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帆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他最終改變了主意，但還是微微笑道︰「如此甚好。那最晚午時，我便會將雲芷姑娘毫發無損地給你帶回來。」
慕雲帆笑著說完，再次轉身欲走。卻冷不丁被身後的男人輕輕拉住。
她低下頭去訝異地看向男人拉著自己的手，揚眉不解地問道︰「怎麼？難道皇上想反悔不成？」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的蕭遙，不知為什麼竟讓慕雲帆有了剎那的晃神，似乎跟記憶里的那個他不大一樣，帶著些許令人難以捉模的沉寂。
「朕都知道了。」蕭遙輕輕地拉著她，微微低垂著頭，一雙眸子卻是一瞬不瞬地靜靜盯著她，沉聲說道，「所有的一切朕都知道了。對……對不起。」
听到這話，慕雲帆驚訝地張了張嘴，下巴都差點掉下來。對不起？這話竟然從向來不可一世的蕭大皇帝口中說出來了？難不成明天太陽要打西邊出來？
「你在胡亂看些什麼？」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蕭遙的聲音听上去都帶了些微微的惱意︰「朕剛剛說的話你听見沒有。」
「啊，」慕雲帆不死心地又往窗外的天際看了一眼，轉過頭來非常認真地道︰「听見了，所以我才在觀察明天的太陽究竟會從東邊還是西邊出來。」
「你……！」
蕭遙懊惱地低咒了一聲，微微低著頭有些別扭的悶聲說道︰「總之……你知道朕說的是什麼就好。」
慕雲帆眉梢輕輕一揚︰她當然知道他口中所說的「知道」究竟是知道了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會說出這句對不起，只是他的表情著實有趣，不趁機笑一笑他著實有些對不大起自己。
眼看著蕭遙的臉色越來越黑，她也不便再胡亂扯些什麼，也就揚唇微微一笑，將自己的手慢慢抽回來，淺淺笑道︰「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蕭遙面容一僵，不自然地縮回了自己空落落的手，嘴角微抽︰「什麼叫……你知道了？」
「也就是說，你的歉意我收下了。」
慕雲帆看著他微微一笑，站在原地禮貌地問道︰「皇上還有事嗎？」
「你……」
蕭遙想了想，終究還是將心里一直以來十分疑惑的問題問了出來。
「為什麼要救他？」
「為什麼？」慕雲帆好笑地看他，仿佛他是外星人一般︰「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何況皇上本來就不想殺他的不是嗎？」
蕭遙微微一愣，狹長的鳳眸里閃過幾絲微光，隨即輕輕笑了起來︰「哦？你怎知朕不想殺他？若真如你所說，朕又何必將他打入死牢。」
「是這樣嗎？」慕雲帆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食指在下巴輕點了幾下，饒有趣味地笑著看他︰「那皇上為何要讓太後去靜心庵呢？殺了她豈不是更簡單利索？畢竟是意圖謀亂呢。」
蕭遙冷笑一聲︰「殺了她豈不是便宜了她，朕要讓她……」
話沒說完，卻正對上對面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蕭遙莫名地就有些慌亂了起來。那目光似乎隨時都可以將他內心的想法窺視個完完全全，任何遮掩的話都無法再從口中說出。
「說啊，怎麼不說了？」
慕雲帆咧嘴一笑，閑閑地把玩著自己的頭發，含笑看他︰「真可惜，我的看法可是跟皇上的有些不一樣呢。皇上您……心里還是愛著太後的罷。」畢竟，那是養育了他二十年的母親，哪怕只是名義上的。而且，那也是他一直以來，想要苦苦追尋的親人。
所有的故事，她都陸陸續續地從宮人還有慕容睿那里听說了，也包括當年先皇那個無比荒誕的換母計劃，所有的一切跟她一開始隱隱猜到的並無二般，只是當事實擺在眼前時，她還是從心里感到了無比巨大的荒涼與落寞。
那個自以為無比偉大的父親，親手導出了這部荒誕劇，名義上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那個兒子，卻無意中葬送了整整四個人的幸福——靜妃，太後，蕭昱，還有蕭遙。每個人都在求而不得中慢慢煎熬著︰靜妃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就在皇後手中，卻無法將自己的關懷親手傳送；皇後一心的怨恨到頭來卻落在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蕭昱思念的母親卻並非自己的生母，生母卻又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至于蕭遙……他始終就愛著那個看著他長大的母親，即使知道她恨自己，卻依舊隱忍著不願意去扯斷彼此之間這最後一段關聯，寧願讓她在對自己的誤解中活著，也不願獨自去面對這個沒有親人的世界。
說起來，不過都是同樣的傷心人罷了……
「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朕，朕只是想讓那個女人生不如死！」
蕭遙面容冷厲，危險地看著她，仿佛隨時會將她一口吞噬一般冷冷說著，「若非是她，當年母後也不會如此薄命。朕又怎麼會愛她？」
「哦？」慕雲帆不經意地看了眼他的衣袖，毫不怯弱地迎上他滿含暴戾的眼神，微微笑著拉過他隱于袖中的右手，靜靜笑著看他︰「那皇上在金鑾殿上處置他們母子二人時，又為何會顫抖呢？」
眼前女子眉眼清亮，笑容清澈地看著自己，微微溫熱的手輕柔地覆在自己的大手之上，帶著讓人莫名心安的力量。蕭遙突然就那麼笑了起來，如同連綿陰雨之後的陽光一般，所有的陰霾頓時都消散的一干二淨。
她看到了。雖然他不清楚她當時究竟在金鑾殿的哪個方向，但是她看到了。在所有人都忙著注意他殺伐決斷的面容與不容質疑的狠決時，她卻注意到了自己刻意隱藏起來的那份內心的獨白——蕭昱與李太後，終歸還是他的親人啊……這個世界上，僅此的親人。
「當然了，若皇上要非得要我為救蕭昱找個理由的話，那他救過我算不算？」
看著雨過天晴的蕭遙，慕雲帆不禁輕輕一笑，很自覺地將話題重新跳開去，不再去探究這個男人不願讓人了解的那一部分。
只是蕭遙卻明顯有些適應不了她這有些跳躍的思維，面帶疑惑地皺了皺眉。
慕雲帆無奈地嘆了口氣，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天牢，他將我救出了天牢。所以我準備報答他。」
「朕早就該知道是他。」听到這里，總算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麼的蕭遙不禁冷哼一聲，面色還有些微微不自然地看著她，說道︰「不過朕勸你還是離他遠一些比較好。」
慕雲帆微微挑眉，閑閑看了他一眼，似乎並不怎麼領他的情︰「皇上，貌似我要交什麼朋友不必經過您的同意。」
笑話？離他遠一點？憑什麼他非得被他說的如此不堪？
「朕只是好意……」
蕭遙微微皺了皺眉，開口解釋道，卻被女子略帶譏誚的話語給驀然打斷。
「好意？」
慕雲帆笑著看他，淡淡說道︰「貌似你我還沒有熟到我必須要接受你的好意的地步。」說完，還意猶未盡地繼續補充道，「哦，說起來，你跟我……貌似還沒有蕭昱來的熟。」
她說完，嘴角的弧度彎的越發大了起來，挑釁般看向對面打從剛才開始便晴轉多雲一臉不悅的蕭遙——真開心啊，今天竟然能有幸看到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如此多變的表情，想想真是收獲頗豐。
蕭遙听了身子不禁一僵，剛剛還帶著笑意的語氣里也帶了些許惱怒，狹長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道︰「朕剛剛都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讓朕怎麼樣？」
「哦？道過歉了？」
仿佛听到了本世紀最大的笑話一般，慕雲帆走近他緩緩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道過歉又怎樣？」
「你不是剛剛還……」蕭遙訝然開口，不解地看向面前一臉淡淡笑意的女子。她剛剛不是還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樣嗎？怎麼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怎樣？我有說原諒你嗎？」慕雲帆淡淡地雙手環胸，唇角的譏誚越發的明顯起來︰「並不是每一個道歉都能取得原諒的，皇上。」
「並不是每一個‘對不起’都會換來一聲‘沒關系’，很多事，並非是一句對不起便能抹殺掉的。我不原諒你，並非是因為我對那些事仍舊耿耿于懷，而是我心里清楚的很，若日後還發生同樣的事情，你還是不會選擇相信我。」
說著，她抬眸沖他燦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地為自己日後被誤解的悲劇埋下伏筆？你我還是早些劃清界限比較好。嗯，用我家鄉的一位名人說的話來概括一下就是，若對不起有用，還要警察干嘛？」
「我相信你。」
不知道為什麼，听著她的話，蕭遙竟然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一下子便月兌口而出。話剛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了愣，但還是輕輕笑了起來。
是啊，這句話，或許早就該說了。從很早很早以前。
「可是我不相信你。」
慕雲帆依舊淺笑著看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眉眼里竟是令人陌生的淡淡疏離。
蕭遙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退去，就被她的話瞬間給打入了萬丈深淵。
本以為他的道歉終究會換得二人的冰釋前嫌，但為什麼，為什麼還是不能取得她的原諒？
他，果真是如此差勁的人嗎？
終究還是不能……挽回了嗎？
慕雲帆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終于還是轉身離開了。
「朕的令牌你也不要了？」
蕭遙的聲音卻從背後輕輕傳來︰「沒有令牌你又如何帶蕭昱離開？」
「不用了。」
慕雲帆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走著，邊走邊擺了擺手，輕輕淺淺地笑道︰「我這次來只是跟你說一聲而已，蕭昱現在估計人已經在皇宮外面了。」
是的，她來凌雲宮的目的，並非只是為了單純地與蕭遙做這筆交易。若他肯，自然再好不過，若他不肯呢？
所以，在她在凌雲宮拖住蕭遙的這段時間里，洛子易估計早已去到死牢將蕭昱救了出來。
不過好在，蕭遙他終究還是答應了。這也為他們以後省去了不少麻煩。而她，也是時候將雲芷找出來了。
而她與蕭遙，終歸還是不會再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