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容中心里，臨時教室又布置好了。
職工們等在那里︰「今天老師真的來上課嗎？」「那還有假，老板把他告上法庭，他輸了，必須來上課。」「怎麼還沒來呢？」「會來的……」
門口，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住，夏旭光下了車。
藍盈盈迎上去，伸出手︰「歡迎你再次到美容中心上課！」
夏旭光表情十分復雜，他沒有伸手︰「我不得不履行我的合同。」
藍盈盈遲疑地︰「夏老師，別這麼說好嗎？」
夏旭光︰「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藍盈盈看著他︰「難道你不能有別的選擇嗎？」
夏旭光︰「你是讓我回答你？」
藍盈盈咬住嘴唇︰「不，我沒有這個權力。」
夏旭光︰「我會回答的。不過，咱們還是上課吧。」
課堂上，夏旭光還是像以前一樣，耐心地給學員講解每一個問題。兩節課很快講完了，
夏旭光合上講義夾︰「今天的課我們就講這些，主要是復習了以前容易忘記的一些內容，希望大家課後認真復習，現在下課。」
職工們站起來，夏旭光擺擺手，走出美容中心。
店門口，藍盈盈等在那里。她看見夏旭光出來了，矜持了一下，跟了上去。
夏旭光走著，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跟著他，故意放慢了腳步。夏旭光在前面走著，藍盈盈在後面跟著，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再一次走過十字路口，再一次穿過農貿市場，又來到昨天那個廣場。
夏旭光停住了，藍盈盈也停住了。夏旭光轉過身，看著離他十米遠的藍盈盈，藍盈盈也看著他。
夏旭光突然︰「咱們能走近一些嗎？」
藍盈盈矜持地走了兩步，扭著頭不看他。
夏旭光上前幾步︰「我想和你談談。」
藍盈盈淡淡地︰「我知道。」
夏旭光︰「你知道我要和你談？」藍盈盈不說話。
夏旭光點點頭︰「咱們能走著談嗎？」走了兩步。
藍盈盈勉強跟著，夏旭光環視四周︰「這個廣場好大呀，真是個散步的好地方。你喜歡散步嗎？」
藍盈盈故意地︰「不喜歡。」
夏旭光︰「我喜歡散步，每天晚上吃完了飯，我就在校園散步，看著夕陽的余輝，一點點在地平線上消失，你會有許多新鮮的人生感受……」
藍盈盈︰「我不喜歡散步，也沒有你的那些感受。」
夏旭光︰「那你喜歡打羽毛球嗎？一個輕飄飄的東西，你可以凝聚起你所有的力量，讓它按照自己的願望飛行——」
藍盈盈︰「我不喜歡打羽毛球。美容中心里不準打羽毛球。」
夏旭光︰「那你肯定喜歡跑步了！每天早晨，早早起來，洗把臉，穿上運動衣，迎著太陽跑去，你會感覺到，是那麼的清爽，那麼的愉快，好象你的全身心都融化在旭光里……」
藍盈盈站住︰「我不喜歡跑步。也不跑步。我每天都賴在床上不動。」
夏旭光也停住︰「那好。」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默默向前走著。
夏旭光感慨地︰「實際上人生有許多煩惱。每個人也都會踫上這樣那樣的煩惱。比如說，學習、工作、理想，其實對這些煩惱你不必太在意，記得哪個哲學家說過，人生是由許多煩惱的捻珠組成的，而達觀的人是微笑著數完的……」
藍盈盈︰「你是在示意我？」
夏旭光︰「不，我不是說哪一個人，我是指所有的人。生活和人的理想總是有一定距離的。所以才有了人類的追求，人的追求也總是在變化的，才有了人類一點點的進步。記得中國歷史上一個文學家說過︰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藍盈盈︰「你是說我的路很遠？」
夏旭光︰「不不，我是說許多事情跟人的想象都有一定距離。當你尚不了解這個事物，或是不全部了解時，你會產生許多想象，而這些想象往往都是美好的。可是當你真正了解了這一事物，你往往會失望。人往往越靠近這個事物，就失望越大。所以，記得哪個美學家說過︰距離產生美……」
藍盈盈又站住，忍不住地︰「你在給我上課是不是？夏老師？可我現在不想當你的學生，這里也不是課堂。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夏旭光站住︰「我——」
藍盈盈看著他︰「好，夏老師，你不說我說！夏老師，你剛才又是煩惱、又是理想、又是距離，滔滔不絕，你覺得你說的很好、很精彩是嗎？你一點也不覺得你這樣做太不高尚、太沒風度、太殘忍了嗎？」
夏旭光懵懂︰「殘忍？」
藍盈盈︰「哼，我知道你贏了，夏老師，我祝賀你。可你不要這樣太得意好不好？昨天法庭上，我贏了你，可是，只有你知道，實際上是你贏了，就這在廣場上。是我把勝券交給了你，把權力交給了你，你就象一個審判長，就象一個皇帝，我就象一個囚犯，一個賤民，在戰戰兢兢等著你的判決！」
夏旭光︰「這——」
藍盈盈︰「可是你也太得意、太殘忍了！你象一只貓，抓到了老鼠，並不想立即吃掉它，你把它放在你的控制圈里，任意地欺負它，羞辱它，折磨它，這樣你才高興，你才痛快，你才興奮是不是？等你把它欺負夠了，羞辱夠了，折磨夠了，你再一口吃了它是不是？你不是貓，你簡直就是一只狐狸、一條狼！你比希特勒還狠毒殘忍十倍！」
夏旭光驚詫地︰「你在說我？」
藍盈盈︰「說不說你你心里清楚。」
夏旭光︰「可我並不象你說的那樣——」
藍盈盈︰「你什麼樣你自己明白。」
夏旭光︰「我今天要和你談就是要談談我自己。」
藍盈盈︰「可你不知道你都談了些什麼？」
夏旭光︰「我不知道你想要談什麼？」
藍盈盈大聲︰「我要你回答我！」
夏旭光怔住了，看著藍盈盈，似乎明白了什麼︰「對不起，」他向前走了幾步，激動地看看天，「對不起……我是知道你要我說什麼。」
藍盈盈屏住呼吸看著他，夏旭光喃喃地︰「自從昨天在這里……你說了那三個字，我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
藍盈盈咬緊牙關看著他，夏旭光︰「我考慮了很多……回憶了很多。我的心在搏斗著，掙扎著，煎熬著，所幸的是我終于明白了我自己。現在我可以回答你——」
藍盈盈閉上眼楮……
夏旭光走過去，在她身邊站住︰「我——」
他一下子把她擁在懷里，藍盈盈驚懼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眼淚在她臉上流著，她熱烈地吻著……
2
美容中心里，一些職工在藍盈盈辦公室的門口向里探頭望著。藍盈盈送夏旭光出來，觀望的職工趕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夏旭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職工們笑笑。
等夏旭光走了，一些女職工一下子擁到藍盈盈身邊︰「祝賀你，老板！」「是呀，老板，你可真行呀！」「這麼大的好事不表示表示？」「就是，你可得表示表示——」
藍盈盈高興地︰「行，每個人增加一百元的獎金。」
大家跳躍起來︰「老板萬歲！」「夏旭光萬歲！」
肖麗麗在一邊陰冷著臉，把嘴一撇。馮路扳著臉在看著肖麗麗……
藍盈盈把這個喜訊告訴了李眉，她趴在李眉耳朵上說了些什麼，李眉瞪大眼楮︰「真的？」藍盈盈笑眯眯地點點頭。
李眉一下子撲到藍盈盈身上，兩個人抱著轉了一個圈。
李眉︰「你是怎麼弄的？怎麼這麼快！」
藍盈盈︰「沒看看我是誰嗎？我是藍盈盈！我想得到的，他能逃得了嗎？」
李眉︰「說你胖你倒喘起來了！哎，事成功了，你可得請客啊？」
藍盈盈爽快地︰「行，請你吃肯得雞。」
3
寢室里，藍朵朵又在打電話︰「什麼？當然是學習了。什麼，到公園？那好吧，這可是看你的面子呀！公園門口見，好，拜拜！」藍朵朵掛上電話。
藍盈盈走進來︰「又在跟誰打電話？」
藍朵朵撒謊地︰「跟我們同學。姐，我走了呀。」悄悄要走。
藍盈盈︰「站住，」突然想起，「今天不是雙休日嗎？你又出去干啥？」
藍朵朵吱唔地︰「我們今天有活動。班里要排練……節目。」
藍盈盈懷疑地︰「排練節目？」
藍朵朵︰「是為……教師節，慶祝教師節。姐，不騙你的，我走了，他們還等著我呢。」乖巧地給了藍盈盈一個吻，走了。
藍盈盈撥了一個電話︰「叫馮路接電話。馮路，我想問一下，對門吳老板借的那批美容膏還了沒有？他不是說到教師節一定還嗎？什麼？早還了？半月前就過了教師節！」她放下電話，喊︰「朵朵！」趴向窗口，藍朵朵正晃著頭向公共汽車走去。
藍朵朵上了公共汽車，公共汽車開走了。
藍盈盈追出來，攔住一輛出租，對司機︰「師傅，跟著那輛公交。」
公交車開到公園門口，藍朵朵下了公共汽車，朝公園大門跑去。
藍盈盈的出租車來到公園附近，藍盈盈喊︰「停下！停下！」
藍盈盈下了車，到公園游玩的人很多，不知從哪跑出一個男生，拉著藍朵朵的手，旋即進了公園，融進了人流，轉瞬不見了……
4
寢室里，藍盈盈坐在沙發上。
藍朵朵回來了，一蹦一跳的，哼著小曲。
藍盈盈不動聲色地︰「朵朵，你回來了？」
藍朵朵看見藍盈盈，驚訝地︰「啊，姐，你沒上班啊？」
藍盈盈︰「我今天休班。」
藍朵朵︰「你也休班呀，不是說老板不休班嗎？」
藍盈盈︰「誰說老板不休班，老板難道不是人？」
藍朵朵︰「老板都是認錢不認人。」
藍盈盈︰「誰說的？」
藍朵朵︰「我說的不行嗎？」
藍盈盈︰「朵朵，你覺得你長大了是不是——」
藍朵朵︰「那當然了，」唱，「十八歲十八歲，我參軍到部隊……」藍朵朵唱著要進房間，藍盈盈喊住︰「朵朵，你過來。」
藍朵朵站住︰「什麼事，姐？」
藍盈盈扳著臉，一指沙發︰「你過來坐下。」
藍朵朵看著藍盈盈緊張地地坐到沙發上。
藍盈盈︰「朵朵，我問你，節目排得好嗎？」
藍朵朵︰「節目？厄……還行。我們班排的是舞蹈。」
藍盈盈︰「什麼舞蹈？」
藍朵朵︰「奧，我們這個舞可感人了，是說一個山村女教師，為了三十個鄉里娃，翻山越嶺，不怕艱苦，堅持接送學生，十幾年如一日，凝聚了她無限深沉的愛……」
藍盈盈︰「愛，還無限深沉？」
藍朵朵︰「當然了！姐，到了教師節，你一定去看啊！不能跟去年那樣，再找借口了。」
藍盈盈︰「你是說明年的教師節？再等十一個月零三天？」
藍朵朵︰「姐——」
藍盈盈氣憤地︰「別演戲了！朵朵，你糊弄你姐還真一板一眼的，什麼排節目呀，教師節呀，你把你姐當成幼兒園的小女圭女圭是不是？是挺感人的，翻山越嶺，不怕艱苦，過了一站又一站，走了一程又一程，終于來到公園門口，凝聚了無限深沉的愛……」
藍朵朵慌了︰「姐，你怎麼都知道了？」
藍盈盈︰「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就覺得你這段時間不對勁！神秘兮兮的，這個電話，那個電話，我問你，你拿這個活動那個活動糊弄我。今天我才知道，我也全看見了，藍朵朵，爸媽叫接你來讀書，你居然搞起戀愛來了？你行啊！小小年紀就有男朋友了，你真有本事啊！朵朵，是不是哪天把你的男朋友帶回家給姐看看吶？」
藍朵朵︰「姐，我——」
藍盈盈︰「別姐、姐，我不是你姐！你老實告訴我，他是誰？」
藍朵朵看看藍盈盈，不吭聲。
藍盈盈︰「怎麼，不說話了？你剛才可是編的挺帶勁的，怎麼現在不說了？」
藍朵朵又看了一眼藍盈盈，低下頭。
藍盈盈︰「你說不說？告訴我，他是誰？」藍朵朵看著腳尖。
藍盈盈急了︰「你說不說？好，你不說，我這就打電話告訴咱爸媽，叫他們把你接回去，我不要你了。」拿起電話，藍朵朵忙拉住藍盈盈，哀求地︰「姐，你別打電話。我，告訴你行嗎？」
藍盈盈放下電話︰「那你說，誰？」
藍朵朵怯怯地︰「曹，曹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