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扇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九章 一場愁傷夢醒時

作者 ︰ 黃瑤猶猶

臥房內,寂靜無聲,燭光昏暗,偶爾燭心爆開, 啪一聲,火光跳躍。

我安靜的坐在椅榻上,就著燭火看著昏睡中的白霜,若有所思。方才粗粗幫她受傷的地方包扎了一下,卻在掀開她衣裳的時候被她周身的傷疤震驚到了。不禁嘆道這副嬌弱的肉身到底是受了多少的傷痛?

此時她一臉蒼白的躺在床榻上,昏睡中依舊緊緊皺著眉頭,嘴唇緊抿。我在臥房內待了會兒便站起身來,提步出了房門。

玉衡星君正站在門口,回過身來看著我。我朝他勉強笑了笑,便站在他身邊默然不語。

屋外夜色闌珊,縴月如寒,微雨如泣聲聲慢。

許久,我輕嘆一聲,對身邊的玉衡星君說了句去歇息了,便轉身離開想要回房。身後傳來星君醇厚低沉的聲音︰「你前些日子說的因緣際會乃是造化產物,這些均是她的個人造化。與你之前的作為並無太大關系。」

我停了腳步,頓了頓,微微點頭,便提步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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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

將養了幾日的傷,白霜已能下床慢慢行走了。此次她傷的極重,腿上那刀差點斷了她的筋脈,傷口深可見骨。幸得她心智堅強,玉衡星君的醫術也意外的精湛,才將將保住了她的右腿。

玉衡星君當夜有事又匆匆出了瑤池明境,這天尊皇族真真是忙碌無比。我這個閑人便主動留下來照顧行動不便的白霜。

後幾日閑來無事時,我便如老媽子般推著白霜去院子里透透氣。此時的白霜收了鋒芒之氣,安靜的坐在院中,臉色蒼白卻滿臉平靜。

雖則星君說的是,這些都是她個人的造化,我卻總是心中隱隱愧疚。世事難兩全,全了此處,失了彼處。

又一日晨起,我敲了敲白霜的房門便推門進去。內室床榻上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白霜卻不見了人影。想來她的傷已經好了一大半,便悄然離去。

我踏出房門,心中思量著,再過幾日便尋個機會去探探王爺府,若唐風和白露確然相安無事,我便可離了仙境,只等白露在這里百年之後,魂魄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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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夜幕降臨,粉妝點點,這將將立冬,梅蕊便似迫不及待的破出。

我坐在一棵樹下就著明月品著茶,輕輕哼著白日听的小曲兒,甚是愜意。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轉頭一看,白霜正施施然的站在院中,此時的她容顏如蘭靜嫻,霓裳輕飄。

她朝我淡淡一笑,緩緩走過來,側身坐在我旁邊的石椅上,輕聲道︰「我之前去了一次王爺府,姐姐和唐風兩人處的很好。」

我點了點頭,靜靜的看著她。

她伸出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紫砂壺,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我朝她手背上的傷疤看了幾眼,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淡然說了句︰「住在太子府的時候,故意在唐風面前燙的,我三番兩次的欺瞞他。借著這個傷痕,他才會相信那個騙他的是我,而不是白露。」

我緩緩的移開了目光,伸出手去,給她續了一杯茶。

她站起身來,抬頭看著明月,雙手後背著。夜風吹的雲裳飄逸,顯得她的身軀異常單薄。

默了半晌,她緩緩開口道︰「我母親是王後身邊的一名侍女,生我的時候因著失血過多而死。就算父親是國主,因著母親是侍女,所以我也只能是侍女。小的時候,其他侍女知道我無人護著,便總是欺負我,派給我最髒最累的活。後來王後憐惜我,便將我調到白露的身邊給她做了隨身侍女。我當時真的很開心,我從小便沒了母親,年少無助時心里面悄悄的把王後當做自己的母親,把白露當做親生姐姐。想來那時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福最無憂的日子。」

她抬起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有一天,我和白露去山野放紙鷂,白露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了下去,我當時拉住了她,但是年少無力,我受不住她整個人的重量,兩人便一起滾了下去。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的命可以不要,但是一定要保護白露,滾下去的時候,我一直用雙手緊緊的護著她。」

她緩緩放下手臂,低垂下頭,聲音有點沙啞︰「那天回了宮,兩人都是傷痕累累。王後看到白露一身的傷,便不問緣由的把我吊起來狠狠鞭打了一頓。那天晚上,我在柴房里面傷心的全身發抖,卻在那時才想通了原來王後不可能是我的母親,我永遠都是一個卑賤的小侍女。那個晚上,我在心中暗暗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哭。」

她咬了咬唇,頓了片刻,抬起頭看著遠處,微揚起嘴角︰「幸好那時候有白露在我身邊。那晚她悄悄的溜進來送了傷藥給我,還帶了東西給我吃。我一邊吃一邊哭,她便一直守在我身邊安慰我。」

我拿起杯子將已涼透的茶倒掉,復又倒了一杯,言道︰「據我所知,白露確實待你如親生姐妹。」

她點點頭,言道︰「她一直待我如親生姐妹。」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果不是遇見了唐風,我心中也許不會有那麼多憤慨,也不至于差點做了讓白露痛苦一生,讓我後悔一世的事情。」

驀地,她笑了一下,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第一次見到唐風,我當年將將髫年。那時候白露受了風寒,一直咳嗽不止,我听宮里的老人說,只有駿齊山上的雪蓮才能醫治。我當年也是勇氣可嘉,和宮里告了個假便去往那駿齊山,那年我矮的還沒馬腿兒高。結果可想而知,連個雪蓮的影子都沒見到,我卻從半山腰上滾了下來。那時從昏迷中醒過來,第一眼便是看到坐在一邊的唐風。他當年幾歲來著?好像是十歲左右吧。他就這麼眼楮明亮的看著我,輕聲的問我是誰,怎麼暈倒在這雪地上。後來才知道他是孤竹國的太子。就這麼簡單的,我就暗暗的喜歡上他了。可是,當時的我只是一個小侍女,而他卻是尊貴的太子。」

「那年白露纏著王後讓她去讀書,王後拗不過便同意了,並且讓我陪著。我當時好開心,因為我知道唐風也在那學堂讀書。可惜我沒有資格進學堂,只能在門口守著,不過能夠偶爾偷偷的看到他,听到他的聲音,我已經很滿足了。有一天唐風寫了一首詩,夫子讀出來了,我在門外听到了,我當年並不懂詩詞,卻因著詩里面有個霜字,開心雀躍了好幾日,真是傻的可以。後來才知道唐風是寫給白露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抬起頭,眨了下眼楮︰「我當年除了傻,還很倔強。原先我很認命,生就什麼命便做的什麼事,可是自從認識了唐風,就想努力做些什麼,僅僅是希望自己能在他的面前抬起頭來,而不是白露身邊那個永遠垂著腦袋的小侍女。當年因著要保護白露,所以王後讓我跟著府里的侍衛學了幾年武。無意中我听說立了軍功便可封王立候,便不計後果的自請去軍中,就此離開了王城。」

她苦笑了一聲︰「在外多年,金戈鐵馬風餐露宿,死里逃生也有很多次,每次傷重的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時,唐風的臉就會出現在我眼前,心中便會有一絲溫情涌進,我便會咬著牙從死人堆里面爬出來。」微微輕風吹動了她的青絲,斷了幾根,絲若輕煙遠遠飄去,她眼神淒淒,頓了一下︰「熬了多年,我有了些軍功,在軍中也有了點小地位。等我喜滋滋的回了王城,卻听說唐風和白露早已定了終身。」

月光透過樹枝投射在她的臉龐,光陰交替。她抬起頭,閉上眼楮,像是在享受月影的安撫,她睜開眼楮,微微笑著︰「在太子府的時候,我借著白露的身份和唐風在一起。他對我繾綣相待,溫存萬分。就算我以前再妄想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想過唐風能這麼珍惜的待我。于是我便會悄悄忘記自己的身份,悄悄的把自己當做是白露,貪婪的享受著他的溫柔,甚至都快忘記了自己是誰。可是,偶爾他和我提起他和白露在堯國時的那些事情,便也在不停的提醒我,我不是白露,他喜歡的終究不是我。每到這時,我便會心中酸苦,越是久心中越是痛苦。」

她伸出一只手掌,靜靜的看著掌中的光影變幻,似是要收攏那斑駁的碎影。默了片刻,她轉過身,輕聲的說道︰「你說的沒錯,這是他們兩人的姻緣,本就與我無關。只是有時候會有些不甘心。明明,明明先遇到他的人是我。」她努力眨了一下眼楮,對著我勉強笑了笑︰「原來,這姻緣講的不是先來後到的。」

她說完這句便抿緊唇不再言語,一片落花搖曳多姿的碎在她的肩頭。

我捏著手里的茶杯,抬頭看著她,此時夜色已深,輕霧迷漫著她光潔年輕的臉,讓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我開口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深吸一口氣,側頭對著我笑道︰「尋一片小舟,泛舟江湖,看看這大好河山。」她轉過身,抬頭繼續看著天上明月︰「如今唐棣已經坐上王位,並且答應臣服。國主的命令已經達成,對于他來說,我只是完成任務的棋子,之後我去哪,他便不會再管。唐風與白露也已經安好。我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說完,她便轉身提步離開,走了幾步,她驀地停下腳步,低聲說道︰「仙子。」我愣了一下,轉過頭去看著她。

不知何處吹來一陣風,吹的枝頭顫動,抖落一片初出梅蕊,一陣粉色點點飄搖若梅雪。似是斟酌了半響,站立在梅雪紛揚之中的白霜沙啞著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

「如果你真的是仙子,你能告訴我,我這一世算的圓滿了嗎?」

她緩緩轉過身子面對著我,明月照著她臉頰上兩行清淚熠熠發光,襯著她嬌艷若滴的容顏越發艷麗。梅蕊落在她的發頂,間或滑落下來,沾在她的臉上,仿若血淚般驚心動魄。

我緩緩站起身,看著她布滿淚痕的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她輕松一笑,說了聲多謝,便轉身離去。

今夕何夕兮,得見君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一時花開,一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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