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過便至了冬。
院中一叢寒菊都已枯萎,幾株從南國移來的常綠的香樟樹卻都也凍成了灰白的綠色。
丫鬟往屋里的暖爐里添了幾塊沉香木屑,輕吹去爐里飛落在桌案上的灰。
我看了看被我推置在一旁的書,攤開翻了幾頁卻總也記不清讀了些什麼,連書名差點都記不起了。愣愣的坐著,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胡思亂想。
她做完了清洗,輕語道「大少爺,徐家來了媒人提親,徐公子也在,讓奴婢代言問少爺若有空,就請您在雨廊上等他,他會帶您去上回許諾帶您想逛的地方」
我合上書「哪個徐公子?還有,徐家誰要嫁過來?」
她淡淡一笑,攏了攏手里的拂塵道「尚書徐家的二小姐,听說很美,雖還待字閨房但寫的詩詞已經名震京城。是個百里挑一女子,詩詞書畫皆是精通,連有的少年公子都自愧不如呢」我只知道她話中有話,是嘲笑我不懂音律詞畫。
心里稍有些不快可仍舊說「這樣的女子自是很好,嫁了我這般的廢物倒是埋沒了英才」她笑得雲淡風輕「少爺言重了」
我冷笑了一下「你退下吧」她應聲退出屋,臉上仍掛著特有的微笑。
我皺眉轉過頭不去看她。自命不凡的女子,仍不過是做丫鬟的命。我心里十分明白她對我的不屑與鄙夷。她是十分要強的人,事事必要與我爭辯清楚想讓我知道她學識比我高,雖心里厭煩她可不便挑明,只能裝作不知不清楚,懶于計較太多的瑣事。母親曾對我提過她的身世,似是一個敗落的世家,賣女兒才得以過活。
我起身稍理了衣袍,撿了幾樣小點心吃了幾口便出了屋。
一個人已站在雨廊里,鵝黃色的長衫被風吹起,遠望甚是風流倜儻。我作揖道「有幸徐公子光臨寒舍」
他轉身看我,明亮的眼眸里一片清澈。
「晚晴何必如此客套?」
他笑,清秀的面上洋溢著與這般肅殺冬日不協調的燦爛。
我避開他伸來要搭上我肩膀的手,問道「長卿要帶我到何處去?」
他不料我問的這麼直接,訥訥不知所言,半響才道「章台街上絕子如雲,想邀晚晴一同」
白皙的臉頰上一片緋紅,我瞧他臉上窘迫的模樣不由的笑了起來,之前與那討厭女人之間的不快消去了不少,「你想好帶我出去給我父親的理由了麼」我問。
朔風撲來,沙石卷起。我掩口道「上回圍獵你應知道我會惹不少禍」他向我右側挪了步子替我擋去風,目光溫然「那次不是你的錯」
我垂了眼簾只盯著自己的靴子看「世上會我喜歡的女子麼」
溫熱的手拂過我的臉,替我撫平翹起的發絲,我偷偷從眼角的余光里看他。他的神情有絲戲謔有絲痴迷,僅有一瞬,我卻真切的捕捉到他的微毫。他垂下那只手,重露出笑容「晚晴,走吧,會有你喜歡的。」
寒冷的北風像是吹不進這爿街巷。
白晝里仍紅燈籠懸掛,彩旗招展,穿著露骨的女子招徠著過往的行人。
他一路同些女子打著招呼,駕輕就熟的領著我來到一家酒樓面前,笑嘻嘻的為我做向導。樓蓋的甚是宏偉,走進更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樓上傳來幾人的呼喊聲「長卿兄是帶了什麼美人來,遲了這麼久?」
倚著欄桿的女子用帕掩口吃吃的笑,暗中又送了秋波,我想了半響才反應過來章台街是花街,而我站在一家喝花酒的樓內。
慌張的躲開貼上來的女子,腰肢柔曼的身軀讓我感到驚艷又不知所措,面紅耳赤的讓徐長卿笑的極是開心,扯著我走上樓「府上定是沒有絕色佳人相伴吧?」我不知說什麼只好悶著頭往上走,走了兩級,徐長卿一把拽住我「到了啊」
中間一張大桌上圍了十幾個人,正笑嘻嘻地看過來,「這次的是從哪拐來的?」他笑著擺擺手,「胡說什麼呢?他是蘇家的大公子。」京城姓蘇的大戶人家很少,要說起來也就是眾所周知的幾家。他推我坐到一張空出的椅上「大家都是朋友,總悶在家不如這麼出來玩玩」我對眾人抬頭笑了笑,目光不經意掃過牆角的一張桌子。
幾碟小菜,幾壺酒,一人,獨飲獨酌。
我呆住,那個人不是那晚的怪人麼?雖說好幫我弄走惹事的兩人但第二天醒來卻不見蹤影只留下他印到我衣服上的血跡,雖然到現在出動了許多人力也沒被找到那兩人。
我緊盯著他,或許是感到了我的目光,他微轉了頭,眸子轉到眼角看了過來。明明是簡單如斯的動作,被他演繹的如此勾人心魂。我看的幾乎呆掉,快要忘了周遭的一切。
徐長卿拉了拉我,「看什麼呢?那邊有胡姬跳舞,你不看嗎?」我趕忙轉開視線,一片緋紅便印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