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開口問，僅從媽媽一直不語的反應來看，媽媽的心思我也明了了。
「媽，這件事情你跟蔡奇商量了沒有？蔡奇怎麼想的？他願意來省城嗎？」無奈之下，我只得拿蔡奇當擋箭牌。以我對蔡奇的了解，他八成是不樂意的。
「跟那臭小子有什麼好商量的？平日里我叫他往東他就偏往西，整天就只知道跟我唱反調，什麼時候听進去我的話？我若是叫他去省城，他百分百會說不去。」媽媽皺著眉頭將蔡奇數落一通後，然後舒展開笑臉對我說︰「蔡菜，媽媽知道你們姐弟倆的感情好，等下蔡奇回來，你就幫媽說說他，讓他去沐臣的公司上班吧。」
「嗯，我會跟蔡奇談談的。」至于結果談成談不成，那就另當別論了。
媽媽听了滿心歡喜，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嚀道︰「蔡菜啊，蔡奇到時去了省城，你一定要替媽好好照顧他啊。」
听了媽媽的話，我微微有些詫異︰「媽，你的意思是……」
「媽在這里住了幾十年，已經住習慣了，省城車多路擠，媽又沒有半個朋友在那邊，所以媽就不過去了。」
「蔡菜媽，你真不跟蔡菜去省城住啊？」陳阿姨意外地看著媽媽。
「是啊，……」
「……」
幾個阿姨們跟媽媽又聊了一會兒，看差不多要煮飯了，這才散了去。
「蔡菜，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沐臣怎麼沒有跟你一起過來啊？」媽媽在淘米的時候忽然問我。
我一邊清洗著青菜葉子一邊應道︰「他有事過不來。」
「這樣啊。」媽媽低應了一聲，將米倒進飯煲里，按下開關，又開口道︰「蔡菜，你打個電話給蔡奇，叫他趕快回家吃飯，你也趁此機會跟他聊聊。」
蔡奇接到電話後的半個小時回到了家。晚飯過後，媽媽在家里洗碗，我跟蔡奇沿著村子的小溪走著。這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終年潺潺地環繞著小村莊。溪的兩邊，長滿了綠色的青草和荷葉，荷葉擠擠挨挨的，像一個個碧綠的大圓盤，一陣風輕輕地吹過，荷葉翩翩起舞。
我在小溪邊頓了足，望著小溪，喃喃自語道︰「小時候我們天天在這條小溪里抓魚抓蝦，在這條小溪里游泳，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這條小溪還是原來那般清澈純淨，真好！」
蔡奇朝小溪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蔡菜，你有什麼煩惱嗎？」
「嗯？」我疑惑地看著蔡奇，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蔡菜，小時候你每次有什麼煩惱，你就會跑到這條小溪邊，對著小溪自言自語。有一次被我撞見了，我問你在這里做什麼，你說你在倒煩惱，還說只要這麼做，煩惱就會被小溪帶走，你不記得自己說的話了嗎？」
我是真不記得自己曾經跟蔡奇說過這樣的話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蔡奇將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看著我的臉，他皺了下眉頭，忽然又說︰「蔡菜，你這次回來，下巴尖了，你在省城過得不好嗎？」
我下意識模了下自己的臉，然後笑著反駁道︰「哪有尖啊？還是鵝蛋臉啊。蔡奇，我在省城過得挺好的。要不你也來省城吧？」
「去省城？我去省城干什麼？」蔡奇疑惑道。
「去歐沐臣的公司上班怎麼樣？」我猶豫著將一整晚徘徊在我心頭的問題問出。
「蔡菜，你想說的就是這個？這是誰的意思？是你的意思還是媽的意思？」蔡奇的反應如我所料般地激烈。
「這是……」
蔡奇打斷了我的話，直視著我的眼眸︰「這是媽的意思，對不對？」
在蔡奇的連聲追問以及灼灼目光下，我只得道︰「蔡奇，媽是有這個想法，不過我也認同了。」
「認同？」蔡奇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不似以前那般陽光，而像是被烏雲籠罩住了似的，很是沉重︰「蔡菜，你敢說你是真的認同她，而不是被迫的嗎？」
「蔡奇？你怎麼會這麼說？」
蔡奇的雙手有力地搭住我的肩膀，他俯下一米九的身子，微低著頭，黝黑錚亮的眼珠子直視著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口吻對我說︰「蔡菜，你並不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你明明有自己的想法，明明你的想法跟媽的不一致，可，為什麼在媽面前，你總是選擇妥協呢？」
「高中文理分科的時候，你明明喜歡的文科，媽叫你選理科，你也就選了理科，結果自己讀的那麼辛苦才跟得上班級里的其他同學；到你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兩個人明明那麼相愛，可媽要你跟他分手，你也選擇了跟他分手，分手後整天躲起來哭，既然那麼痛苦，為什麼還要妥協她，逼迫自己去分手呢？她要你嫁給歐家，你心里頭是千百萬個不願意，可為什麼還是要嫁呢？蔡菜，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為什麼不按照自己的意願過你自己的人生呢？難道你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媽而活著的嗎？」
我驚愕地看著蔡奇，不相信這些話是從比我小兩歲的蔡奇嘴里說出來。眼前的蔡奇，身穿一件白色印有抽象派圖案的T恤，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短褲，腳上是一雙黑色的夾指拖鞋，穿著打扮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為何我卻有一種不認識他的感覺。
「蔡菜，看到在媽面前總是妥協的你，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麼滋味嗎？我替你難過，也替你悲哀，同時我也告訴自己，絕不要像你那樣地活著。因為，我是蔡奇，我不是蔡菜！」蔡奇說完這些話後，松開了我的肩膀，沒有多做停留，轉身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直到他頎長的身影在我的眼里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蔡奇，如果人生不用面臨選擇，如果可以兩全其美，誰也不傷害的話，又何需妥協呢？可如果我的妥協能挽回媽媽的命，能不愧對天國的爸爸，那麼明知結果會後悔，會痛苦，我還是會那麼做的！望著蔡奇的背影，我低喃著。
倏然，一串液體流淌至我的嘴角邊，冰冰的，咸咸的……
我在小溪邊坐了很久，坐到我所有負面的情緒都隨著溪流而去時我才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媽媽站在家門口翹首張望，看樣子是等得有些著急了。
見此狀況，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媽媽身邊，挽起媽媽的手，笑著說︰「媽，你怎麼站這兒啊？」
媽媽看了看我身後，碎碎念道︰「蔡菜，怎麼你是一個人回來的啊？蔡奇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嗎？」
「怎麼蔡奇還沒回到家嗎？」
「臭小子，準是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媽媽低罵了一句後，隨即問道︰「蔡菜，那件事你跟蔡奇說了嗎？」
「說是說了，可是……」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麼將蔡奇的想法傳達給媽媽听。
媽媽將我的反應納入眼底，皺眉道︰「是不是那臭小子不肯？」
我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媽，蔡奇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已經長大成人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你就放手……」
我的話沒說完，就被媽媽打斷了，媽媽瞪了我一眼，開口道︰「什麼叫長大成人了？以為領了身份證、過了十八歲就是長大成人了嗎？蔡奇要是一天不懂事，那他就還是小孩子，那就得听父母的話。你們的爸爸早早就離開了你們，教育你們的責任就落在了我一個人身上，我要是沒把你們教好，以後下去見了你們的爸爸，我怎麼跟他交代？……」
說著說著，媽媽原本就有血絲的眼楮變得更紅了，聲音也有些不一樣了。
「媽，對不起……」此時，我似乎除了這三個字，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媽媽用手抹了下眼楮後，深嘆了口氣，幽怨道︰「唉，那小子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放心呢？」
走進屋子後，媽媽對我說︰「蔡菜，你先上樓把自己房間里的蚊香點起來，早點滅了蚊子，等下好睡覺。」
我這才想起自己今晚要回去的事，慌忙看了下手表，拿起包對媽媽說︰「媽，我今晚不能留下來過夜了，我明早還有事，現在必須得回去了。」
媽媽一臉驚詫道︰「現在回去？還有車嗎？你什麼事這麼急，得趕著回去？」
「還有最後一班車，現在打車過去剛好還來得及。至于別的，以後再跟你說吧，我現在得走了，再晚點就趕不上車了。媽，再見！」說著我飛也似的跑出了家門。
其實我並沒有要將自己上班的事情告訴媽媽的打算，之所以這麼講，也只是緩兵之計。
一跑到村口，剛好有一輛出租車在村口停下，那位顧客一下來，我就坐了上去。可是路上的運氣就沒這麼好了，車子行駛到離車站還剩三分之一路程的時候，發生了路阻，整個路被阻得水泄不通，車子只能以蝸牛的速度行駛著。
我坐在車里看看車外，又不時看看手表，急得滿頭大汗，卻又愛莫能助，恨不得我坐的這輛車子能像變形金剛那樣，變成可以在空中飛翔的車子，唰得一下就飛到車站。
然而，只能說，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好不容易盼來了路狀的再次暢通，卻也等到了班車錯過的糟糕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