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杰奎琳的言外之意，林老先生輕咳一聲，有些尷尬，「一晃眼都幾十年了，你還沒有釋懷啊！」
「釋懷？」溫文爾雅的老夫人立刻顯露出千萬分的恨意，厲聲大嚷，「就算躺在棺木里，就算墮入地獄中，我都不會忘記她，忘記她做過的惡毒之事！」
「杰茜！」輕喚杰奎琳的昵稱，林老先生有所顧忌站在一旁的艾露絲，壓低嗓音道，「你是長輩啊，在孩子面前，請不要提及林瑪麗的不是，好嗎？」
他的話語令杰奎琳有了些許感悟，一把拽住艾露絲的胳膊拉到身旁，發泄似的冷言冷笑，「你可知道他們姓林的，一大家子都是無情無義、鐵石心腸之人，千萬不要同他們為伍，千萬不要愛上林氏一族的任何人，不然一定一定會後悔，一定一定會失望！」
為何沒有早些遇見杰奎琳？
恍惚笑了笑，艾露絲輕輕嘆息，「您說的，我亦有所感觸，只可惜——為何沒早遇上您，若是早遇上了，我一定會听從您的勸告，也就不會被他們傷得這般慘痛！」
「現在還來得及，我們一定要狠下心！」說著，杰奎琳呼喝一聲，「花子，送林老先生出去，這是我的家，從來就不歡迎他！」
自知理虧，林老先生喚道，「杰茜，你……」
「不要叫我杰茜，杰茜早已死去！」杰奎琳側轉了面龐，憂郁的眼中分明有淚光瑩然。
眼瞧杰奎琳激動萬分，生怕她的身體受不了，艾露絲攬住她，柔聲勸慰，「夫人，您千萬不要動氣，這對身體不好…現在天色已晚，外面又冷，還是讓林老先生留下住一晚吧！」
瞥了林老先生一眼，杰奎琳歇斯底里的斥罵，「讓他滾出去，我恨他！」
「小艾，你也不用勸了。」林老先生悵惘一笑，「多少年了，一直都是這樣，我真的不該來，你們好生照顧她，我先走了。」說完，略微思索片刻，又對杰奎琳道，「每年都說要陪你過生日，可每年都沒有機會，今年我早早的來了，可惜…禮物還是在老地方，一共有三份——是你去年的生日禮物，去年的情人節禮物，去年的聖誕節禮物。」
「滾出去！」甩開艾露絲攙扶的手臂，杰奎琳沖到林老先生面前，「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別企圖用那些昂貴的禮物收買我，我恨你，永遠都恨！」
「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說了！」說著，林老先生步出餐廳，來到門口玄關，穿上大衣，開門就走。
精心準備的晚餐就這樣被毀壞殆盡，望著散落在地的日式料理及殘破碎瓷，花子不知所措的呆站在一旁，艾露絲見狀，悄聲吩咐，「夫人有些疲倦了，你扶她上樓休息吧。」
「是。」花子點點了頭，恭恭敬敬地攙起杰奎琳向二樓走去。
***
沒吃晚飯，又天寒地凍的，讓一位七旬老者就這樣出門，真的有欠妥當。
始終放心不下，艾露絲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就四處找尋林老先生的蹤影。
出門沒幾步路，就有一座小規模的街心公園，艾露絲經過那里時，陡然發現他就在那里——林老先生孤身獨坐在冰涼的石凳上，略微佝僂的背影尤顯落寞淒清。
悄然來到他身後，小艾低低言語，「我是不是錯了？我的出現是不是毀壞了你們的好心情？」
「你真是個傻孩子，今晚的事不與你相干！」垂著頭首，林老先生喃喃自語，「杰茜心中有氣有恨，我是早已知曉的，所以才會……」
躬身挽住他的胳膊，艾露絲將他扶起，「坐在這兒很冷，我今天拿了薪水，請您吃飯吧，一起分享快樂！」
「你拿了薪水？」林老先生有些詫異。
「是啊，我現在是芭蕾舞劇團的學員，是杰奎琳夫人介紹的。」
「原來如此。」林老先生淡淡笑了，「我一直認為杰茜是世界上最為出色的芭蕾舞演員。」
***
街心公園的斜對角有一家中國餐館，艾露絲時常會去光顧，與老板漸漸混熟。
依靠窗邊而坐，不等服務員送上菜單，算隨口點了幾個菜，「龍井蝦仁，冬菇爆筍，糖醋里脊。」點完之後，又對林老先生道，「我點的，都是這兒的拿手菜，您嘗嘗就知，味道很中國。」
時間已然九點多，餐館中的人氣並不太旺，菜肴很快就送上桌，老板還親自送來一壺暖暖的熱酒。
執起白瓷壺往小盅里注酒，艾露絲笑道，「這酒是這兒的特色。」
「是嗎？」端起酒盅，林老先生一飲而盡，似笑非笑言語，「這是紹興的花雕，是加過梅子的。」
他說得對極了，艾露絲有些驚訝，「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海寧人，離紹興很近的。」
「原來您是江浙人？」艾露絲笑嘆，「從前我問過林灝軒，他都不知自己來自何方？」
「那個傻小子，不知也罷。」說著，林老先生取過酒壺，自斟自飲，若有所思，「說句實在話，回顧一生，我這輩子過得很憋屈啊，真不希望子孫們步我的後塵。」
「不會吧！」細細回想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艾露絲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記得當時您一個人住在河畔的小木屋里，養花垂釣，過得怡然自得啊，何來憋屈呢？」
又斟滿一盅，慢慢喝下，林老先生連連喟嘆，「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若家庭幸福，誰會去做‘閑雲野鶴’呢…不過一切也倒頭了，我活不了多少時日了，所以才專程趕來巴黎，完成最後的心願——陪伴杰茜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