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凰圖天下 大結局(上)

作者 ︰ 步月淺妝

章節名︰029大結局(上)

曦朝歷宸帝元年九月下旬,曦朝八王之中的北德王與北成王逢宸帝御駕親征之際駕臨長安,曦皇以上賓之禮迎二王入帝闕,賜住紫荊宮。

朝野聞此信略起波瀾,只因大半年之前的大燕二王俱是在最後時刻勝券不得之下讓燕然山以北的廣闊疆土與楚,雖然有時勢所迫的影響,可到底是免了戰火的仁德之舉,若非如此,七國之亂只怕至今未完,而從那以後二王俱是不知所蹤,便是曦朝所發封王之檄文也未受,而今來長安……可是為了受封承爵徹底的向宸帝稱臣?

雖然已是新朝,可先楚與大燕的糾葛尚存諸人心中,宸帝當年在大燕為質之事到底是先楚老臣心中的一根刺,後來雖然燕地盡為宸帝所收算是一雪前恥,可是對于大燕之人,楚臣到底沒有幾分好印象,就更別說這大燕皇族嫡系血脈的兩位王爺了,然而此時,這二位王爺的到來卻是叫朝中諸臣眼中一亮,因為東周的緣故,中原之上各路舊軍俱是蠢蠢欲動,曦朝政權可謂是危機四伏,而此時這二王一來,不說是不是能給曦朝什麼幫助,首先這般不帶兵甲入長安本是就是一種讓人安心的訊號,二王在長安城中住著,既是客卿也是人質,有他們在,至少先前的大燕舊軍絕不會在此時動亂!

正紅色的鳳袍鸞衣廣袖長尾似欲火之凰,沿著貼腰而下的長長衣擺,銀色鳳紋之上又加了以金線勾勒的雲飾龍紋,一圈一圈的疊加纏綿,既是鳳袍,亦是龍冕!

夏侯雲曦既然得尊號為皇,便該是龍袍加身的九五之尊,然則她卻不願穿那玄纁之袞,只準人在鳳袍之上加上龍紋做飾,雖則于禮不合,然而其得皇位本就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因此便也沒有先前禮制可循了。

連綿起伏的帝宮氣勢恢宏,面積之大似是漫無邊際,御花園之內百花之奇艷已經酌減,秋意早已毫無章法的侵染了上來,天幕略帶灰暗的罩在帝宮頭頂,偌大宮闈之內靜的叫人心中發慌,夏侯雲曦步履微沉的走在帝宮悠長的宮道上,面上神色頗有兩分凝重,皓月一般的眉心微微蹙著,似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此事說難實則不難。

肖揚一身墨色禁軍鐵甲著身,身影挺直的跟在夏侯雲曦身後,他看著夏侯雲曦微蹙的眉心也下意識的將那一雙劍眉攏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子高寒之意,便是那妖嬈嫵媚的宮裝亦是難以淡去那冷色半分,此時,她是高高在上的曦皇陛下,能叫旁人瞧見的,只有威勢迫人的帝王之姿!

想到她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肖揚的眉攏的愈緊,他如何也沒想到,那二人竟然在此時入了長安城,亦是不曾想到那二人竟還會不推不拒的入了這座帝宮,千里疆土拱手一讓,讓的是這傾世的繁華,讓的亦是九重之上的貴冑,更何況山河永墓到底不得她,那心底滋味,該是不好受的罷。

明錦鳳靴一步步的踏過宮道青石,胭紅衣擺一寸寸撩過秋寒霧霾,夏侯雲曦看著越來越近的紫荊宮眸色之內略帶上兩分沉暗,本以為此生再難得見,卻在此時闖入她眼中,不帶一人護衛不得半分戒備,連這曦朝宮闕亦是敢入,若非無欲無求,只怕也不會如此無懼,夏侯雲曦心頭陰霾微消,卻是悠悠一嘆。

未走幾步便看到一身墨藍官袍的衛忠立于紫荊宮之前,一副靜候已久的樣子,夏侯雲曦眼底未有意外的撩過衛忠的面色,緊抿的唇角微微一松,衛忠見夏侯雲曦過來便拜倒行禮,口中直呼「陛下萬歲」,夏侯雲曦上前一步虛扶他起身,眸中帶著兩分不外露的狡黠揶揄,「衛相等的久了吧?」

衛忠瞧進夏侯雲曦眼中,見她眸色澄澈並無沉暗之色不由得心頭微松,早晨他是隨駕往安定門送行御駕的,本都準備回宮了,城外卻來了新客,初見那二人之時連他也一時驚了住,卻唯有夏侯雲曦一臉定色,著禮部召明二人身份,並以上禮迎二王入宮。

想那二王身份特殊,卻又在此時入了長安城,期間用心衛忠不敢明斷,可是此刻是非常時期,期間便多了些許利弊權衡,與他而言,夏侯雲曦定然不會叫他失望,衛忠面色含而不露的一笑,「微臣只是靜候與此,但憑陛下吩咐。」

衛忠只怕還是有些擔心這宮內二人用心這才來此處候著,在加上舊事糾纏頗多,她的身份到底多有不便之處,夏侯雲曦並不以此為佞,心中反倒因此而生出好笑來,听衛忠如此一言,夏侯雲曦輕「哼」一聲,「衛相既是如此說,那便在此靜候吧。」

說完此話夏侯雲曦轉身步上了紫荊宮前的台階,竟然真的未曾有叫衛忠隨駕之意,衛忠也不以為意,只是俯身應是便果真站在了宮門之前,夏侯雲曦腳步依舊從容,步入宮門之時並不叫執路太監呼號,玉手一揮,只帶了隨身的靈兒和肖揚走上了幽幽小徑。

因是未曾呼號,內里宮人見她御駕忽而至此面色不由大變,夏侯雲曦也不叫諸人行禮,只是目不斜視的朝正殿而去,剛剛走入正殿之前的中庭,殿門之內驀地有一道雪白身影驟然撲了出來,周遭的宮人俱是倒抽一口冷氣,唯有夏侯雲曦唇角勾起抬手一招!

已是大半年未見,楚衣個頭愈高,此番身形壯碩愈發猙獰的圍著她打轉,只消那森森狼牙就能叫人看的心驚膽戰,楚衣繞著她轉來轉去,復又去扯她的裙擺,隨後又用頭頂噌她的小腿,夏侯雲曦被它作怪模樣逗的笑出聲來,那刺手的狼毛叫她生出分外熟悉的親昵之感,不由得在楚衣頭頂劃拉好幾下。

「這家伙,果然是和你親!」

一人一狼正兀自敘舊,內里驀地傳來一聲朗朗清音,夏侯雲曦抬頭便看見一雙沁了笑意的眸子來,公孫成霖一身月白錦袍著身,面上依舊是潤朗俊逸,身形挺拔如初,像極了當年初見的模樣,此情此景與大半年前那活死人一般的慘淡相比,一時間叫夏侯雲曦眼眶微熱。

公孫成霖的目光向她落過來,並沒有因為她身上的貴冑華袍而驚詫,亦沒有因為她妝容有改而生出暗自打量的意味來,就那般萬分妥帖的望過來,叫她身上的寒意略消,她拍了怕楚衣頭頂,抬步朝他走過去——

她腳步剛剛一動公孫成霖身後便有人走出來,十五身著青衫手中隨意的拎著個藥箱,見她過來眸中松和的俯身欲要行禮,夏侯雲曦抬手一揮只是問他,「如何?」

十五面色松然,轉頭看著公孫成霖語氣帶著輕松笑意,「這大半年成王恢復的極好,雖則不能隨意動用內力,卻是與常人無異!」

夏侯雲曦的唇角終是高高揚了起來,當日里那「三月」之言叫她心中大亂,今日見其人還若昨日之好,又得十五如此肯定之言,夏侯雲曦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但凡公孫成霖有個萬一,定叫她此生為憾。

「如何才能恢復如初?」

公孫成霖彼時差點連命也沒了,現在能與常人無異自然已是極好,可是夏侯雲曦還是放縱自己貪心一回,十五聞言略微沉吟一瞬,想說什麼的時候旁里的公孫成霖卻笑開,「便是將你宮里最好的靈藥盡數送與我便可恢復如初!」

夏侯雲曦眉眼微攏,看向十五之時見其微微垂眸似是不置可否,不由得心頭又是微沉,面上卻是笑意不變,「要多少有多少,你盡管拿去!」

公孫成霖朗聲笑起來,十五便趁機告退,夏侯雲曦自是準了,垂眸卻見一直在自己腳邊打轉的楚衣不見了,楚衣「嗖」的一聲從二人腳邊越過,竟是直接往正殿去了,站在夏侯雲曦身前的公孫成霖往旁里讓開兩分,夏侯雲曦面上的笑意便是微微一滯。

殿內光線不那麼明快,卻有一人能將那暗色點亮,公孫墨依舊是通體白袍著身,雪絮一般的不見雜色,渾身上下安然無垠再也不見往日冷酷威勢,他正半蹲在地,抬手落在楚衣頭頂,手中拿著一個玉色瓶子在楚衣頭頂涂抹著什麼,那稜角酷烈的側臉之上平平無色,一雙漆黑寒眸之內卻有兩點星子似地薄光,瞬間,夏侯雲曦仿若看到了燕地北境曠遠星夜。

「它頭頸受傷難愈。」

那語聲不復往日酷寒生威,平平淡淡的好似在談論天色,公孫墨誰也沒看,可夏侯雲曦知道他是在給她解釋,听聞此言夏侯雲曦不由得心中一緊,那一日雖然只是遠遠一眼,卻也知道楚衣定然受創,而適才她竟然沒有瞧出來楚衣有異……而他,又何時能與楚衣如此安然相處?

公孫墨拍了拍楚衣的頭頂站起身來,眸光自夏侯雲曦身上滑過,雲淡風輕的一眼瞟過去連半分波瀾也無,四目相對之間,那眸色沉然若水,他對著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復又回身朝內殿而去,臨走之時語氣淡淡的好似在于她交代,「成霖要得在此行針半月。」

眼見得公孫墨進了內殿,楚衣低低哼唧兩聲又站在了夏侯雲曦腳邊,夏侯雲曦卻是有些怔然的看著公孫墨的背影,被楚衣蹭了兩下才回神的看向公孫成霖,卻見公孫成霖眼底浮著兩分溫潤笑意,看了看消失在內殿的身影聳了聳肩,「這些日子一直是二哥在照看楚衣,他連日來一邊趕路一邊為我運氣療傷,實在是累得緊了,你莫見怪。」

夏侯雲曦唇角微勾的笑笑,心底卻實在有些復雜,今時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從容淡泊之態,不似當初那軍中豪烈的北境戰神,亦不是隱忍算計的大燕皇子,更不是冷酷無情的燕國皇帝,看著他和楚衣那般親近模樣她心中又是詫異又有些失落,可卻又有兩分沒由來的欣慰,當日他拱手一讓免了多少生靈涂炭,便是如今她也心生感激。

他們曾經為友又為敵,生死相爭榮辱交存,那一場緣似天定的錯失,那一場山河日落的背離,諸般錯綜糾葛,現在終幻化成那一身衣袂似雪的淡泊,不見半分熱烈亦不至于全然的冷漠,他們好似處于兩個涇渭分明卻又能咫尺相望的世界,不再糾纏,亦無逼迫,兜兜轉轉之間回歸最為純粹的本源,他到底叫她意外,她是大氣又廣博的女子,他亦不輸于她,她不知他與她現如今稱得上什麼,是友好似未曾交心,是敵卻又不見殺機,此間種種唯有「故人」二字可盡概之,故人——

夏侯雲曦眼底情緒由濃轉淡,繼而又成天光雲影的輕悠之態,公孫成霖將此番變幻看在眼里,他的唇角微揚,眼底的顏色卻是輕暗了兩分,深吸一口氣,面色復又明亮起來,「怎地不叫我見見小太子?」

說起萬俟曄夏侯雲曦面上總能現出不同尋常的柔色來,這樣的柔色是公孫成霖在夏侯雲曦面上前所未見的,他潤朗的眸色因為這一層柔婉之意浮起了溫暖,他忽然想起了從燕然山往長安一路行來的種種見聞,那些與戰後復得安然生計的百姓面上總也掛著平常卻又松快的笑意,曦朝,以她之名的曦朝——

「隨我去未央宮?」

公孫成霖因她之言眸色微亮,眸子狡若靈狐的眯起來,「他若知道我隨你去帝宮,可會吃味?」

夏侯雲曦挑了挑眉,眸光一轉,「或許。」

公孫成霖愉快的笑了開來,大踏步的往外走,「那便一定要去!」

不管公孫墨與公孫成霖接不接受,他們的身份也是曦朝王族,一則是因為二人身份貴冑,二來是因為夏侯雲曦待二人乃是上賓之禮,因此宮人莫不是小心謹慎的侍候,夏侯雲曦又隨意交代了幾句,攜公孫成霖出了紫荊宮。

等在外面的衛忠見到公孫成霖的時候竟是恭敬的行了一禮,口中稱「北成王」之號,公孫成霖唇角微抽,倒是一副淡淡的樣子並不以為意,夏侯雲曦好笑的著衛忠退下,好似老友見面一般的帶著公孫成霖走上長長宮道。

「曦皇曦皇,如此尊號我倒也不必避諱什麼了。」

公孫成霖路上開著玩笑,若此刻夏侯雲曦仍是皇後之身,只怕他也不會如此隨意的與她出入未央,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略帶感嘆,自是未曾想到萬俟宸要予她如此位份,夏侯雲曦知他心中所想,不免又想起那剛剛離開之人,眸色一時間都泛起了瀲灩波瀾,「他剛走你們便至,實在是巧。」

公孫成霖掃她一眼,倒是老實交代,「本是要去百里府上的,只是怕那老爺子又不在,這才來尋十五先生,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御駕親征,倒也不是故意回避,只是他走的倒好,等他知道他前腳剛走我與二哥便來長安,只怕要半路跑回來。」

夏侯雲曦眸色一深側眼看他,「從梁地到長安一路慢行只需一月。」

點到即止夏侯雲曦便不再說,他們此番前來是有讓十五替公孫成霖看病的打算大抵不假,可是怎會如此湊巧的趕上這番亂局,而一月之前正是東周海軍壓境之時。

公孫成霖並不接話,眸光掃過這綿延宮闕不由嘖嘖贊嘆,「先楚百年之前乃是強族,便看這宮闕就知一二,中原之上難有與之媲美之地。」

二人說著話便到了未央宮,當鐘嘯看著夏侯雲曦領著一個男子回宮之時面色之上的表情實在是精彩至極,可到底夏侯雲曦現如今乃是皇位之尊,位同萬俟宸,底下人不能拿尋常禮制來衡量她,鐘嘯早知那二王入宮之事,知道公孫成霖是那北成王,心中雖則多少有兩分異樣卻仍是小心謹慎侍候。

公孫成霖在外殿等著夏侯雲曦,不多時便看到夏侯雲曦換了一身常服抱著個小小襁褓走了出來,他眸光微亮的走了上去,待看到襁褓之內玉人兒似地萬俟曄之時面色不由得一柔,夏侯雲曦看著他的面色微微一笑,「既是喜歡小孩子,稍後不妨去看看文淵侯世子吧。」

公孫慈難產而去的消息公孫成霖自然知道,聞言他眸色之內染上了兩分暗色,伸手在萬俟曄小手上劃拉了兩下微微的點了點頭,萬俟曄已經是兩月有余,見有陌生男子出現在自己母後身邊眉心不由輕蹙,擠眉弄眼的樣子似有些微不耐,公孫成霖看著那一雙墨瞳苦笑,語氣卻仍是放輕了的,「得,長得跟他一個模樣,難怪不太喜歡我——」

夏侯雲曦愛憐的將萬俟曄摟在懷中親了親,「小孩子而已。」

萬俟曄但凡得夏侯雲曦親近便會乖順異常,此番不過是稍稍躁動了一瞬便又安靜的伏在了她的懷中,夏侯雲曦方才坐在一邊與公孫成霖說話,一邊逗著萬俟曄一邊不經意的道,「所幸你的身子有十五的照看要好些,不如往後便留在長安?」

公孫成霖睨她一眼,曦朝遇亂,他們卻剛好到了長安城,在她將他們二人的身份點名,後又以上賓之禮將他們送入帝宮之時他便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她從來心有溝壑最善籌謀,他一點兒不覺得奇怪,此刻聞言卻是搖頭一笑,「那封王之說不過是他為了博那仁厚之名罷了,我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讓我們稱王封疆,你也不必試探與我,我此番來一是為了尋十五治病,二,便是想看看此番亂局他有什麼法子能解,若是他解不了……」

夏侯雲曦眸光一凝。

公孫成霖百無聊賴的撇撇嘴,「他若是解不得,我樂得看笑話!」

夏侯雲曦听他這話卻是笑了出來,公孫成霖口中之言句句含著皇權之爭,人心詭算謀略籌劃,說起來實在是無情的很,可經由他如此直接坦然的一說,倒叫夏侯雲曦覺得心中一暖,他們二人心知她那般招搖過市的將他們迎入宮中必有自己的算計,卻也未表現出分毫不虞來,這會子她又如此一試,倒真是她的不是,然而他們來的時機實在是巧的很,容不得她不去懷疑猜想,可是猜來猜去卻也只是那麼一個可能罷了。

他們二人俱是人中龍鳳,心思又是那般玲瓏,自然知道此刻他們二人入長安城會有怎樣的效果,作為人質制衡大燕舊軍便罷了,更是以此行叫其他蠢蠢欲動之人有了遲疑,有意無意之中,他們是幫她穩定了不知多少民心,縱然他們多少有觀望之心又如何,比起那些依舊還蟄伏在暗有所圖謀的人來說,他們這份心叫她何其動容!

夏侯雲曦輕聲一嘆,笑意復又明亮起來,口氣卻是對他的話不以為意,「笑話你肯定是看不到的,好好養病倒是可以。」

公孫成霖听她口氣不由得挑眉,「你倒是對他信心十足。」

夏侯雲曦看了看萬俟曄那一雙小小鳳眸,語氣略微舒緩,卻是極其堅韌,「打天下難,治太平卻更難,他從來便知道這條路不易,現如今,不過是按照計劃一步步的往前走罷了,十年二十年之後,自有他治下的曦朝盛世。」

夏侯雲曦面上並無得色,眼底更是一片平靜甚至還有隱憂,可她那話卻是磐石一般的堅韌,雖是不疾不徐,卻能叫人生出兩分信服,公孫成霖知道,那其中是深入骨髓的信任,是旁人終其一生也難得到的,他撇了撇嘴,生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二王入宮之事在朝野之上並未生出太大的動靜,只因為這二王並未有受爵參政之意,閑閑散散的對朝堂之上並無直接影響,與此同時外頭傳言亦是不一,道二王乃是為了太子生辰之故才得來此一賀,又道二王身有隱疾特來此尋醫問藥,還道二王實則為了悼念已故的文淵侯夫人,總之種種俱是表明二王對曦朝新政並無敵意,一時間叫外頭那些以為此番燕州也會生亂的人大跌眼鏡,畢竟此前大燕並未和楚地真正的主力軍正面交戰,包括燕然山以北的領土都未曾被戰火侵染,那大燕二王,多多少少應是有不甘之心,此番正是機會,卻不想他們竟然主動上門與人做嫁衣——

夏侯雲曦雖然口中未曾示弱,可是心中卻到底是隱憂頗重,然而中原之上的虎狼之師也未曾叫她失望,便是在二王入長安的第二日,原本在先楚南境的月氏一族再起叛亂,這一族在兩年之前便曾經起過不小的動蕩,彼時乃是洛王與晉王共同前往月氏平亂,之後「月氏」的族號被廢,其內有叛亂之心的長老全數被私下處死,然而異族到底是異族,先楚給予他們的財富與土地他們盡數不曾放在眼中,卻是蟄伏至今想要逐鹿內陸。

外房之內,夏侯雲曦面色冷峻的坐在三尺御案之後,那個位子在尋常時候是萬俟宸坐的,此時此刻,是她一身龍章華袍坐在其上,鐘能侍立在側,底下姬維協同衛忠領著中、門下眾臣,這邊廂身為樞密院副使的顏回同樣領著一班樞密院將領,秦允現如今領秦川候之位,雖然不在樞密院之內,卻也是手握兵權,諸人俱是將眸光落在夏侯雲曦身上,只等她做最後決斷。

夏侯雲曦的目光掃過兵部遞上來的折子,眼底聚著兩分隱而未發的戾氣,「月氏一族叛亂多起,此番不過是想趁火打劫,此部兩年之前得靖王與洛王同伐,不過才兩年,其元氣定然未得復原,此番兵部竟要向本宮索要十萬擔糧草,怎麼,這一仗打算打幾年?」

夏侯雲曦的眸光一轉驀地落在了姬維的身上,兵部乃是他所轄,此番折子定然是他看過之後才往上遞的,十萬擔糧草他也敢要!

姬維已經有兩月未曾上朝,此番宸帝御駕親征之際著他復朝便是表明了對他的看重之意,再加上夏侯雲曦的緣故,他做事自然上心,而此番主要是因為兵部上折子實在是上的太急加上他又對南疆戰事不十分清楚,夏侯雲曦並不給姬維說話的余地,只是抬手將那一本折子扔到他腳下,「本宮只給一萬擔戰時糧草,再調錦州西三路的守軍前去增援,月氏反心不死,此番亦不必留情,除開老人婦孺,但凡軍中有不降之人全部絞殺,本宮只給半月時間,若是前線未有捷報回傳,本宮必定叫南邊守將一個個的卸了戰甲佩刀!」

姬維將地上的折子撿起來恭敬稱是,顏回諸人見夏侯雲曦這般怒色也是噤若寒蟬並不敢隨便出聲,卻見夏侯雲曦調西三路軍而未點將,其他眾人不由得有些猶豫,夏侯雲曦眸光一掃便知道顏回身後諸人作何想,不由得眉心微緊的道,「小小的一個月氏,你們還都想去立功不成?南邊的守軍難道都是擺設麼?」

諸人面色微變不免得有些訕訕然,夏侯雲曦口中雖則如此說,心中卻是不敢輕易的讓樞密院將領去南境,南邊的亂子雖然不小卻也不至于危及中樞,反倒是現如今中原其他地方安安靜靜的叫夏侯雲曦心中不安,思及此她不禁又有兩分感慨,要說東周此番生亂也不是沒有好處,所謂時危見臣節,與其讓那些心有反意的人長年累月的變成曦朝的毒瘤,還不如因此一變叫這些人都現了形!

「東邊可有來報?」

夏侯雲曦如此一問衛忠自是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不由得搖了搖頭,「未曾。」

夏侯雲曦心中微微一嘆,面色不由得更是陰沉兩分,這不過是他走的第二天而已,現在他只怕還在策馬疾行之中,哪里有時間給她送信呢,而東海邊上亦是兩日未曾送回戰報來,不知道此時此刻東周已經打到了哪里!

夏侯雲曦心中有郁,轉眼卻又擔心各處戰事,不由起身走向側廂放著九州堪輿圖,「東府的先退罷,西府的留下。」

衛忠和姬維聞言俱是往外去,出了外房的門便直接向著政事堂的方向走,姬維眼底之光頗濃,好似是在發怔似地,衛忠轉眸看他一眼,唇角微勾的道,「可是未曾想到陛下能叫人如此心服?」

不說別的,樞密院的諸人敬她如敬萬俟宸是絕對不假的,秦允便不說了,顏回他卻是知道的,那般性格最是火爆無匹,便是當年在太上皇面前也時常有沖撞之處,舉朝上下也只有萬俟宸能壓得住他,未曾想此次竟瞧見顏回在夏侯雲曦面前亦是一副縮頭縮腦的模樣,實在是叫人詫異。

姬維轉眸看了眼衛忠,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右相是他在朝中勁敵,卻也是難得的能將他輕易看懂的,可是這一次,他卻是看錯了,姬維笑著搖了搖頭,「對此我一點也不詫異,當日陛下帶著皇上半夜闖入雲都赴約之時我便知道陛下定然不是尋常女子,而今,我雖則不覺意外,卻仍是心生感佩。」

衛忠略有意外,在他心中,姬維只怕是曦朝上下最不樂見夏侯雲曦為皇之人。

姬維一眼撩過便知道衛忠所想,他卻也不解釋,只是朗聲一笑朝政事堂大步而去。

從外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算早,夏侯雲曦乘了鳳輿往未央宮去,宮人們心知她是在掛念萬俟曄,腳下的速度不由得都快了起來,鳳輿剛剛落地夏侯雲曦便朝殿內疾奔而去,凝香早在外候著,上前接過她身上的披風隨她一道往里走。

「太子如何?」

「今日一天都未曾哭鬧,很是乖順,陛下不必擔心。」

夏侯雲曦走入內殿便看到小小襁褓之內的小人兒正微閉著眸子睡著,她面上的焦灼之色不由得就淡去了兩分,旁里照顧的宮人見她回來便兀自退了去,夏侯雲曦坐在床榻邊上,看著那一張小小的睡顏心中卻泛出兩分苦澀。

她從來都不是脆弱的人,可她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日子,他一走,這宮殿變冷萬事都便難,連萬俟曄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昨天夜里睡覺之時怎麼都有些不安。

夏侯雲曦憐愛的模了模萬俟曄的小臉,正在睡著的小人兒驀地睜開了眸子,那眸子深黑,亮晶晶的帶著迷蒙,大抵是看出了是她,小手小腳瞬時動作起來,夏侯雲曦俯身將他抱入懷中,語氣一時之間溫軟無比,「曄兒,可是想母後了?」

萬俟曄自是听不懂她的話,可是他依舊是動著身子依依呀呀的要往她懷里撲,夏侯雲曦瞬時便叫他惹得心中甜軟一片,連帶著眉眼之間的郁色都淡了兩分。

凝香和靈兒在旁候著,夏侯雲曦便抱著萬俟曄做到了窗邊軟榻上,隨手拿過精巧玩意兒逗弄著萬俟曄,一邊叫靈兒喊鐘嘯進來。

「今日紫荊宮如何?」

鐘嘯面色一肅連忙道,「今日十五先生為北成王施針,德王命人將文淵侯世子抱到紫荊宮去瞧了瞧,之後就再無別的事。」

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叫底下人好生照看,不可怠慢了。」

鐘嘯恭敬應「是」,見夏侯雲曦面待兩分疲色忙又安排晚膳諸事。

萬俟宸臨走之時雖然將朝政全權交予夏侯雲曦決斷,可夏侯雲曦並未有升大朝的打算,每日里只是叫人將折子送到外房,下臣若有事需要面君便至外房覲見,因第二日一早還要去外房,夏侯雲曦用了晚膳便早早上床歇著。

凝香在旁侍候,一邊給夏侯雲曦寬衣一邊道,「陛下,不然還是叫太子隨嬤嬤睡吧,您明日里要早起,太子晚上睡得又不安穩。」

夏侯雲曦只著了一件中衣,三千墨發俱是順著肩頭流瀉而下,聞言搖了搖頭還是叫嬤嬤將萬俟曄放在了龍榻上,「既是睡不好便更要隨我睡,不然我又如何安心。」

見此底下人自是無法,宮人撤了珠簾燈火緩緩退下去,只留了凝香在外頭值夜,夏侯雲曦躺在榻上,撐著手看著一雙墨眸大睜的萬俟曄,明黃色的小衣將萬俟曄潤白的面色越發襯得如玉一般光潔耀眼,夏侯雲曦指月復在萬俟曄面頰上滑過,眼底竟是抑不住的柔光,「曄兒,可是想父皇了?」

萬俟曄墨瞳微轉,肉嘟嘟的小臉竟也現出兩分郁郁,夏侯雲曦將小娃兒摟在懷中,俯去狠狠親了親他才躺在了萬俟曄身旁,一邊拍著萬俟曄的背脊一邊輕聲低喃,「母後也想你父皇,你父皇走的時候最掛念的便是你,你若是不好好睡覺,待他回來只怕是要罰你,你怕不怕他罰你?」

夏侯雲曦側身過來看著萬俟曄,萬俟曄眨了眨眼,滿臉都是懵懂迷蒙,夏侯雲曦不由得自己笑開,「曄兒乖,睡著便能見著父皇了,母後與你一塊睡好不好?」

萬俟曄又眨了眨眼,小嘴巴一張一合倒像是在打哈欠,夏侯雲曦看的心中微松,不由將他抱在懷中更加輕的拍他的背脊,只待萬俟曄在夏侯雲曦懷中睡著她才將他再次放下,便是這麼一會子額間又起了一層薄汗,她心有郁郁身有薄累,也顧不得再去梳洗便挨著萬俟曄睡下,小娃兒清淺的呼吸落在她耳邊,在這寂靜如斯的夜中竟能叫她安心,她大睜著眸子瞅著頭頂繁復的龍鳳之紋,唯盼夜盡天明。

翌日,姬維與衛忠到了外房的時候鐘能已經在外候著,衛忠的眸光落在那微掩的殿門上,眸色略帶兩分意外,便是萬俟宸也極少這樣早的到,她竟是比他們所有人都先一步,鐘能看到衛忠那目光便知他在想什麼,不由得一邊給兩人見禮一邊感嘆。

「陛下今日起的早,一來就叫底下的人把昨日堆積的折子呈了上來,不過一會兒已經問了兩遍東海的動靜了,哎——」

衛忠和姬維微嘆著進了殿門,一眼便瞧見夏侯雲曦端坐在御案之後,她正低著頭,眸光專注的落在身前的奏折之上,身上的正紅色鳳袍如霞似火,與那黑漆長案形成鮮明對比,越發襯得那張小臉色如縞素,那縴縴小手正執著一管粗狼毫,旁里的端硯之內墨汁已經去了一半,二人相視一眼眼中具有兩分不忍,同時掀袍朝下一跪。

「不必多禮,過來看看吧。」

夏侯雲曦手邊已經有奏折一堆,此刻那上面俱是御筆朱批紅字刺目,她略停了筆唇角因為長時間的專注而緊抿著,看了看右手邊高山一般的折子,心中不由輕聲一嘆,不親自上陣便不知他平日里國事之重,而今自己親身來試在愈能體味其中辛苦。

姬維和衛忠起身,走近了幾步卻是不動那折子,夏侯雲曦眉眼略抬,「看看,若是有什麼不妥盡管提來——」

二人俱是微愣,衛忠到底是輕聲道,「陛下,如此于禮不合。」

夏侯雲曦將手中筆放下,一邊活動手指一邊笑起來,「是本宮叫你們看的,還有什麼于禮不合。」

衛忠和姬維默了默,終是拿起折子一本本的翻看起來,國之雜物多之又多,再加上此刻是在戰時,那軍備報備的奏折便格外的多,夏侯雲曦此前並未參與國事,現在定然有些作難,然而衛忠和姬維看下來卻並沒有任何不妥,其治世雖然沒有宸帝那般果決準狠,卻也同樣顧全大局深謀遠慮。

見二人面色尚好並無他言,夏侯雲曦便又提了筆繼續翻折子,「東邊還未有折子送來,兵部職方館只怕要去催一催才是。」

姬維連忙應下,夏侯雲曦眸光掃過奏文,手下不停頭也不抬的道,「東海既然有戰,糧草一道便需要做好準備,東海王現在也到了東海,卻是一直未曾向朝中提起此事,衛相派人去問問皇上,看看此事朝中應作何安排。」

南境平個月氏都會問她要十萬擔糧草,東邊遭遇東周卻是一直未曾提起糧草一事,即便此前有余存也不是長久之計,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他往前線去了,她就更不能大意,而此時若是叫兵部的人來回傳信必定要廢時間,還不如用衛忠手底下的人直接問他,夏侯雲曦忽而眉心一皺,為什麼她都能想到糧草一事,而他在走之前卻沒有安排?

詭異的念頭一閃而過,夏侯雲曦還未抓住便消失無蹤,衛忠已經應聲答「是」,她深吸一口氣,只道自己應該一心一意的將後方穩定好才是正理,他既然未曾交代,她安排妥當也是一樣的!

衛忠和姬維剛走不過兩刻鐘時間樞密院眾將便至,隨之帶來的還有兵部一早送入長安城的戰報,此戰報來自宛州與先大梁,這兩處是萬俟宸走之前便部署好的,這會子正是雙方打上照面的時候,宛州叛亂之部一遭遇到曦朝軍隊便有敗象已是不足為懼,先大梁不過只有五萬人馬,在曦朝軍隊還未至之時人心便已散,現如今自然也入不得曦朝諸人之眼!

「大宛與大梁本就是手下敗將,這一次是他們自己找死!」

顏回面上帶著殺氣,一雙眸子瞪著眼底有豪氣縱橫,夏侯雲曦得了這兩封捷報心中也是微松,可面上依舊是淡淡模樣,眼底有沉色籠罩,自然還是擔心西北亂軍和東周。

既然有捷報,樞密院諸人到底是松快兩分,夏侯雲曦也未留他們,秦允隨著顏回一路往東府去,剛走出外房不遠便看到一個身穿兵部職方司官服的小吏腳步極快的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那模樣竟是十分著急,見著他們連禮都忘了行!

顏回與秦允對視一眼,各自的眼底皆是有沉色一閃而過,繼而不約而同的的轉身往回走,剛走到外房門口便听到內里有人顫顫巍巍的說著話。

「……東海王到了之後本還是想以和談為先,卻不知東周乃是假意與我們稱好,臨了卻是背信棄義設下殺陣,東海王雖然無礙,卻是損了我們不少戰士,不出十日的功夫,東邊又失了兩城……」

顏回和秦允站在門外听聞此話俱是面色一沉,周身俱是有殺氣四溢,那小吏說完便屏住呼吸不敢再說,良久,只听到夏侯雲曦語聲平靜的一問,「除了戰敗的消息之外,東海王再沒有別的消息送回來嗎?」

「沒有。」

那小吏語聲發顫的落下兩字,不多時便退了出來,外房之內良久再無聲響,顏回和秦允對視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著人通稟一聲,而內里夏侯雲曦卻已是知道他們在外,轉眼便看見鐘能來請他們進去,進的門內便瞧見夏侯雲曦一身漠然的站在窗欞邊上,窗欞之外是蒼翠幽然之景,夏侯雲曦的正紅色的身影與那青墨之色一比,明艷之色不由得立減,挺直的背脊愈是沉重的叫秦允二人說不出話來。

那因為先前兩封捷報而得的喜色全數不見,籠罩在三人心頭的卻是更大的陰霾,東周才是整個局勢最為關鍵之處,更何況,宸帝已經御駕親征,若是東周之勢真的勢如破竹連宸帝也無法阻擋,那麼這一次中原勢必要遭外族屠戮了。

「陛下,秦允請戰!」

終究是秦允上前兩步跪倒在地打破了眼下詭異的靜默,夏侯雲曦緩緩轉過身來,眸光掃過秦允,轉而落在了顏回的身上,往日里每逢戰亂第一個站出來請戰的人這會子也變得沉穩了,夏侯雲曦唇角微勾,擺了擺手復又落座在那御案之上,「起來吧,御駕還未至東海,你請戰做什麼,東周之戰勝負未定呢。」

秦允只好站起身來,卻是有兩分著急,「東海王的手段陛下也是知道的,可是連他也被東周算計,而皇上身邊只帶了吳威和君卓,到底未曾有完全的把握,陛下不如再調撥兩萬兵馬,秦允時刻準備以防不時之需!」

夏侯雲曦眼底是一片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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