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紅色的福特老車開過新店最後一段市街,開始往北宜公路爬升。
秋天的午後陽光暖融融地曬著山林,青翠山巒一重又一重,綿延而去。
筱婷坐在郭彬身邊,渾身不自在,無心欣賞窗外景色。
「江小姐,去過羅東嗎?」從出門到現在,一直是郭彬先講話。
「搭北鐵路有經過,倒是沒進去過。」
「冬山河呢?」
「也沒去過。」
「待會兒如果有時間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繞過去那里走走。」
筱婷看表,下午三點鐘,平常這個時候,她應該坐在銀行里如火如荼地接電話、應付客戶。
「大概沒時間去冬山河吧!」筱婷一嘆,「要不是借據漏了吳火山的簽名,偏偏他又住在羅東,我也不敢麻煩郭經理載我跑這段路。」
「後天就要貸放第一批房貸,他趕著交屋,你補足簽名是應該的,萬一出了問題,才不會有糾紛。」
「我本來請經理派銀行的公務車,但是經理的行程都排好了,司機挪不出空檔,我時間又趕,經理乾脆叫我搭火車過去,還給我一千塊,叫我買牛舌餅回去請同事。」
「你們侯經理很有趣,回程你要記得提醒我停車買牛舌餅。」
「郭經理,真的謝謝你,昨天我才跟麗香說買不到火車票,她又跑去跟你講,更不好意思。」筱婷絞著指頭。
「別客氣,麗香忙著房屋過戶、交屋的事情,下班又要回家帶小孩,她也抽不出時間陪你跑這趟羅東,所以我就幫她跑一趟了。」
「郭經理真是好主管,以前麗香跟我說過了。」
「她這樣跟你說?」郭彬的笑意輕松,「我只是想出來兜風。」
「我可沒心情兜風,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幸好我們下午才出來,不然叫我搭公路局的客運車來回耗上一整天,我也別做事了。」筱婷又為了她一堆未處理的業務煩惱。
「既然出來了,何必再想銀行的事?」
「說的也是,我就當作是假日出外游玩,回去再加班把事情做好。」筱婷望著綠油油的山谷,笑說︰「做放款就是有這個好處,可以找機會出來,不然我一個人根本不會跑這麼遠。」
「江小姐假日很少出來走走?」
「也不是這麼說,我只是跑不遠。每到假日,我背起背包去爬山,台北附近的山區我都走過了。」
「你走過魚路古道嗎?」
「走過好幾次了,還滿清涼的,不會太曬。」
「那陽明山到萬里那一段,從擎天崗往右邊走石梯嶺,也走過了嗎?」
「我听過那段路,可是想到那麼長的路,又沒有人陪我走,想想就算了,還是走大眾熱門路線。」筱婷語氣中有掩不住的失望。
「你有興趣的話,改天我可以帶你走。」
突如其來的邀約讓筱婷心頭猛跳一下!但她仍若無其事地笑道︰「對啊!找你的未婚妻一起來,我也可以約同事出來。」
郭彬專心繞著山路,臉上失去了表情,「我和雲茵還沒訂婚,不算未婚妻吧。」
筱婷只顧看著窗外風光,沒注意到他的神色,「不是年底結婚嗎?我听麗香說,你們新屋的設計圖已經畫好,交了屋就動工裝潢,等到完工了,郭經理正好討個老婆好過年。」
「那都是別人說的,對於婚事,我尚未決定。」郭彬的聲音意外地低沉。
「都十月了,你們還沒拍婚紗照嗎?」筱婷訝異地望著他。
「嗯。」
每次提到陳雲茵,他總是變得沉悶寡歡,難道他們兩人的「不合」比她想像中還嚴重?
筱婷不自覺覷了眼他的西裝口袋,他的心和那只口袋一樣,裝滿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郭彬主動岔開話題︰「草嶺古道呢?」
「沒去過耶!」筱婷也拉回自己的心思,「听說風景很好,還有古人題的一塊石碑,只是我不知道怎麼搭火車過去。」
「先搭火車到貢寮,照著指示走到登山口,那條路很熱門,只要你看到很多人背著登山背包,跟著他們走就對了。」郭彬的語氣再度昂揚,「你說的是『虎』字碑,據說是清朝有個官吏走過古道,突然起了一陣怪風,他就寫了虎字來鎮壓住妖邪。」
「是了,郭經理你學歷史,對這些傳奇應該很有興趣。」
「我比較會注意路邊的說明告示,否則只是走一條普通的山路,不能體會每條路上曾經有過的痕跡。」
「我了解這種感覺。像我每回走魚路古道,總是很難想像古早人竟然可以從金山走到士林,而且還一路挑著魚擔子,從半夜走到隔天耶!想想現代人真是幸福,車子一開,要去哪兒就去哪兒。」
「每條路都有它特有的故事,像北宜公路就有很多鬼故事了。」
「是啊!路上好多地方都灑了冥紙,好像發生過車禍。」筱婷注視郭彬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郭經理,你要小心開車喔。」
「你放心,這條路是雙向車道,路面也很寬廣,只要不開快車或隨便超車,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筱婷觀察路面,憂心地說︰「就怕對面車道的車子突然從轉彎處超車過來,要問也沒得閃了。」
「我車速不快,別擔心。」
郭彬的心情也隨著路面的雙黃線彎曲。曾經,他可以率性走自己的康莊大道,卻因為和雲茵交纏而過,讓他的心思和人生多了許多曲折。
彎彎曲曲的日子耗費他太多心力,他渴望掙月兌困境,順著自己的心意而走。
蒼翠的青山綠樹令人心情舒緩,郭彬甩開所有的雜思,就著眼前的風景開始說故事。
「以前有人開車走北宜公路,看到路邊出了車禍,那人心情不好,就罵那個倒在地上的尸體,說活該開快車被撞死,死了還造成交通阻塞。結果罵人的司機開了又開,過了好幾個鐘頭還在北宜公路開不出去,四周又起了大濃霧;他很害怕,這才知道自己得罪死人,他很後悔,趕緊大聲說對不起,說也奇怪,濃霧立刻消失,他也發現自己在下山的路上,原來是他遇到鬼打牆了。」
「郭經理,你不要說鬼故事啦!」筱婷起了雞皮疙瘩。
「那都是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我同學親身經歷一件事,他大學時代和幾個朋友騎機車夜游北宜公路,也許是他們的機車大吵,擾亂安寧,忽然五部機車一起熄火,半夜兩點鐘,他們就卡在新店和坪林之間的山路,山里又起霧下雨,他們怎麼發動機車都沒用……」
「嗚嗚,拜托你,別說了啦!」筱婷抱起了兩臂,哭喪著臉說。
那夸張的哭音逗起郭彬的興致,他轉頭瞥見到她好奇又驚惶的神情,他又很「惡劣」地繼續說︰「這個時候,開來一部黑色驕車,那司機穿著一件黑制服,說要趕到台北接老板回家,他很好心,叫我那同學五個人擠進車子里,順道載他們一程,大家一路有說有笑的,那司機突然尿急,大家乾脆全部下來解放,等到準備上車時,那司機卻不見了,回頭一瞧,路上竟然停著一部紙扎的轎車,里面坐著一個紙扎的司機假人。」
「啊!」筱婷慘叫一聲,「你不要說了,你再說下去,我就要跳車了!」
「江小姐不能跳車,我們剛剛才經過鄉公所的公有墓地。」
「什麼?!」符婷又驚又怕又好笑,忍不住嬌嚷出聲。
郭彬笑得十分開朗,「想不到你這麼怕鬼,我隨便說說而已,就把你嚇壞了。」
「什麼?你隨便說說?那你還講得陰森森的!」
筱婷故意側頭瞪他,意外地又見到他那大男孩般的陽光笑容。
沒有任何束縛,沒有任何負擔,他盡情地笑,彷佛天高地闊,無邊無際,而他就是在原野間縱情奔跑的淘氣孩子。
她猜想,是否這才是郭彬的真性情?只是外在的一切把他包裹成另一種面貌了。
兩則鬼故事拉開他們的隔閡,車內的氣氛變得活潑起來,郭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愉快;在江筱婷面前,他不必再當萬里建設的經理,他單純只是一個叫做郭彬的男人。
「我剛剛跟你說的故事,半真半假,真的是我們五個同學一起夜游,其中一個也真的熄火,我們只好敗興回家,可是走到一半,路邊出現一個長發飄飄的白衣女子,向我們招手搭便車……」
「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筱婷又被他嚇得芳心亂蹦。
「假的。」郭彬再度惡作劇成功,又暢懷大笑。
「郭經理,你這人真壞耶!就會嚇我。」筱婷拍拍心口。
「喝杯水,壓壓驚,喘口氣吧!我買了幾罐飲料放在後座,你自己挑來喝。」
「我不喝了,喝了又要上廁所,很麻煩的。」
「坪林和山頂都有洗手間,加油站也有公廁,我會幫你留意。」
「這樣喔!那我喝女乃茶吧。」筱婷轉身拿過塑膠袋,在里頭搜索著,「郭經理要喝什麼,我幫你拿。」
「我記得有一瓶芭樂汁。」
啪一聲,筱婷打開易開罐瓶蓋,插入吸管,把果汁遞給郭彬。
他空出右手接過,低頭喝了一口,順手放在飲料座上,但因他開車注視前方,一時沒放穩,她很自然地接過果汁罐,替他放好。
他們之間的動作是如此流暢無礙,在手指頭的輕觸中,彼此的心弦再度被撥動。
筱婷心頭熱熱的,低頭喝女乃茶,找著話題說︰「我們要找的吳火山好像滿有錢的,自己在羅東開工廠,還替他兒子在台北買房子。」
「他三個孩子都在台北念書,他嫌宿舍環境不好,千挑萬選,上個月才訂了『親親家園』。」
「那他很疼孩子嘍!我看了資料,兒子雖然是名義上的借款人兼房屋所有權人,其實付貸款的是當保證人的老爸。」
「我跟吳先生聊過,他是為了將來遺產過戶問題,乾脆直接以大兒子的名義買房子。」郭彬的視線移到山頂的朵朵白雲,語氣變得緩慢︰「當年我爸爸也是拿出全部存款,又向銀行貸款,為我和弟弟在台北買房子。」
「郭經理還有弟弟?」
「他小我一歲,他沒抽到學校宿舍,我爸媽心疼他在外面租屋辛苦,就在他讀了一學期之後,用我的名字買下現在住的這間房子,我也從宿舍搬出來,兄弟兩個好互相照料。」
「你父母很愛你們兄弟。」筱婷說的是肯定句。
「嗯,我體會得出來,雖然他們不說什麼,但就是以行動表示。」郭彬彷若陷入了悠悠往事,「我爸爸沒了積蓄,還要負擔貸款,他只是想讓我們兄弟過得舒服些。」
「那後來你有幫忙繳貸款嗎?」
「有,我大學時代打工、兼家教,盡量不花家里的錢;上班以後我堅持不再讓爸爸繳貸款,換成我來繳,有能力的話就一點點慢慢清償。後來我弟弟出國念博士,我回高雄工作,就把房子租出去,減少一些貸款上的負擔。」
「那你今年回台北工作,不就把房客趕出去?」
「正好租約到期,我擺了房東的惡臉色,請他們走路了。」
「你果然很壞呢!」筱婷咯咯笑著,「其實你當初可以賣掉房子,就不必為貸款煩惱了。」
「也許就要賣了。」郭彬神色變得黯淡,「本來我想弟弟拿到學位回來,可能在台北找工作,所以留著房子沒賣。不過他找到高雄的大學任教,回家陪我媽媽,所以他也不需要了,雲茵……她又不喜歡那間老房子。」
筱婷察覺到他對房子的感情,忙安慰道︰「呃……既然你們結婚,也是該換一間新屋子了。」
郭彬綻出一抹苦笑,他不願在這個時候想到雲茵。
「其實三年前我請調到高雄時,並沒打算回來台北,那時我爸爸發現自已得了肝癌,我終於下定決心回去陪他。」
「那郭伯伯現在身體還好嗎?」
「他一年前過世了。」
「對不起,我……」筱婷捏住鋁箔包的女乃茶,低頭不敢說話。
郭彬不以為意,微笑說︰「能在最後兩年陪爸爸,讓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更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時刻。我爸爸去得很安詳,弟弟也及時趕回來見他最後一面,並且在百日期間結婚,了卻我爸爸的心願。」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微微哽咽,筱婷驚訝地發現,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隱隱泛著淚光。
笑、風趣;淚、深情。她今天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郭彬。
人家說孝順的孩子更懂得愛人、體貼人,他就是吧?
「現在你弟弟、弟媳在高雄跟郭媽媽一起住?」
「對,還有一個小孫子。雲茵知道我弟弟半年前回來,就叫我一定要回台北。也正因為我弟弟回家住,我才能放心北上。」
「台北的發展性比較好吧?」筱婷不太肯定地說。
「見仁見智。」郭彬分析著︰「建築業的地域性很強,根據地在北部的話,往往在北部的發展空間和業績就比較好,以萬里建設來說,的確符合這個理論。」
「那為什麼又設了南部的分公司?」
「董事長的家族在南部有幾塊地,所以成立一間子公司蓋房子。」
「那你在高雄應該也有發展性,陳小姐可以嫁到高雄啊,一樣也是做她家的事業。」
「你不懂。」
此刻的郭彬忽然又沉默了,多年糾葛,他無法輕易向人訴說。
筱婷有些悵然,她似乎就要了解他了,但他們畢竟不是「朋友」,她依然模不到他的心。
郭彬打破沉默︰「剛才我們過坪林了,我常常來這里釣魚。」
「哦?有魚嗎?」筱婷好奇地張望車外,想尋找溪流蹤影。
「這里看不到北勢溪了,下次你經過往下看,會看到很多人站在公路下面的溪流釣魚。」講到熟悉的事物,他又恢復抖擻精神,「溪里有苦花和溪哥,可惜太多人來釣,魚兒都不是很大,還有人網魚,連小魚兒都沒機會長大。」
「那麼小就抓來吃,那溪里就沒有大魚生小魚了。」
「沒錯,所以我從來不吃炸溪蝦和炸溪魚,免得需求越多,抓的人就越多。」
「郭經理,你這樣不對耶!你雖然不吃,可是你又去釣?」
郭彬笑道︰「釣翁之意不在魚,為了釣魚,我必須爬山走路,算是健身運動;而且釣魚的時候,只是專注盯浮標,可以忘掉很多煩惱的事,修身養性。」
「可是魚兒上鉤了!」筱婷為可憐的小魚請命。
「我最後會放他們回去。」
「呵!你好殘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是該檢討檢討了,不過你沒釣過魚,不知道釣魚的樂趣,每次釣魚我都會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的日子。」
「你果然是個鄉下孩子。」難怪他的笑容有陽光的感覺。
「你有到溪里抓過魚嗎?」
「有啊!人家我雖然不是鄉下來的,也去過水溝抓蝌蚪,那時候水溝還很乾淨,我們站在水里,用裙子去撈,玩得全身都濕了。」
「回去有被爸爸打嗎?」
「你怎麼知道?」
「用膝蓋想就知道了。」郭彬露出調皮的眼神。
筱婷啞然失笑,「你也常常被打嘍?」
「打完了照樣去野,還好我每次月考都拿獎狀回家,我爸爸才讓我去玩。」
「你就是那種又會玩又會念書的孩子了?我猜呀……你爸爸一定把你的獎狀貼滿牆壁。」
「你看到了?」
「我家也是這樣啊!我那張全校模範兒童的獎狀到現在還掛著呢。」
「哦,如果校長知道你這麼頑皮,跑去抓蝌蚪,一定不給你獎狀了。」
「沒辦法,校長看我可愛,就給我了。」
「你裝可愛哦?不過我也差不多,我在學校當班長,假裝很規矩,一回家就變成野孩子了。」
兩人相視而笑,類似的童年回憶又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了。
筱婷越來越驚喜了,彷佛每轉過一個山彎,郭彬就出現一種新的面貌。
她喜歡他那自然無偽的笑瞼,他的笑感染了她。
車行過山頂最高處,視野漸次開朗,不再有群峰阻隔,公路由高處迤邐而下,他們望見了連綿不絕的山路和廣潤大海。
雲淡,風輕,海藍,天遠,一切似乎觸手可及,卻又遠得像場夢。
「好壯觀啊!」筱婷不覺贊嘆著,語氣興奮。
「這里就是著名的九彎十八拐,那邊海上的是龜山島。」他為她說明。
「更好!早知道這邊風景這麼漂亮,我應該利用假日搭車來玩,不不!我要存錢買車,以後就可以自己開車出來玩了。」
「你敢一個人開北宜公路嗎?」
「你又來嚇我了!」筱婷笑出聲,「我不怕,一個人自由自在玩,說不定還找個帥帥的男鬼作伴呢!」
她很少出門吧?郭彬忽然很想帶她走遍千山萬水,不願見她獨行。
九彎十八拐彎彎曲曲,他又陷入復雜的心思中。
「郭經理,你看,這路邊開了很多花,好漂亮耶!」
沿途山壁,不知是刻意栽種還是自然生長,一叢又一叢的鳳仙花和日日春開得十分熱鬧,彷佛歡迎客人蒞臨宜蘭。
「吹點自然風吧!」他再度忘掉煩惱。
「好啊!」
他關掉冷氣,打開車窗,讓清爽的秋風拂過臉龐。
笑語盈盈,景色宜人,海闊天空,他好久沒這麼盡興出游了。
記得此刻,他將終身難忘。
夜暮四合,在返回台北的歸途中,他們來到了一間海產店。
「郭經理,你看,這里好多魚!」
才停好車,筱婷已經蹦蹦跳跳到門口的大水族箱前,興奮地用眼楮搜尋「長相肥美」的倒楣魚兒。
郭彬沒有看魚,他始終看著她。今天她出來之初,神情拘謹羞澀,而兩人聊開以後,她的情緒越來越高昂,這幾個小時相處下來,他一再地把她的笑顏收藏在心底。
「我們要吃哪一條呢?」她轉頭看他。
「喔……」他立刻把視線調向水族箱,「來一條紅甘吧,魚身做生魚片,魚頭可以煮味嘈湯,好不好?」
「沒問題!」
一旁的老板熟練地撈出紅甘,秤了斤兩,又問︰「要不要來半斤蝦子?還是抓幾只螃蟹?現在秋天紅鱘大出,我幫你們挑有蟹黃的。」
筱婷抬頭看郭彬,「你來叫,我不太會點菜。」
「江小姐喜歡吃什麼?蝦?蟹?」
「我是喜歡吃蝦子……」筱婷的目光停在一大箱的沙蝦上,「你呢?」
「我喜歡吃蟹。」
「這幾只螃蟹看起來很肥,老板,你要挑母的,挑到公的就不能算錢喔!」
「知啦!」老板蹲,開始挑撿帶有卵黃的母蟹。
郭彬笑說︰「你幫我點菜了,怎麼不叫你愛吃的蝦?」
筱婷已經轉到其它海產前面,笑說︰「你要請客,當然點你喜歡吃的東西。」
「我也請你吃蝦子,大家皆大歡喜。」
「這……蝦子不便宜,我不能讓你破費。」
老板插嘴道︰「我們的蝦子半斤一百五啦!這個季節這款價錢,很便宜啦!」
「老板,來一斤好了。」郭彬轉頭問道︰「你想吃什麼口味?鹽水蝦?醬爆蝦?蒜茸蝦?茄汁蝦?老板都可以處理。」
「你喜歡怎麼吃,就讓你決定。」筱婷撈起兩枚蚌殼,敲了敲。
「你愛吃,就隨你的意思。」
「不好啦!還是隨你。」
「愛吃就吃啦!」老板又插嘴了,「先生吃鱘仔,小姐吃蝦仔,我幫你們用清蒸的,吃原汁原味。」
「怎樣?」郭彬詢問筱婷。
「也好。」
老板將挑好的螃蟹和蝦子放進籃子,讓伙計帶進廚房,又鼓起如簧之舌說︰「愛吃什麼盡量挑,我們都是現撈海產,價錢公道啦!!」
筱婷把蚌殼放回水里,「郭經理,你來挑。」
「你喜歡吃什麼?!」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發出會心的微笑。要是他們再推來推去,恐怕永遠吃不了今天的晚餐。
筱婷笑說︰「我要吃蛤仔。」
郭彬也相中美味,「來盤豆腐鯊。」
「我還要烤墨魚!」
「烤螺。」
兩人卯起勁來點菜,老板頓時手忙腳亂,又是記菜單,又是撈海鮮,廚房也傳來鍋鏟快炒的聲音,氣氛變得十分活絡。
郭彬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筱婷忙說︰「開車不喝酒喔!」
「我忘了,你想喝什麼?」郭彬又放了回去。
筱婷張望了一下,抬起她那明亮的笑臉,「烏龍茶,要加糖的。」
「愛吃糖的小孩!」
「你也很貪吃啊!你叫這麼多菜,撐死人了,還想喝啤酒?小心喝出一個啤酒肚!」
「你吃完這一餐,回家也變成小胖妹了。」
「我努力工作,要補充能量啊!」筱婷看到端上來的蝦子,開心地伸手去拿,「上菜了,郭經理,你也來吃……哎呀!燙!」
郭彬幫她夾了兩尾蝦到碗里,取笑她說︰「燙著了吧?可別只顧著吃,完全失去形象了。」
「用手吃蝦子,本來就沒形象嘛!」筱婷以指頭剝蝦殼,還把蝦頭吮得嘖嘖有聲。
盡情地吃,盡興地笑,郭彬也放下筷子,直接抓起蝦子大咬大吃。
這里不是高級餐廳,更不必拘束無聊的餐桌禮儀,他的心情完全放開,忘掉身分,忘掉雲茵,忘掉台北繁雜的業務,以一顆返璞歸真的童心,純然喜悅地享受今天的晚餐。
吃飯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不需矯情,不必遷就,愛吃就吃,想笑就笑,在未來數十年的歲月里,他期盼每頓晚餐都有這種好心情。
郭彬一愣,是筱婷帶給他好心情。相識至今,她把他的本我一點點地挖掘出來,他對她已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可能嗎?他有勇氣重新選擇嗎?自己早就走到抉擇的關卡,即使筱婷沒有出現,他還是要給雲茵一個交代,不能再拖了。
餐廳外面就是大海,黑夜中的浪潮不斷拍打上岸,他的心情也像波浪起伏不定。
「郭經理,這螃蟹怎麼掰開啊?」筱婷敲著一只紅通通的蟹,笑意未褪。
「我教你。」郭彬暫且拋開心里的風雨,又回到她單純的笑容里。
或許免不了大風大浪沖擊的陣痛,但他期待風雨過後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