只適合女孩兒，男人跳舞我理解不了。」
辰逸抬頭望著天空，音調降了下來︰「搖滾啊搖滾，你到底愛不愛我，你要是不愛我，我就不愛你了。」
原暢掏出打火機，又點燃了一支煙，呆呆地看著發亮的煙火，一句話也不說。辰逸坐在旁邊，他也很迷茫。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原暢有些困了，他將眯起來的眼楮睜開，看著身旁的辰逸，嘆息了一聲，說︰「喝了不少酒，有些不清醒了。但不想回宿舍，不如圍著校園走一會兒吧！」
原暢和辰逸沿著校園漆黑的小路往前走，小路順著宿舍門前一直延伸，走一段轉個彎，然後他們繼續走。靜謐的深夜，天空沒有星星，只有反射的夜光，周圍有鳥在叫，走在路上的原暢覺得這個世界就剩他一個人了。很多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當它是一個夢，一個比較美好的夢。生活原本就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有時一個夢的破碎比踩死一只螞蟻更容易。天一亮，一切還要繼續。生活不美好，還是要與生活好好相處。盡管前程在哪里原暢不再知道。他有些悲觀︰人生是一個消散的過程。
天亮了。校園里，有人在閑聊，有人拿起飯盒到食堂打飯，還有人在打掃衛生。盧華已經在收拾行李了。正如他所說，他要離開藝校，到外地專心學習舞蹈了，他希望他能通過舞蹈獲得高考的成功。剩下原暢、貝司手辰逸、鼓手柳響，三個人沒有再提起過樂隊，以免彼此顯得尷尬。但他們明白，他們不是沒有了當初組建樂隊時的清澈夢想，更不認為音樂只是他們生活的輔助品。到底為何解散，誰也說不出來，就當是音符彈盡了。
晨曦樂隊解散了，在隊員們以及同學們的不理解中解散了。原暢把自己的那把吉他擺在宿舍的角落里，任由它沙啞，任由它寂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重新把它拿出來，撥弄越來越鋒利的琴弦。一些早已逝去的聲音不知何時會在耳邊重新響起，然後融進風中，鑽進所有人的心房。
太陽依舊升起，宿舍每天都在變亮，吉他在落灰，原暢睡著了。他夢見藝校的校園成了一個**陣，他怎麼走也走不到大門處。他很慌張，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突然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在做什麼呢？」
這個夏天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清晨，校園早廣播里依舊會傳來那首千年不變的民族歌曲《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天邊的朝陽和往常一樣緩緩經過。不同的是，原暢的吉他聲，再也沒有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