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雨棠梨 舊夢錦繡 不雨棠梨滿地花(二)

作者 ︰ 爾里安

那一日天氣倒是難得的晴天,距離太子妃逝世已有一月多了,皇後只是草草的準備了她的喪事所以事到如今大概市井之人早就不記得從前那位太子妃了,如今對于太子的記憶也就是太子妃之位玄虛,不知哪家姑娘有這等好運氣。

然而就在這一日皇帝薨,太子不日就要繼位。這個局面變得太快了,前幾日眾人還在想誰會是太子妃今日那身價就要翻一番成為皇妃或是皇後了。

京都的天好像就要變了,皇宮中這幾日被處死的宮人越來越多,百姓的怨言也越來越多,大家都道這新皇的脾性暴戾得很,他在位的這些年怕是沒法消停。

其實如果太子妃還活著的話也會怪罪他變得殘忍而暴躁的,但他這樣何嘗不是被逼的,十年來他幾乎自己都要把自己當做是太子了,他覺得南王西王就是自己的兄弟,他覺得皇帝就是自己的父親,但是青兒的死讓他又想起了他對這個帝王之家的仇恨,他就像一下子活過來一樣。

當年若不是青兒一直求著自己不要作孽太多恐怕這一家早就成為了自己的刀下魂了,可是自己從沒有違背過青兒,從沒有,所以那一次也不例外。

他不能忘記從前太子是如何搶佔了青兒的,他不能忘記青兒是被誰下了慢性毒藥慢慢被掏空的,他不能承受他只有殺了太子。

這十年的青兒像是個活死人一樣,除了病痛還是病痛,看著她疼自己比她還疼。

他和青兒是青梅竹馬,他陪著青兒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含羞的少女,這個女人得病後變得蒼白變得凌亂,但這都沒關系他就是愛她,他就是愛他的青兒,這一點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會改變。

監事官挑了個黃道吉日入葬皇帝,好在宋子溪趕在那之前回來了。隔這許久再回西王府感覺又是不一樣了,西王妃已經回了娘家了,據說家里的僕人也基本上被遣散的差不多了,剩下幾個年邁的在打理園子倒也樂得清閑。

她一時有些委屈,這院子從前也不算是熱鬧但如今這般淒冷又是什麼光景?自己這個外人尚且如此,那西王這個主人又會怎麼想?梨吟看了看宋子溪,他的五官越發的挺拔,從側面看去好像是被什麼打磨過的一樣。

看的一時有些呆,她覺得好像又不一樣了,皇帝死後宋子溪好像又不一樣,比起從前又多了幾份沉穩和冷靜,相比自己好像是變得無理取鬧了許多。

梨吟獨自感傷的時候宋子溪已經放好了行李,換了一身黑色的喪服,梨吟以為的傷心事在宋子溪那里好像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波瀾。

她回過神來趕緊去換了身素色的衣服就出來了,風有些大了吹得梨吟衣袂飄飄的,宋子溪回頭去看一時眯了眼,伸手握住了梨吟的手,他怕她會消失,會離開,會不見。

一路無話進了皇宮,宋子溪這才發現宮里的人已是換了個遍,這些面孔都已變得年輕而陌生了。有公公領了去見了新皇,大殿里的擺件也都是換了,父皇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一點也不剩了。

太子還不曾登基所以現在還不用跪拜,其實早在皇帝薨的那日太子便該登基了,但太子執意要求等皇帝入葬了在考慮自己登基的事宜。

皇帝的棺已合上了,就這樣宋子溪連自己父親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他不卑不亢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沾了灰看樣子是要腫了,梨吟站在一旁心疼的皺了皺眉,她知道他的隱忍,他的委屈,然而這對于他來說都不足為外人道也。

「父皇是被燒死的,縱火之人還未找到。」宋子溪听這話一驚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了太子一眼,這凶手至今還逍遙法外。太子見他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只有再道︰「不過父皇留了遺昭。」

宋子溪還沒從地上站起來,斂去了滿眼的探尋低眉順眼的又磕了幾個響頭才站起來。這樣的理由怕是沒有人會相信的,這是的確要先找到縱火之人才能從長計議了。

太子冷冷的瞧著,只想著什麼時候才能滅了他姓宋的一家替他的青兒報仇。

有公公進了大殿,抬眼看了一下太子,太子點了點頭他才開口道︰「皇後娘娘問是不是西王來了,來了就去她那一趟吧。」太子揮了揮手那公公便退了出去,宋子溪告辭了太子便向和坤宮去了,走時還不忘牽了梨吟的手。

一說是要去見皇後梨吟莫名的有些緊張,看見殿外的宮女沒有在意便趕緊掙月兌了宋子溪的手,他心中明白她的畏懼也不強求只沖她淺笑了笑以示安慰。

梨吟想了一路還是決定不進去了只在外面等著就好,宋子溪倒也尊重她不說什麼就進去了。

皇後殿里藥味揮之不去,門窗緊閉整個和坤宮倒像是冷宮一樣的死寂,再有幾日皇後就是太後了,這轉變來得太快,宋子溪一時還沒辦法適應過來。

皇後病了,窩在榻上眯著眼,許是听見了腳步聲便睜開了眼,西王行了個大禮向皇後請安,皇後的眼角一瞬便有了淚花,也不枉自己把他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來待。

皇後從來便不是個心善的人,但就是陳貴妃死的時候那一句托付叫她一直堅持到了今日,她就是喜歡這個孩子沒來由的。如果說對老二好是種恭維,那麼對老六就純粹是種疼愛和袒護了。

「回來了便好,我怕是沒多久就要去見你父皇了,今日就是想見一見你也好走的沒牽沒掛。小束子說你是帶了個女子進宮的,你的性子我從小就了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只怕還是那姓蘇的丫頭吧,也罷也罷,終究你的病是好了。也沒什麼事,你回吧。」

皇後說完也不看他轉過了身,宋子溪听著皇後這一番自言自語似的話語有些傷感,父皇不在了,連母後也要跟著去了嗎?那這個家還剩下什麼?不,好像是他太痴心妄想了,帝王之家哪比的尋常人家。

出來的時候梨吟似乎有些累了坐在台階上靠著柱子打著盹,小時候她也常常這樣。宋子溪最喜歡乘這時候偷偷的打量一下她,然後想一想他們今後的生活。

此時已是黃昏了,從早晨進宮開始兩人就沒有進過食,宋子溪原本是沒有胃口的,此時卻忽然發現自己餓了。

梨吟睡得有些沉連宋子溪將自己橫抱了起來都不知道,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臥在馬車里了。她完全不知剛剛那些宮女們羨慕的眼神和那時皇宮燦爛的天空。

兩人俱是疲憊了下了馬車後各自沐浴睡了,明日便是皇帝入葬的日子了,這同時也意味著太子要登基了。

第二日一早大殿外便跪滿了一身孝服的官員們,西王南王並排跪著也不說話,兩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這一跪便跪了一上午,因為太子登基了,從今日起要叫皇上了。

梨吟在屋里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不是她懶怠,只是宋子溪不在她不知道該干些什麼只有躺著來掩飾自己的無事可做。

她對皇帝的死還是很難受的,皇帝放過了他們讓他們去相愛已是他作為一個帝王能給的最大的寬容了,至少在這一點上皇帝是個再好不過的君王了。梨吟思及此又拿出了隨身放著的木梨花,清香依舊。

正巧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了,外頭的梨花才剛剛開放,從窗子望出去像盛了滿樹的雪一樣,耀眼的很。娘親給自己取這個名字一定是愛極了梨花的吧?那娘親應該在開滿梨花的地方才是啊,下次一定要找到娘親。

太子登基兩日了一直不曾上朝,據宮里人說是皇上思父心切吐了血,龍體抱恙。宋子溪回來也不說什麼,只夜夜擁著梨吟入睡,心思不定的樣子。

劉丞相一听說這事知道機會來了,連忙進諫勸太後將百日之後的大選提前,選秀女正好給宮里添點喜氣。

太後推了說這事還是皇帝自己拿主意的好,皇帝大怒,呵斥了一頓劉丞相倒也沒拿他怎麼樣,這事劉丞相因為這事心里打起了小鼓,可千萬別因為這事打擊了小女兒的後宮之路啊。要說劉丞相最疼的其實還是這小女兒,當年明知大女兒欽慕太子但還是將大女兒嫁了別人,大女兒似乎心中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近日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皇帝今夜做夢了,夢見了他魂牽夢繞的青兒,她還似從前一樣喜歡穿著青色的衣衫站在門欄下怯怯的叫「明哥哥」。

青兒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圓圓的臉好像永遠也長不大一樣,他最愛的就是捏一捏她的臉听她若有似無的叫一聲,然而這都是從前了。後來太子就強搶了青兒去,夢里的青兒一直在掙扎,嘴里叫著「明哥哥救我」,太子像是匹餓狼一樣撲向青兒,把她摁住不停地撕扯。

他想救青兒然而他就像透明的一般,他們听不見他的呼叫看不見他的手腳,他眼睜睜的看著青兒被婬穢的太子奸污了,他心口一痛就醒來了。

臉上有些濕,伸手一模早已淚流滿面,他至今也不能想象他的青兒已經離開他了。殿中的紅燭還在燃著,已是過半了,想來此時已過了子時了。那紅燭的顏色紅得很就像當年太子流的血一樣,扎的人眼楮都睜不開。

本來皇帝是要遠走他鄉的,但卻得知了青兒流產的事,這讓他萌生了去見青兒一面的念頭。

于是夜里他便潛進了太子府,太子那時正在鶯歌燕舞中沉醉的不能自拔,他見此更是心疼他的青兒了。

後來又听院子里嚼舌根的丫頭們說太子懷疑孩子不是他的,不肯留下那個孩子便給她喂了毒藥,他的眼中頓時就成了血紅色的一片肅殺。太子日日喂了慢性毒藥慢慢將那孩子毒死在了青兒的月復中,只因為大夫說這孩子已懷了兩月而青兒只嫁來一月多而已。

他在窗外悄悄的看著他的青兒,她的身邊連個貼身服侍的人都沒有,那張圓圓的臉已經消瘦的不成樣子了,他不能想象這還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青兒嗎?

青兒的父親是尚書,趙尚書只有青兒這一個女兒從小便格外疼愛,後來太子提婚尚書倒也樂得開心,他總覺得青兒嫁的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然而好壞卻不是這樣丈量的,自己雖然只是個家丁,但自己和青兒是兩情相悅的,是相愛的,這才是最重要的。從看見青兒的那一刻起他便決定要手刃太子了。

他去找了毒藥王給自己易了容,條件是在毒藥王需要的時候要把自己的魂魄給他。這一點他不在乎,他早已被青兒那張近乎有些扭曲的臉震懾到了,他一定要替青兒報仇。在太子府是不行了,這府中到處都是太子的人,只有等到太子進宮之時才能下手。

燭花啪啪的響了兩聲,皇帝一瞬間回了神,一陣風鼓進來皇帝被嗆了一下不停地咳嗽著,外頭守夜的宮人听見聲響便慌忙進來扶住了皇帝。皇帝咳到最後噗的一聲吐了血,那宮人一嚇一時失了魂。

這小太監才十二歲,本來服侍皇帝就很緊張。原先這守夜的活輪不著他的,但宮里人大都怕了,不敢在這欽安殿里頭當差,他這種初來乍到的小太監只有任人欺侮了。他許久才回過神來剛想叫太醫就被皇帝制止了,「別叫太醫,來了又是一陣麻煩。」

「唉,好。」小太監吶吶的應了也不敢出去,只維持著扶著皇帝的姿勢。

皇帝幾乎又要睡過去了才想起來還有個人在扶著自己呢,忽然睡意就沒了,「你叫什麼?」

「奴才小里子,賤名不足掛齒。」小太監說著就放開了皇帝徑自跪了下來。

「起來吧,有什麼賤不賤的,還不都是命嗎?」皇帝說這話倒像是自言自語了,小太監等了一會抬頭瞧了一眼見皇帝已睡著了便輕輕退了出來,將門帶上。

其實皇上還是很和藹的,哪有那些人說的那麼可怖,自己都吐血了也不遷怒于別人實在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君王。

天氣又不好了,南方就是這樣,總是陰陰的感覺要下雨了。南王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皇帝之位早就被宋子澄坐穩了,父皇也早已入了皇陵,但南王就是覺得哪里不對,自己知道的時候父皇已經入棺了,他總覺得棺里躺的那個不是父皇。他說不上原由但就是覺得不是。

南王妃很體貼的拿了披風替南王系上了,南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摟在懷里,在這種時候有個這樣的妻子陪著真是好。

大概男人都是這樣的,他們既容易被感動又不容易被感動,女人有時候做再多他也不領情,而女人有時候什麼也不用做他們就感動的死去活來了,南王現在就在想,她葉傾柳縱然有再多的不好也是自己的妻子,她為自己打理府邸,她陪了自己這幾年,她現在好像做什麼都好。

葉傾柳覺得丈夫的懷抱好像比從前都要溫暖些,他抱得格外緊。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要強的人,但她現在很欣慰。

做皇帝再好也要傳宗接代的,到時候南王會一個又一個的娶進來,放在皇宮里讓她天天對著。單是府里兩個不得寵的就叫她看的有了火氣,何況今後那一個個年輕貌美又能生能養的呢?

宋子溪這兩日才算是在父親的逝世中緩了過來,話還是不多但好歹會沖著梨吟笑了。屋外的梨花已經謝了一大半了,地上落得白茫茫的,梨吟吩咐了府里的人不要動那些凋落的花瓣,下人們都說她儼然像個女主人。

話說到這她才忽然想起了劉珍兒,她才是明面上的女主人,該是時候問一問宋子溪劉珍兒怎麼辦了,不過宋子溪不急她倒也不急。劉珍兒雖然那時候驕縱跋扈了些,可在梨吟看來她也算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了,她肯在自己被冤枉時不顧一切的為她說的那幾句話實在是叫她難以忘懷。

梨吟在門外瞧見書房的燭火還燃著不免有些心疼,

逝者已逝,不管是誰都已無能為力,那自己能做什麼呢?唯有陪著他,不離不棄。

她才不管緊閉的房門,一把推開就邁了進去,原本準備了大堆教訓宋子溪的話再宋子溪一抬頭間便灰飛煙滅了。他的眼眶有些紅,一听聲響就朝門口望去,見是梨吟也不惱也不笑只是定定的看著,梨吟將到嘴邊的話都吞了下去,換上了這樣平淡一句「夜深了,睡吧。」

宋子溪雙手抱了頭,「閉上眼都是父皇。」梨吟嘆口氣回頭掩了門走上前去將他攬在了懷里,在邊疆的時候以為他已經看開了,沒想到回到這樣的壞境中又是這樣一番心情。

她拍了拍他的後背,他緊緊地擁住了她,兩人相擁一時無話。好在宋子溪這兩日也算是累壞了,梨吟沒有多久就把他勸去睡了。

夜里南王忽然就驚醒了,皇帝托夢讓他照顧好宋家的江山,說到最後泣不成聲,正說到太子二字之時南王就醒了。這夢蹊蹺,南王越發的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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